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遥遥领着张□□和韩茵洗完澡,就回屋去了。
韩茵每次来过夜都十分高兴,拉着程遥遥叽叽喳喳地聊到半夜也不肯睡。张晓枫则点着灯坐在书桌前,争分夺秒地看书。她在别人家里住着,哪有这么好的条件和书桌,何况林大军家还有好几个孩子,每天闹腾得不行。每次来程遥遥这儿看书学习,对她而言都是一种难得的放松与享受。
谢奶奶端着一盘子点心,一进屋就瞧见程遥遥和韩茵坐在床上聊天,张晓枫则坐在书桌前看书,不由得道:“瑶瑶,你瞧瞧人家晓枫多爱学习,再瞧瞧你自己。”
程遥遥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太娇气,谢昭又纵着她。这些日子谢昭忙得不着家,程遥遥立刻就偷起懒来。幸亏有张晓枫常常来家里,带着程遥遥一块儿学习。
程遥遥狡辩道:“今天是过节,本来就该休息的。”。
韩茵则笑嘻嘻地讨好:“谢奶奶,我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每回看见书就头疼。”
谢奶奶语重心长地道:“你们都是城里来的知识青年,哪能不是读书这块料?咱家昭哥儿可一天都没进过学堂。只要努力认真的学,就没有学不会的!”
程遥遥和韩茵低眉顺眼地听训。张晓枫合上书,帮谢奶奶一块把点心和牛奶摆在桌上,笑道:“谢奶奶,您早些去睡吧,别招待我们了,我们又不是外人,每回来都要麻烦您。”
谢奶奶喜爱地拍着张晓枫的肩膀:“不麻烦不麻烦。你常常来咱们家,学到多晚都没事,这书桌本子油灯都是现成的。奶奶就喜欢你们这些爱学习的好孩子。”
程遥遥一听噌噌爬到床沿,双手揽着谢奶奶的肩膀撒娇道:“我就不是好孩子了?”
谢奶奶故意虎着脸:“你是臭孩子。”
程遥遥一听就不依了,韩茵也故作伤心道:“奶奶不喜欢咱们这些坏孩子,我要哭了。”
张晓枫笑骂:“你们几岁了?也不害臊!”
谢奶奶笑个不住,抚着程遥遥的脸道:“好好好,你们都是好孩子,奶奶都喜欢!别撒娇了,快把点心吃了,牛奶趁热喝。遥遥你下床,都不准在床上吃,啊?”
韩茵飞快地下床,走到桌边端起牛奶喝了一大口。内蒙奶粉冲的热牛奶,表面结着一层奶皮,浓郁香甜。
程遥遥兴致缺缺坐在床上:“晚饭吃太多了,不饿。”
谢奶奶道:“野草莓你也不吃?”
程遥遥眼睛一亮:“谢昭回来了?怎么不告诉我!”
随即她就反应过来,韩茵和张晓枫今天留下过夜,谢昭自然不会靠近她房间的。
谢奶奶笑道:“昭哥儿一回来就洗澡去了,给你带了一饭盒野草莓。可新鲜可大,也不知哪里摘的。”
程遥遥直起身一看,桌上摆着一盘子羊奶小米糕,三杯牛奶,一大碗红宝石般晶莹璀璨的野草莓。
韩茵顾不上吃小米糕,惊叹道:“这野草莓哪摘的,也太好吃了吧?”
这段时日野草莓漫山遍野都是,程遥遥她们每天上工下工的路上也都摘野草莓吃,却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野草莓。而且熟透的野草莓轻轻一碰就会磕破,饭盒底部的野草莓带回家时往往已经压成汁水,十分影响口感。
这碗里的每一颗野草莓都新鲜饱满,鲜红剔透,放入口中轻轻一咬,酸甜汁水迸溅开来,叫人精神为之一振。
张晓枫吃了一颗,也道:“是比咱们平常摘的好吃。”
谢奶奶乐呵呵道:“昭哥儿常往深山老林子里走,那些果子没人摘,自然长得好。你们要是喜欢,以后叫他多摘些。”
谢奶奶说完,又嘱咐她们早些睡,别玩太晚,就回屋了。
韩茵一口一个野草莓,吃得津津有味:“瑶瑶你也太有口福了,谢昭对你多好啊,上趟山都记得给你带野果子。”。
要是在平时,程遥遥肯定一掐小腰,得意洋洋地细数谢昭的种种优点,程遥遥此时却有些心不在焉,披上小开衫就往外走。
张晓枫道:“瑶瑶,你去哪儿呢?”
“我......我怕晚上凉,去奶奶房间拿条毯子。”
程遥遥端起一根蜡烛,急匆匆走出房间。
老宅里还没安上电灯,没有月光的夜里,黑暗如同一条大毯子迎面兜来。蜡烛的光只能映亮周身小小一圈,程遥遥举着蜡烛往谢昭房间走,黑暗就在她身后合拢。
白日里熟悉的老宅在黑暗中变得陌生,高高的屋顶,四面雕花斑驳的墙,前面黑得化不开的门洞……
风吹过,烛光闪动几下,灭了,一缕白烟消散在黑暗里。
她此时站在厅堂的影壁边,离谢昭房间只有寥寥十几步。程遥遥她伸出手摸上墙,打算扶着墙走。
一伸手,摸了个空!
