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白衣从枕头下面摸出昨晚夜润丢给她的那瓶药,走过来瞧了他一眼,眼皮微跳。
若是知道又是这个人,她下手不会这么重,应该说,她才不会对他动手。
这人此时却兴味满满地看着她,丝毫不自觉自己脸上的三条杠有多么醒目,胳膊还呲呲流着血。
两个人对视着,谁也没有说话,冷血杀手充满探究意味地打量在蕊白衣身上,她成为了先开口的那个,“又是来杀我的?”
问这话时,蕊白衣攥着手里的药走到夜润面前,面对她的主动靠近,夜润明显愣了一下,在蕊白衣指头朝他大脸摸过来时,他惊讶一般往后缩了缩脑袋,“怎么,为了活命,想色.诱?”
蕊白衣:“……”
她摸过去的手差点没横开,变成一巴掌扇在夜润脸上,看他伤得不轻怪可怜的份上,忍住了,温软下声,“你别乱动,我给你擦药。”
夜润攥住她的手腕,如峭的浓眉染上冷意,唇角却是勾了起来,“在药里下了毒?”
“……”
这个人怎么回事儿?她真想把药砸在他脸上算了。
“说了,你别乱动。”蕊白衣脾气向来是不怎么好的,此时见夜润戏这么多,真怕耽搁久了他会留疤,冷下声来,口气变得几分凶。
她也不管夜润怎么想了,直接把药涂到他脸上,完全无视掉他满带怀疑深蹙出川字的眉心,以及他那强行忍住不想表现出来的怔愣。
给夜润擦完脸,又去擦他渗血的胳膊。
夜润从一开始的抵触和怀疑,到后面渐渐放松了一些下来,他盯着蕊白衣忙活的手看了看,又微掀眼皮盯向蕊白衣尖尖的下巴。
此时他坐着,蕊白衣站着,两个人离得很近,短暂抛去那些复杂的情绪,夜润才发现两个人的呼吸已经离得这么近了,他从蕊白衣的下巴盯向他的唇,忽觉喉咙一痒。
像是要打破这安静,夜润开口道:“罢了,死在这么漂亮的一双手里,我在地府里也能比别的鬼得瑟。”
这人坚定不移地以为蕊白衣这么着急关切地给他擦药,绝非是担心他,而是想用温柔乡毒死他。
蕊白衣懒得理他,给他擦胳膊上的伤口时,发现夜润黑衣里还穿了两件衣裳,将伤口含住了,不方便她涂药,她二话没说,凑合着那被簪子扎破的口子一撕,将夜润的三件衣裳全部撕开,再把药撒到他伤口上。
“……”夜润呆在那,都顾不得药撒到他伤口上时那灼烧的疼意。
这女人,为了要他的命,这么明目张胆、胆大妄为,谁给她的胆子?
“就这么想要我死?”夜润冷笑一声。
蕊白衣手指立马往夜润的伤口戳了一下,似乎觉得这样或许可以终断他的被害妄想症。
“嘶,你这个女人!”夜润脸色更冷了一度,他觉得自己定是疯了,放着巨额的赏金不要,偏要在这给猎物反杀他的机会。
都怪这女人长得太美,他一看见她,骨头都软了,哪还下得去手。
“你很聪明。”夜润哑声低嘲了一声,变幻上嗜血修罗的脸,盯向蕊白衣如泉缱绻的水眸,射去一记冷光,“可你以为给我下了毒,我就杀不了你了?女人,你太天真。”
夜润用猎豹般的桃花眼盯着蕊白衣,手抬起来蹭到自己的伤口上,指尖从自己的伤口勾了点儿血,送到唇边,咬了下去,他正准备说“我的血这么甜,你想不想也尝尝?”,渗入口腔的却是一股子酸涩的药味,差点没让他呕出来。
他给忘了,眼前这小东西给他的伤口抹了毒药。
草!他这是被美色迷得神志都不清了!
