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那块料子多好,你非嫌贵,买回来给我家滔滔正合适!”
“嫂子,滔滔还小呢,穿那么好的料子也太废了。”
“舍不得就舍不得,我们还贪你那点钱呀?我家滔滔眼看着就要去单位上班了,没几件好衣服怎么撑场面?”
有个男声道:“算啦算啦,我回去跟奶奶要。”
“别别,老程那儿还有件单位发的呢子大衣,料子比刚才那件更好!哎,我家门口的旧柜子和破炉子呢?谁拿走啦!”
门口忽然响起两个女人的对话声,一个刻薄,一个讨好。
门被推开了。门口站着两个大包小包的女人,正在换鞋。
一个穿着件过紧的枣红色大衣,紧紧挎着个蓝底花布包,大腮帮子脸蛋潮红,乡气的脸上透着一股精明算计。另一个矮小瘦削,两条眉毛蚯蚓似的皱着,穿着件灰蓝色棉袄。
矮个的是后妈魏淑英,大腮帮子是后妈的嫂子,程诺诺的舅妈钱凤。她们背后还有个十几岁的少年,长得跟钱凤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正是后妈的侄子钱滔。
三人都是大包小包,挤在门口脱鞋。魏涛迫不及待挤开她们进屋,却吃惊地喊出了声:“我去!”
钱凤和魏淑英闻言也抬起头来,“这这这……这是哪儿啊!”
钱凤和魏滔都张大了嘴。这间屋子她们魏家人没少来,而且早就暗暗当成自家的了。以前每次来这所宽敞明亮,地上贴着瓷砖的房子,他们都打心眼里满足,带着一种巡视自己产业的欢欣雀跃。
可现在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房子,明明是一样的格局,却让他们以为走错了房间。屋子里摆设寥寥无几,地砖干净得能映出人影,屋子里散发着一股清淡的皂香,透着一种说不出地舒服好看。
钱凤揉了揉眼睛,回到门口把门牌号看了又看,这是程家没错啊!
她推了把自己小姑子:“咋回事儿,这屋子……”
钱凤手拍了个空,魏淑英嗷一声冲进屋子里:“遭贼啦!我屋子里的东西呢!谁动我东西了!”
魏淑英扑向茶几,鞋底在地砖上打滑瞬间飞扑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钱凤顶看不上她这个小家子气样儿。这个小姑子轮模样轮本事论人品,样样儿在乡下都拿不出手,偏偏她命好嫁给了城里的大工程师,私下里钱凤总是愤愤,为什么她能嫁给模样好工作好的工程师,自己却只能跟魏淑英那鲁钝的哥哥过活。
钱凤一边吃惊地打量着这焕然一新的屋子,一边无甚诚意地道:“哎哟,淑英你这是咋回事,怎么摔了?你家这是怎么了?”
魏淑英没工夫理她,疯狂地翻着茶几底下,杂物全部清空了,茶几底下空荡荡,一丝灰尘也无。她又冲向柜子,厨房,全都空空荡荡。
魏淑英嚎啕一声:“杀人啦!我的东西呢!遭贼啦!”
攒了十几年的家当全没了,魏淑英整个儿都疯了,冲到门口开始骂大街:“遭贼啦,天杀的贼,黑心烂肺生孩子没X眼啊……”
钱凤和魏滔都暗暗嫌弃,少不得上去劝:“有话好好说,先弄清楚咋回事儿,别让人看笑话。”
魏淑英一把甩开她的手:“衣服料子全没了,我的钱,我的钱……”
魏淑英被摘了心肝似的,她这么多年从程家偷偷抠出来的钱,除了贴补娘家,还分散着藏在屋子各个角落里。还有那些废品旧货,攒起来可能卖小一百块!现在全没了!
钱凤听到这话扫向屋子一角,那堆杂物消失无踪,今早出门时藏在里头的几件旧衣服自然也消失无踪。钱凤这下也慌了:“咋回事儿啊?东西呢!”
两人在楼道里一通嚷嚷,骂大街。这是乡下人的习惯,有些村妇丢了一只鸡,几颗菜,都能拎上砧板和菜刀,站在村口骂大街骂上一天。
可这栋楼里住的都是科研所的家属,哪里见过这场面?大家楼上楼下地住着,魏淑英这样赌咒,是把他们当成贼一块儿骂了?
有几个厉害的出来道:“程家姆妈,你话不好这样说的,太难听了!你骂谁是贼?”
魏淑英一时语塞。她平时在这些人面前极尽伪装,想要融合进去,这些女人却自诩有文化,是城里人,处处排挤她。现在回过神来,她才明白自己刚才的行为落在这些人眼里又多丢人。
钱凤可不怕她们:“又没骂你们,上赶着找骂挨呢?”
一个家属怒道:“你怎么这样说话的呀!你说家里进了贼,去报公安啊!今天是休息天,你在这里骂大街搞得大家都休息不好呀!”
一句话提醒了魏淑英,她忙道:“我家就是进了贼,我家东西全不见了!”
众人闻言,都跑到程家门口围观。只见程家客厅里干净整洁,陈设典雅,哪里有一点糟了贼的痕迹?
