蕊白衣怕滑下去,下意识抱住夜润的脖子,没把夜润那一声对她体重的嫌弃往心里去,因为外面下着雨的缘故,她抱上去,旋即感觉到夜润的肩膀和后脑勺都是湿湿的,男人身上也有一股雨水的味道。
这个人冒着雨来杀她,也是够敬业的。
她这么一抱,却是让夜润整个人僵在那,像被羽毛一下子挠到身上,痒得他颤栗。
等姿势趋于平稳了,蕊白衣才松开夜润的脖子,把两只脚尖落到地上,踩下去。
抬起脸来,看见眼前的男人在秒瞬间快速收了失神发呆的情绪,唇间翘起好整以暇的弧度,“为了活命,侯府娇贵的大小姐也知道投怀送抱呢。”
蕊白衣:“……”
行,你要怎么认为随你。
“不对。”忽地这人想到什么,他道:“我前后来了两次,你怎么就还心这么大,不搞点护卫守在门口?等着我来取你的命?”
适才那颗小石子就是试探,见没有异常夜润才敢从墙上跳下,再翻进窗来。
蕊白衣还未作回答,听见夜润笑了一声,唇角的弧度勾得更深了,一双冰冷嗜血的桃花眸子染上几分狡黠,“我知道了,你不会是……瞧上我了吧?”
蕊白衣:“……”
这人不论变换何种身份,都是一样的自恋。
夜润好似发现了什么破石砸开露了白珍珠的惊天秘密,他玩味地、带着侵犯意味地打量在蕊白衣那张美如画的小脸上,又道:“所以你昨天根本没给我抹毒,那瓶药还是前晚上我给你的那瓶。”
他给的东西,她不仅没有扔掉,还一直保存着,并且放在自己枕头下面。
蕊白衣懒得陪夜润演一演我们才认识没多久我怎么可能会看上你,你别误会,你再说我就不好意思了这种忸怩戏码,简单地淡淡回了一个“嗯”。
对于蕊白衣而言,这声“嗯”就是一声“嗯”罢了,敷衍的意味更重,不能将之理解为“直白”,落到夜润眼里却是陨石撞了火山那般激烈。
他脑海“嗡”了一声,忽地一片空白,手都不知道往哪搁了。
房内陷入长久的沉默和寂静,夜润像一只要被捉上菜板待宰的大公鸡,眼睛瞪得大大的,表情又呆又愣,僵直着身子又像是个牵线木偶。
蕊白衣扶了一下额头,不喜说话的她不得不又被迫成为主动开口的那一个,“你的伤口怎么样了?”
她走近一些,手摸到夜润的脸上,“我瞧瞧。”
夜润后退一步,“不可。”
他冷下声:“就因为我看了你的身子,你就想赖上我吗?”
“……”蕊白衣:?
哦,她想起来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正赤着身子在浴桶里泡澡。
她抬起眼皮,声色如水,“所以你那天还是看了?”
“看什么?”刚反问完这句,夜润就反应过来不对劲,那股热意一下子从胸口呛到喉咙。
草,他那晚才没有看!他夜灭罗刹润是那种人吗?!他是神秘莫测的冷血杀手,又不是猥琐粗鄙的采花贼!
眼前这看起来软软绵绵跟仙女似的小姑娘却故意跟他作对似的,那粉红的小嘴一张,又说道:“你还亲了我。”
夜润:“……”
其声平静得像活了几百岁的老太婆,可她那么水嫩年轻的脸蛋又狠狠刻在眼前。
夜润心口顿时漏了半拍。
最后这一腔情绪,被他化做三个字:“不可以。”
夜润说完这一句,深深看了蕊白衣一眼,准备不带一丝留恋不给对方留一丁点儿遐想地冷酷离开,忽听吱呀一声,一阵风打进来,打到蕊白衣身上。
蕊白衣也没料到这具身体比她想象的还要娇弱,那风吹过来,她竟重心不稳,朝前摔去,摔到夜润怀里。
夜润:“……”
为了留住他,她竟主动到如此地步。
蕊白衣心想,好在摔在了夜润身上,她撑着他结实的手臂找回重心,从他怀里起身,突觉喉咙干涩,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光穿着个里衣也站了有一会儿了,她怕她又咳出血来,扯住夜润的袖子,“抱我回床上。”
夜润:“……”
要干什么?这是要干什么!