他感觉他的脑袋开始犯晕,骨头开始发软……
他夜灭罗刹润,怎能死在一个女子手里,还死在这样一个香闺里?他想象了一下明日早上他的尸体被抬出去遭受万人唾骂的场面,额角的青筋凸了出来,立马抬掌擒住蕊白衣还在给他擦药的手。
这手如此细嫩,软绵无骨,他只稍一拧,就能将之折断。
手腕突然被握住,蕊白衣垂眼看他,“做什么?”
她感觉到扣着她手腕的大掌力道忽地加重,又放松,就这么着一会儿加重一会儿放松的,像是在挣扎什么。
夜润吃自己的血的时候,血迹蹭了他的唇角,此时还挂在那,仿佛是从他口中流出,再看他面目狰狞的模样,乍一看倒真的几分像中了巨毒快要毒发身亡的样子。
他最终还是松开了那只细揪揪的手腕,将蕊白衣推开,恶狠狠地看了她一眼,“女人,如果今晚我没下黄泉,明晚,就是你的忌日。”
夜润站起身来,不想再在这香气逼人的闺房里浪费时间,他就算要死,也要死在黑夜里。
他背影覆满冰霜,寒气一丝一丝从头顶冒出,将生人勿近刻在了脸上,冷酷得不带一丝留恋地跳出窗去,融入那无边的黑夜。
蕊白衣忍不住扶了一下额头,“这人怎么回事儿?”
神海里的小神龙冒了话:“太子妃,太子可能是陷入杀手的世界无法自拔,你得拯救他啊。”
蕊白衣:“……”
又是“你得救他啊”这样的话,她不太明白作何太子下凡历劫,她会占据如此重要的作用,难道是因为太子历的是情劫吗?
蕊白衣指尖轻颤了一下,看了看手里的药,走回床边将它落回枕头下面。
警惕了大半夜,她根本没睡好觉,揭开被子爬回床榻上,她想好好补一会儿觉,来杀她之人离开了,总不会再有别的杀手来了吧,不然这背后之人也太瞧得起她的命。
蕊白衣刚闭上眼睛,却觉窗板一动,那熟悉的气息又滚至她的床边。
浓密的两排眼睫毛分开,蕊白衣睁开眼,是一张蒙着黑巾的大脸,脸上那双桃花眸子灼灼盯着他。
他站起身来,冷着神色不置一词,盯着蕊白衣一会儿,掐上她的脸。
他的手指修长,掌心很宽,这么掐过来,轻松将蕊白衣两边脸颊都箍住,无名指和小拇指抵至蕊白衣柔韧的脖颈。
在蕊白衣以为这人是想将她掐死的时候,他突然扯掉自己脸上的面巾,埋下.身来,强势地含住他的唇。
就那么含着,一动不动,她感觉夜润的牙齿抵在她的唇片上,呼吸烫人。
她忍了忍,终是没推开他,任他含着,眼看着头顶的男人睁大眼睛,似乎是在惊讶,可他却是没松开的。
过了好一会儿,才感觉他力道松了一些,轻轻地蹭她,中间他还闭上了眼睛,像是在极致地享受这一刻。
最后夜润赤红着双颊离开她的唇,多看了她一眼,快速闪到窗边,跳了出去。
蕊白衣本想喊住他的,但这人跟踩了风火轮似的,来也飞快去也飞快,像一道影子。
她并不知道夜润那一吻,是怀着怎样的心境。
夜润在投入那无边的黑暗里时,只是愤愤地在心里想,既然都要死了,死之前一定不能留遗憾,死前他要欺负一下这世间最漂亮的女人才甘心。
他那“欺负”,就是到蹭一蹭人家小唇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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蕊白衣一觉睡到了大中午,竹珠进来过几次都没舍得叫醒她,中间小少爷周启宇跑来过,也没忍心吵醒她,想让她多睡会儿好养身体。
直到周美蕊的好姐妹纳兰婉儿登门看望,竹珠才走到床边轻轻拍了拍蕊白衣身上的被子,唤了她几声。
蕊白衣被叫醒来,一个身着黄色翎纶流仙裙的少女阴着脸站在床边。
“小姐,婉儿小姐来了。”竹珠说。
少女脸色很不好看,盯着蕊白衣脖间的伤口,“怎么回事?你怎么就晕倒了?”