”这么干净,哪来的贼?“
”你说遭了贼,你家丢了什么?“
魏淑英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她哪能说自己丢了私房钱,道:”我攒的好多废品,还有旧家具,好些东西都没了!“
她这话一出,人群里发出好几声忍不住的笑。
终于有人慢悠悠道:”中午曾家婆媳俩来过,拉了好几车的废品走,不会就是你家清出来的吧?”
魏淑英脸色大变:“谁让她们拉走的!你看见了怎么不帮我拦着!”
那人莫名其妙地白了魏淑英一眼:“遥遥要卖自家破烂,我哪能拦的!”
魏淑英倒抽一口冷气。程遥遥回来了?这死丫头早就是她女儿的手下败将,又害她跟程征险些反目,魏淑英牙根痒痒:“这是我家,哪儿是她家!”
钱凤和魏滔母子俩劝道:“别吵了,把东西拿回来要紧!”
“对。对!”魏淑英火急火燎:“快去把东西追回来!”
背后一群邻居指指点点:“还真拿自己当程家程遥遥人了。”
“后妈心眼都坏,你看见没?再不孝顺你妈我,以后就让这坏女人欺负死你!”
“啧啧,这次遥遥回来有好戏看了。”
弄堂里,曾家婆媳俩正忙得热火朝天,把废品分类归置好,其中还有不少能用的旧货,洗洗干净还能自家用。
而魏淑英和钱凤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她们借口收拾旧衣服旧货,把程父许多好衣服都夹带在里头,还有好几样之前的旧摆件!当下冲过去破口大骂,非要把东西都拿回来。
可曾家阿婆和曾家姆妈婆媳两个寡妇靠收购废品就养活了几个孩子,这样的人物,岂是区区魏淑英能对付的?
今天是周末,听到弄堂口有人吵架,纷纷跑出来围观。
有人认出魏淑英:“那不是程工程师的夫人吗?”
“前面那栋洋楼里的?不会吧?”
“哦哟,工程师夫人骂起人来嘴也这么脏的?”
有知情的人道:“你们不知道,这位程夫人是乡下来的,一百块买来给人当后妈的……”
众人窃窃私语,发出一阵讥笑声。
魏淑英听见众人不加掩饰的窃笑,顿时气血上涌,指着曾家阿婆:“你把我家东西还回来!我没答应卖,你们这是偷,是强盗!”
曾家姆妈冷笑:“你家?这附近谁不知道你是程家买来的保姆,你搞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好不好?那是程家的屋子,程家小姐请我们进去收拾这些废品,钱也收了。你们凭啥子要回去?你们把公安喊来我也不怕!”
大家伙纷纷道:“没错!”
魏淑英索性撒起泼来,就是要曾家婆媳还自己的东西。
四个中年妇女在弄堂里口角起来,先是争吵,继而破口大骂。曾家阿婆和曾家姆妈是底层讨生活的,骂人也带着一股沪市小居民的泼辣爽脆,而魏淑英和钱凤却是农村出身,骂人诅咒的脏话让见多识广的曾家阿婆脸都青了。
一直到日落黄昏,魏淑英才拖着疲倦沉重的步子回到家里。人还没进门,就看见鞋架上多了双小巧锃亮的女士真皮鞋。
魏淑英猛地推门而入。一道纤细身影歪在沙发上,乌发如云披散肩头,光是侧影就叫人凭空生出一股期待感,也不知道她转过头时,会叫人惊艳万分还是惊吓万分。
沙发上的人显然是属于前者的。当她抬起那双勾魂的桃花眼望过来时,魏淑英倒抽一口冷气。
程遥遥去了乡下磋磨一年,怎么越长越美了?!
魏淑英一时间愣愣站在门口,忘了发难。
而程遥遥的眼波从她脸上一晃而过,像只昂贵的猫一样施施然窝在沙发里。这座房子变得陌生而美丽,散发着一股苦而馥郁的香气,与程遥遥的气质浑然一体。
程遥遥端着白瓷杯子喝了一口,道:“爸爸,这咖啡太苦了。”
“哎,爸爸给你加点牛奶!”程征应着,端着一壶牛奶急忙从厨房里出来:“苦就别喝了,加点牛奶和糖。家里的方糖喝光了,用黄砂糖代替一下,看看味道怎么样?”
魏淑英认出了他们手里的茶具,那套细白瓷茶具曾经摆在程家的客厅里。可她嫁过来之后就束之高阁,换成一套印花玻璃杯,既喜庆,又不怕砸。
程遥遥纤细手指与白瓷的颜色几乎融为一体,她端起奶壶往杯子里添了许多牛奶,用细长洁白的茶匙搅合杯中液体。那一套奇形怪状的瓷器,她用得得心应手。
程征笑吟吟坐下,也端起一杯闻了闻,叹道:“多久没闻到过咖啡的味道了。这家里的布置也很恰当……遥遥,你跟你妈妈一样懂得享受生活。”
程遥遥打断程征的话,看向门口提醒道:“爸爸,魏阿姨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