夜润心里打鼓,耳尖泛红,可她看蕊白衣咳得小脸都白了,像装的又不像装的模样,顿时蹙了眉心,不忍拒绝,将她打横抱起。
方才蕊白衣扑在夜润怀里时,夜润还没那么多时间感受什么,前个晚和昨个儿晚他也抱过她,当时有别的状况,他也没空感受,这会儿抱着她,他才发现这小家伙怎么瘦成这副样子,侯府里面的金枝玉叶不都是锦衣玉食的吗,这小家伙却跟坨棉花没什么区别。
这人是不记得他不久前才说过人家沉了,将香香软软的棉花抱回床榻上,他的大掌生硬地伸过去,拉过被子盖到棉花身上。
棉花还在咳嗽,咳得夜润浓眉要竖成山。
“你别装了,再装下去我也不能久留,我属于黑夜,不属于这种香气逼人使人堕落的地方。”夜润皱着眉,很是无奈地说,眸底晕开一种化不开的愁绪。
他们干这一行的,就怕有个什么拖累,无父无母,无兄无姐,更不能有妻儿。
无论这女人耍什么手段,他都没办法承诺她什么,他的心是黑夜的,他的灵魂也是黑夜的,不能因为一个女人违背了职业操守。
夜润将蕊白衣身上的被子给她捂好,捂得蕊白衣只露出几根头发丝出来,他冷漠着脸道:“看在你今晚还算乖巧的份上,我再次决定饶你一命,你好自为之。”
他刚从床边起身,一只葱白的小手伸出来扯住他袖子,“别走……”
“咳咳咳……”被子里的人儿又咳嗽起来。
夜润拧紧了眉头,眸中溢出更坚定的冷漠,他下颌线崩得直直的,将袖子上那几根软软的手指头一根一根掰开,冷酷不带一丝留情地说:“对不起,我们不合适。”
男人毅然转身,宽阔的脊背挺得笔直,充满绝情,走到窗边还听见被子里那人在咳,冷肃的眉骨一跳,视线挪至房中那块矮榻上。
那榻上还有一床锦被。
他走过去,抱过那被子,走回蕊白衣的床边,丢到她身上给她铺开,捂好,嗓音含冰:“受寒了就多盖被子,就算我留下,也不能给你暖床。”
这一次他不再停留,像一道没有温度的残影,跳入窗外那辽阔的黑夜里,消失不见。
被捂在两床被子下面的蕊白衣:“……”
也不知道是被咳的,还是被热的,她脸颊两边被蒸红了,出了些汗咳嗽就消停了下来,脑袋发沉地睡过去,梦里出现一只跟夜润长得一摸一样的大黄狗。
大黄狗每次都叼着一块五花肉来找她要葱花,狗尾巴要翘到天上去,她将葱花撒到五花肉上,大黄狗就冷漠无情地走了,第二天又来,冷着一张狗脸,尾巴却是在不停地对她摇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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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雨过后,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晴天,吹散了几分冷秋的萧瑟意味,蕊白衣又是睡到了大中午,迷糊醒来之时,听见一个小少年在院子外面摇头晃脑地背“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背着背着,就背到了“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啪”地一声,像是有人拍了那小少年一脑袋。
“娘,你打我做什么?!”
“从《登鹳雀楼》背岔到《江雪》,你也是好意思!”
“……”
“哪有!”
“没有?”
“……”
“娘,你小声点儿,三姐姐还在睡觉!”
“知道你三姐姐没醒,你还杵这来背书?”
“……我这不是背得很小声嘛,娘你一来就咋咋呼呼的!我是想等三姐姐醒了第一时间可以看见我!”
“滚到一边儿去,再把诗背岔了去,看你爹爹还怎么瞧得上你,连首诗都背不好你一天天把私塾当茅坑蹲吗,只拉不进,要背书就背书,给我专心致志背去,跑这来做甚?”
“我是来看三姐姐的!”
外面俩娘母就这么吵了起来,竹珠一个白眼差点没把眼珠翻出来,又不敢吼出一句“你们别吵了!会吵着我家小姐休息的”,只能气红了一张脸,把里间的门也关上了,将帘子拉得死死的。
一道清亮的少年音忽地响在外头,“四姨娘,六弟,你们是觉得自己的声音比树上的黄鹂鸟好听,还是怎的,是以跑到三姐姐门口唱曲儿呢。”
竹珠小脸立马灿了起来,是四少爷来了!