说话不甚见外,一看就知道此人跟原身的关系是极好的,从小神龙那里,蕊白衣也得知,这个名叫纳兰婉儿的少女,是原身从小到大唯一谈得来的好友。
她动了动身子,掀开被子,竹珠将她扶起来靠到床头。
看蕊白衣对纳兰婉儿也是不想动力气说话的样子,竹珠便将昨晚的状况给纳兰婉儿说了一遍。
竹珠又皱了脸,“婉儿小姐,都是我不好,是我贪睡,没照顾好小姐……”
纳兰婉儿用手指头戳戳竹珠的额心,“你啊你,你要我怎么说你呢,蕊儿她本来就身子娇弱,更应该小心伺候才是!”
“罢了,现在训你又没什么用了,唉!”纳兰婉儿收了手。
蕊白衣道:“不干她的事。”
竹珠瞪大了一下眼睛,忽地想起昨日周启宁说的话,她想了想,紧抿住唇,“小姐……”
纳兰婉儿:“嗯?”
蕊白衣道:“或许……是因为中了迷药。”
虽然是原身最好的朋友,但蕊白衣也没法完全信任对方,所以她在前面加了一个“或许”,用怀疑的语气说出幕后真相,已经是她给予的最大信任。
纳兰婉儿一双柳眉旋即扭得更紧了,“什么?”
“等一下!”竹珠跳了起来,止住她们继续说话,赶紧跑过去朝外面看了一眼,将厢房门关上。
纳兰婉儿对她点点头,算是认可她警惕的做法,那温和的神色,也算是对适才错怪她表示抱歉。
不过待门关起来了,却不见蕊白衣继续说些什么只有她们这样亲近之人才能知道的小秘密,纳兰婉儿顿时觉得蕊白衣瞧着不对劲。
不过第一反应是以为她或许是因为晕倒了还没完全恢复,便不作多想,问她道:“有人给你们下了迷药?”
竹珠捏紧拳头,那瑟瑟的寒意在脊背上蹿。
蕊白衣道:“我也只是猜测。”
纳兰婉儿紧扭着眉,“那你脖子上这个伤口怎么回事?”
蕊白衣没回答她,竹珠便回答道:“婉儿小姐,是、是晕倒的时候磕着的……”说到这个,她又自责起来,虽然有可能如她家小姐说的那般,不是她的问题,而是她中了迷药醒不过来。
纳兰婉儿低下.身细细朝那小伤疤瞧去,狐疑出声:“我怎么瞧着不像。”
竹珠:“啊?”
蕊白衣心想,这少女倒有几分敏锐。
纳兰婉儿凝重了神色,再看了看蕊白衣,她双手落到她的肩膀上,“蕊儿,你实话告诉我,昨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蕊白衣抬眸多看了她一眼,“……没。”
“蕊儿!”纳兰婉儿颓然激动起来,“你是想急死我吗!昨晚肯定发生过什么,晕倒了头没事儿,脖子却受了伤,这不大可能,你肯定有事情瞒着我,不怕,快告诉我!”
竹珠道:“婉儿小姐,我们家小姐头也受伤了的,肿了一个小小的包,只不过头发遮住了不大看得出来。”
蕊白衣抬手揉了揉,“不严重。”
纳兰婉儿拿蕊白衣这副说句话都要费好大力气,就是不肯与她多说的样子一点办法也没有,又急又气,最后也没什么法子,让竹珠多加照顾蕊白衣,愁着一张脸离开,跨出房门时,她略带疑惑地回头看了蕊白衣一会儿。
出了房,走远了些,纳兰婉儿的贴身丫鬟说道:“小姐,我怎么觉得蕊小姐她……她……”
“她怎么了?”