程遥遥后背瞬间凉了。她哭唧唧地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穿堂风不断吹过,撩起她的发丝与裙摆。程遥遥雪白笔直的小腿被冻得发麻,黑暗里仿佛有什么在盯着她看。
刻意压下去的可怕回忆全部翻腾起来。程诺诺毒蛇一样的笑,中年男人淫邪贪婪地靠近她,还有……她跟谢昭离开小屋时,中年男人被打得满头是血,一摊烂肉似的躺在荆棘丛里,不知死活。
程遥遥的神经像被抻长的皮筋,越来越紧绷——
一只手落在她肩上。
“……!!!”程遥遥的神经彻底绷断,放声尖叫。一只大手捂住她的嘴,随即是温暖宽厚的怀抱:“是我。”
熟悉温暖的气息将程遥遥包裹,她的心瞬间落回原地,将脸紧紧埋进谢昭怀里。春夜乍暖还寒,程遥遥只穿着一条单薄睡裙,脊背在谢昭掌下瑟瑟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冻的。
谢昭呼吸落在她耳畔,低声问:“怎么了?”
程遥遥委屈地跟谢昭告状:“……墙不见了,害怕……吓死我了……”
“嗤”地一声,谢昭点燃一根火柴照了照。老旧的墙赫然就在程遥遥身后,方才程遥遥害怕,摸错了方向。
原来是虚惊一场,程遥遥破涕为笑,仰头看着谢昭。他的面容被映得明暗不定,一双狭长眼眸里倒映着火光,看上去分外冷峻而深邃。
火柴灭了,周遭一切又沉入黑暗。
“不怕了。”谢昭将程遥遥抱了起来,抱婴儿的那种姿势。程遥遥双腿盘在他结实劲瘦的腰杆上,手臂搂着他脖颈。谢昭道:“跑出来做什么?”
程遥遥悄声道:“我本来想去你房间的。”
谢昭呼吸一顿,抱着程遥遥回了房间。
谢昭的房间分为里外两间,外间常年用来堆放各类药材与动物皮毛,里间只放着一张沉重大木床,铺着草席和竹枕,一张薄被。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和皮草气味,与谢昭的气质意外地契合。而程遥遥闻到的,是浓郁而凛冽的阳气。她好像被浸泡在一汪热水里,脚趾头都蜷缩起来。
程遥遥很少来他房间,就是因为这个。
谢昭想将程遥遥放在床上,程遥遥却搂紧他脖子不下来:“不要坐床上。”
谢昭只得抱着她,让程遥遥点燃桌上的蜡烛。
屋子里幽幽地亮起一小团昏黄烛光,程遥遥也看清了谢昭的脸,他唇角带着一丝浅笑。
“娇气包。”谢昭轻轻地晃了晃她。
程遥遥没有像平时那样笑起来,而是委屈巴巴道:“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
“地里有些事。”
程遥遥才不信:“你今天是不是去了后山?那野草莓就是后山摘的吧?”
谢昭不置可否,亲昵地蹭着她的下巴和脸颊:“嗯。”
程遥遥痒痒地歪头躲开,埋进他肩窝里,嗅着谢昭身上沐浴后的清爽味道,像吸着猫薄荷的猫咪:“那你看见程诺诺和那男人了吗?他们怎么样……”
程遥遥忽然狠狠打了个寒颤,浑身紧绷。
谢昭自然发觉了她的异样,轻轻抚过她发丝:“怎么了?”
程遥遥许久才抬起头来,娇艳脸颊上血丝尽失,桃花眼愣愣看着他:“你身上有血腥味。”
谢昭环抱着她的双臂瞬间绷紧。
两人面对面地抱着,程遥遥很喜欢这个姿势,她可以近距离地看着谢昭的眼睛,他的眼睛远比他本人要诚实,翻滚着无边爱意与热诚。可今夜光线昏暗,她看不清谢昭的眼神,只听见他问:“你想问什么?”
“你把他们两个……杀了吗……”程遥遥喉咙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掐住了,打心眼里往外冒凉气。
谢昭温热呼吸洒在程遥遥脸上,寻着她的唇,嗓音带着似有若无的笑,反问:“你说呢?”
“你……你……”程遥遥被谢昭捉在臂弯里,闪躲不开,话也说不出来了。
谢昭吻了几下,那甜美的唇不似平日温软,竟是凉的。
他退开些,这才看见程遥遥紧紧闭着眼,卷翘睫毛上挂着水珠,活像只吓坏了的猫咪,又似雨打海棠,娇花嫩蕊瑟瑟发抖,好不可怜。
谢昭的笑意淡了下去,有一丝难以捕捉的受伤:“你怕我?”
程遥遥带着哭腔道:“你杀了人!我当然害怕!”
她嗓音压得很低,浑身都在发抖。灯光里,她姝艳的脸如明珠生晕,眼里含着泪和惊惧,双手还抵着谢昭的胸膛,不让他靠近。
“血腥味好重……啊!”
程遥遥低呼一声,被抛在了床上。
谢昭站在床边,高挺身影一半落在黑暗里,下颌线条紧绷。他嗓音很低,仿佛在问自己:“妹妹,你怕我?”
程遥遥根本没注意到谢昭眼底汹涌的情绪,直往后躲:“你到底,是不是杀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