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金条

河与桥是这座古城的血管,年年岁岁流淌着,见证着历史的变迁。不知出于某种原因,这条河干涸了,桥自然也就被荒废,遗忘。

这儿荒郊野外,夕阳下来时平添一股鬼魅之意。河床干涸龟裂,散落着枯枝与田螺壳。

谢昭在河床上慢慢走动,将散落的金条一一找到,捡起来。夕阳落在他英挺侧脸上,他神色自若,左脸三道新鲜出炉的抓痕为他平添一股痞气。

程遥遥已经不哭了,还捡到了一个很大的田螺壳,亦步亦趋地跟在谢昭不远处。程遥遥很注意地保持了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毕竟她刚刚挠了谢昭,俩人还分了手。

不远处的枯草丛里扑剌剌飞出一只野鸟,谢昭立刻回头看了眼。

程遥遥也吓到了,忙往谢昭身边跑了两步。谢昭没出声,又回头眯眼认真寻找。夕阳漫天,让金条几乎与河床融为一体,很难分辨。缝隙里金光一闪,谢昭上去又捡出来一根金条。天色快要黑了,必须赶紧把金条都找到。

程遥遥吓得心砰砰跳,还没有人哄。气得一跺脚,把田螺壳用力砸到谢昭背上。风干的田螺壳轻飘飘,在谢昭外套上落下一点灰尘,又滚到地上。谢昭恰好退后一步,踩破了。

程遥遥借机发作起来:“你踩坏了我的东西,赔我!”

谢昭移开脚一看,唇角勾起一点戏谑:“赔你什么?”

他狭长双眸盯着撒泼奶猫似的程遥遥,透着玩味。程遥遥脸颊红了红,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在谢昭的眼神里仿佛无所遁形。好在夕阳遮住了她脸上红晕,她下巴一抬,随口扯道:“赔我金条!”

“要这个?”谢昭举起手里的一枚金条。

那是古时候传下来的,工艺朴拙,一枚有一两重,沉甸甸明晃晃。该死的金钱,如此美丽!

程遥遥理直气壮伸手:“给我!”

谢昭大手把金子抛起又接住,悠哉道:“这是我的媳妇本。”

“……”程遥遥一下子愣了,桃花眼水汪汪的,看上去有点呆。

谢昭又接了一句:“可惜你要跟我分手了。”

程遥遥当场又气成了河豚!

谢昭回头又寻找起来,把完好无损的半边俊脸留给程遥遥。程遥遥好不容易才回血,正要上去给他一下狠的,眼角却瞥见一点金光。

一块石头边露出个金灿灿的东西,不是金条是什么?

程遥遥偷偷看了眼正认真寻找的谢昭,心中窃喜。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横着踱过去,用脚尖把那金条慢慢勾出来。

金灿灿的一块从石头底下完全露出来,正是一块金条!程遥遥喜滋滋地正要把金条捡起来,谢昭忽然侧过头。程遥遥忙一脚踩住金条,动作大得差点崴到脚。

谢昭狭长眼眸看过来,直起身道:“怎么了?”

程遥遥双手抱在胸前,东张西望道:“什么怎么了?”

谢昭没理她,又回头去找金条了。

程遥遥拖着脚,鬼鬼祟祟往旁边蹭去。

背后忽然冒出一句:“有蛇。”

“啊!哪里哪里!”程遥遥浑身发毛,闭着眼一阵乱跳乱叫。

谢昭沉默不语。等程遥遥反应过来,干涸的河床上连虫子都没有,哪来的蛇?倒是有一块金灿灿的金条。

程遥遥大呼小叫:“哎呀,这儿有一块金条!”