“她跟换了个人似的,刚才对小姐您很生分。”
纳兰婉儿没说什么,拧着眉朝前走。
一日就这么过去,天黑下来,原身那日理万机的平安侯父亲还是没来看她,蕊白衣倒落得清闲,这副身体的确娇弱得很,她方才只是下床出了一次恭,再回来就连咳了好几声,竟咳出了血,把竹珠都吓哭了。
蕊白衣喝完药后,又躺回床上,竹珠红着眸子陪着她,蕊白衣不由道:“你别那样,我还死不了。”
“小姐,不能说’死‘这个字!!”
夜深了些,竹珠又被蕊白衣撵走了,这家伙走的时候唇都快咬破了,却又不敢违抗她的命令。
厢房没了竹珠时不时冒话的小嘴,顿时安静下来,入耳尽是窗外的风声,还有滴答滴答的雨声。
蕊白衣不知道外面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听着雨声,总是容易勾出些情绪来,她脑海里又不自禁浮现出那张大脸。
蕊白衣手臂抱着被子翻了个身,从枕头下摸出那瓶药来,摩挲了一会儿,心想也不知道夜润的伤怎么样了,不过想到他靠嗜血的行当为生,平日里少不了伤筋动骨,那点儿伤说重也不重,他皮糙肉厚的,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蕊白衣又翻了个身,心想那暗杀计划接连失败了两次,背后之人定以为她这边做了防备,不会再用这个计策,那么迎接她的又会是什么。
白天懒得想这个问题,到了晚上睡不着,床边又没有小哭包,蕊白衣一时无聊,将这两天见过的人都在脑海复现了一遍,结合原身与这些人的关系,试图找出最可疑的。
忽听见什么东西砸进房里,虽然动静很小,还是被蕊白衣捕捉到了,她旋即警惕起来。
砸进来的东西似乎是一颗小石子,之后房内又陷入无声的寂静,显得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异常大声。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窗户板被轻声推开,一个黑影跳了进来。
这次那颗石头给了蕊白衣时间,在石头砸进来没多久,她就爬下床将被子拱成有人睡在里面的样子,跳到房顶的横梁上,此时能以一个最好的视野看见跳进来的黑影。
在她手里的绣花针准备飞下去时,触及黑影面巾上微微露出的半条红痕,她手里的绣花针立即收住,此时也觉得那黑影的身型瞧着是那么的熟悉。
黑影闪至床边就停住了,手摸到她被子上很快注意到不对,警惕往身后转,后又抬头,与她的目光对在一起。
夜润如何也没想到再来,又会是如此大的惊喜。
此时少女身着单薄的白色里衣,娇娇小小的身子坐在头顶的横梁上,如雪的一只柔荑握住一根细一点儿的斜梁,一双莲藕小脚吊在下面,裙子往上翻了一个小角,微微露出她小腿半片雪肤,一头长发未卷发髻,珠玉未沾,随意地散在肩头,蓬松柔顺,蜿蜒至纤细的腰部,里衣有些紧,勾勒出她诱.人的曲线。
最致命的是,少女那双瑞凤水眸在这样昏暗的环境里,也亮得怕人,好似能把人的魂勾了去。
两双眼睛盯着对方看了不知道多久,是蕊白衣先开的口,“你都失败两次了,他们还派你来?”
“……”
夜润被气笑了,他为何失败,她心里就没点儿数吗,有本事别对她施美人计。
他大人有大量,不计较小姑娘那句讨打的话,对蕊白衣张开双臂,“你跳下来,我接住你。”
他丝豪不觉得蕊白衣有本事跳上去自然也有本事跳下来,就这么看着她,那柔柔弱弱病病恹恹的小模样,他宁愿相信小姑娘是梦游上去的。
即便昨个儿晚上他才被这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刮花了脸。
蕊白衣“喔”了一声,自然不会拒绝的,她松开握住梁杆的那只小手松开,全然放心地往下跳去。
夜润:“……”
他以为小姑娘会拒绝来着,他要逗弄哄骗的话语都准备好了,谁知道她下一秒就跳了下来,夜润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将那软绵的小身子接了个满怀。
接住那一刹,似报复蕊白衣那句话一般,夜润脱口而出一句:“好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