孙美美顿时被周启宁那句话说得脸一阵青一阵白的,别看周启宁才十三岁,但他嫡长子的身份摆在那,就压过她许多头,孙美美从来不敢在他面前多放肆,扯出笑容来:“宁哥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这不是想来看看蕊儿身子养好了些没有。”
周启宇跺了跺脚,“还看什么看!回去监督我好好背书去啊!”
他气冲冲地跑走了,觉得是自家娘亲害他被误会了,快气得鼓成一个气球,爆炸掉。
…
毕竟是父亲的妾室,周启宁也不好过多针对,他淡着一张早熟的脸,不作回应,朝房中走去。
孙美美其实哪里是来看望周美蕊的,她可没这闲工夫,这人要不是还没到快死的那地步,她才懒得来这冷清之地,她就是想来把自家孩子揪回去好好读书,却不想被周启宁甩了冷脸,想直接离开算了,可又觉得话都说出去了,不真去看一下圆不过去,便脚跟一转,别扭地跟着周启宁一块迈上台阶。
她前脚刚进了屋子,一只绣着花蝴蝶的风筝飞落到院子里,周美香追着风筝跑了进来。
“这里面都是病气,快走!”周美香捡上风筝,就拉着自己的小丫鬟离开,对这个破院子无比嫌弃。
走到门口碰见正往这来的纳兰婉儿,瞪了眼睛,“你怎么又来了?成天来巴结我三妹妹,还不如巴结我呢。”
纳兰婉儿用看白痴的目光看了她一眼,直接绕开她跨进院子。
“咳,你清高什么?你父亲不过是个户部侍郎!”周美香差点揪断风筝线,说完这句话又有些得意,昂了下巴。
快要走进月墙的纳兰婉儿停下步子,转过身来,幽幽地看着她,“你得意什么?你母亲不过是一个妾,而你,不过一个庶女。”
周美香:“……”
她的肺快要气炸了。
——
“那蕊儿好生休息呀,我今个儿要去街上买点胭脂。”孙美美走个过场就走了。
碰见纳兰婉儿的时候,随便打了个招呼。
“婉儿姐姐来了。”看见纳兰婉儿,周启宁弯眉,换上与对孙美美完全不同的态度。
不过他以为自家三姐姐的好姐妹来了,三姐姐的话会变得多一些,但仿佛她想当个躺在床上的睡美人,一句话蹦不出三个字来,对他们的关心不是“嗯”就是“行”,小脸跟冰块没有什么区别,倒变成他在那卯着劲努力找话题与纳兰婉儿尬聊。
最后尬不出别的话题了,他忍不住也对纳兰婉儿说出自己的怀疑。
纳兰婉儿道:“宁哥儿说得极是,我也觉得此事蹊跷。”
“对吧!”得到肯定,周启宁愈发敞开心里推理的小世界,他道:“我怀疑那迷药是四姨娘下的。”
纳兰婉儿:“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这侯府里,就你四姨娘和你那两个庶姐与你三姐姐最不对付。”
竹珠抖着手给蕊白衣掖掖被角。
周启宁道:“除了她,也想不到别人了,三姨娘性格温厚,不争不抢,不可能费那种心思对付三姐姐,而四姨娘争强好胜,是个泼辣性子,成天不搞出点事不安生,不是她能是谁?我看她就是闲的,要么就是大姐姐和二姐姐嫉妒三姐姐的美貌,想加害于她。”
蕊白衣:“……”
她没忍住抬眼瞅了小少年一眼,心想这孩子倒是比她想得更简单粗暴。
纳兰婉儿:“那还等什么,你同我一起去找侯爷。”
周启宁打住:“不行!”
他道:“我父亲他……他不会为了三姐姐责罚四姨娘她们的,最主要是……我们也没什么证据。”
前面那句,周启宁其实不想直说,怕他三姐姐听了难受,可他更怕纳兰婉儿冲动,打草了惊蛇,不得不说实话。
纳兰婉儿道:“你说得也是……”
最后两个人决定先对孙美美和她的双胞胎女儿重点观察,寻机抓住她们的把柄之后再做打算,两个人离开时,都嘱咐蕊白衣以后要更加当心。
蕊白衣点头。
这两个人一走,竹珠更抖了起来,总觉得哪那儿都是眼睛盯着她们,或许不多时“噗嗤”一声,一柄抹过毒的利箭就会飞进房里,射进她们心口,毒死她们。
她以为蕊白衣也在害怕,还在那安慰她,拍拍她身上的被子,“小、小姐,不怕,有有有、有奴婢在呢。”
蕊白衣:“……”
这小孩是原身的丫鬟病逝后,侯府大夫人郑淑芬特意从人牙子那里买回来塞给原身的,就是看中她胆小懦弱又蠢又笨又爱哭。
总之竹珠就是凭着没什么优点的优点,当选为原身的贴身丫鬟。
周启宁方才在房里一口咬定那迷药是孙美美或是她的双胞胎女儿派人下的,半点不会怀疑到自己娘亲身上,殊不知她的娘亲郑淑芬,也没那么见得她好。
蕊白衣淡淡一笑,看窗外阳光甚好,躺多了也头晕,她抱着被子坐起来,想下床去院子里走走。
竹珠也觉着她一直躺着不是个办法,外面虽然冷,但多晒晒太阳也是好的,她找来两件棉袄和一件厚实的暖裘给蕊白衣穿上,将她裹成粽子,扶着她出去。
院子里有一个小秋千,那是周启宇小家伙猴着小丫鬟们给原身编来解闷的,吊在两颗梧桐树中间。
虽是末秋,两颗梧桐树上有些叶子还是绿油油的,成为了整棵树上最靓的崽,风一吹,翘起叶尾巴,像是对从屋里走出来的粽子小姑娘表示欢迎。
小秋千两根肥肥的藤条认真又专注地抓着梧桐树粗壮的树杆,模样安静。
蕊白衣坐上去,发出咯吱的声音。
“小姐,我推你!”明媚的阳光冲淡了一些竹珠心里的紧张,她手握住藤条,将蕊白衣往前轻轻一推,怕蕊白衣害怕,她不敢推太高。
忽想起纳兰婉儿送来一篮樱桃,可以洗来给蕊白衣边荡着秋千边捧在手里吃,她便让蕊白衣自己荡,跑去给她洗樱桃。
小哭包一走,蕊白衣那努力贴合原身柔软淑女形象的外壳就裂开了缝,她脚尖一点,手里的藤条飞了出去。
蕊白衣高高地荡到天上,仿佛下一秒就要掉出来,藤条快甩得比梧桐树还高。
唇角难得地浅浅弯起,蕊白衣就喜欢干这种刺激的事儿,宅斗这种无聊费脑筋的活不适合她。
谁料这秋千是个豆腐渣工程,她荡着荡着,一根藤条断了,掉下去之刹,她迅速抓住一根树枝,借力往前跳,本来应该啪到地面的身子,就扑到了院子南面的墙上。
不怎么疼,就是姿势不大好看,总比掉到地上好。
蕊白衣扒着墙,扭头看了一眼,准备从墙上跳下去,再扭回头来时,就对上一双明曜炯亮的桃花眼,以及他蹬到外边墙头上的大长腿。
男人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像在看什么神奇的生物,眸底还含了一丝愣意和兴味。
他蒙着黑巾,她只能看清他的半张脸,还是以直直地俯视角度,距离也没多远,对方再蹬上来一点儿,他的额头就能触到她的下巴。
两双漂亮的眼睛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蕊白衣看见黑衣人的眼尾弯出弧度,藏了狡黠,开口道:“好巧。”
男人又说:“你是做梦都想我来杀你?嗯?”
蕊白衣:?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怎么都按捺不住连晚上都等不到,就爬到墙头来看我有没有来?”
蕊白衣:“……”
夜润弯着的眼角顿时弯不下去,那浓厚的愁绪又缠到心头,脸色恢复冷然,可跨在墙头的大脚如何也无法收回。
看男人在那陷入自己的内心世界无法自拔,蕊白衣道:“我劝你还是快点跳进来,不然等会被府里的人看见。”
夜润:“……”
这女人,真的就这么满心满眼地期盼他来吗,她这么热情,叫他怎好意思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