程遥遥小脸上写满了浮夸的惊喜和狡黠,弯腰将那金子捡起来,裙子贴合窈窕曲线,滑过纤细腰肢。

程遥遥举起那块沉甸甸金条,转过身来,就撞上个滚烫怀抱:“干嘛?“

她都被撞疼了,程遥遥恼火地抬头,正对上一双眼,残阳如火,尽数落在那狭长眸中。

……

残阳如火点燃了半边天空,苏州园林的曲折回廊也被笼上一层霞光。穿着白底粉花旗袍的女子与高大的军官狭路相逢,她难掩惊慌,往后躲了一下。

“不对!”荣导叫道,“遥遥,你们这时候在热恋期,你的躲是含羞带臊的,不是害怕!重新来!”

两人站好位置,重新拍了一段。这一回,孟锐的手还未搭在她肩上,程遥遥又本能地甩开了他的手,台词说到一半就恍惚了。

这一个镜头来回磨拍了十几次,孟锐一碰她她就走神,荣导气得都没了脾气,把程遥遥单独喊过来教训:“出去玩儿了一天心就野了?昨儿那么晚才回来,我说你了没有?谈恋爱也不能耽误了正事儿!”

要是在平时程遥遥早就顶嘴狡辩了,今天却一声不吭,魂不守舍的。荣导说了几句,又缓和了语气:“好好拍,拍完了我放你出去见谢昭。”

程遥遥忽地抬起头来,小脸上燃烧熊熊怒火:“我才不去见他!我们分手了!”

“嚯?”荣导这才明白程遥遥这一天的魂不守舍是为了什么,“原来是闹别扭啦?等谢昭来了我帮你教训他,你好好拍戏!”

程遥遥一生气,原本幽怨的容颜顿时生动起来。她小声咕哝:“才不用你教训!”

军官打扮的孟锐走了过来,笑吟吟地替程遥遥说情:“导演,这几场戏回头我跟遥遥单独排练一下,难度有点大。”

荣导打哈哈:“你有这个心是好事儿,准备一下,你们再拍一次。”

孟姐提着箱子过来给程遥遥补妆。这年代的化妆师没有后世那么多化妆品,孟姐的木头小箱子里放着瓷盒的鸭蛋粉,腮红,口脂,炭笔,也有蜜丝佛陀的粉饼,露华浓口红,琳琅满目,中西合璧,市面上能找到的化妆品在这儿都能看见。

全剧组的口红就两个色调:一只大红,一只洋红。这种口红颜色浓郁,质地偏干,亏得程遥遥嘴唇润泽,抹上去也不难看。

理云鬓,扑颊红,程遥遥对着小镜子补口红。初来剧组时,在化妆上她跟化妆师抗争过好久。她不要这年代的老气唇线,浓重腮红,还要自己挑口红。

孟姐还罢了,新来的化妆师被她气到,让她自己画。程遥遥真的接过化妆品,几分钟就给自己画好了妆。眉如墨画,目若点漆,腮红淡抹,咬唇妆宜喜宜嗔,分外诱人。剧组的姑娘们看见了都要这样的妆,把化妆师气得要撂挑子。还是导演出来打了圆场——剧组要统一妆容,其他人也按照女一号的妆来画。

事实证明程遥遥这个妆很美,跟整部电影的风格也很一致。后世在评判《迢迢》这部电影时,往往会夸一句这部电影的妆容干净灵动,放在后世也全不过时。

孟姐笑眯眯看着程遥遥补妆,道:“遥遥,我新买了盒进口的眼影,你回头再教教我新的眼影画法?”

“行呀。”程遥遥对美妆的知识储备量足以教一个七十年代的化妆师了,她问孟姐,“那你拿什么谢我呀?”

孟姐笑骂:“我每天让老李买你爱吃的菜,你还跟我要报酬?”

“那不算,我只领老李的情。”程遥遥哼了一声,把手把镜递给孟姐。

孟姐推了她一把,冲远处挤了挤眼:“真够黏糊的,又来接你了。”

穿黑色外套的高个青年正在跟导演说话,惹得好些女演员偷偷看他。都知道这是程遥遥的对象了,还是忍不住脸红。

孟姐不嫌事儿大,冲谢昭的方向招招手:“小谢,在这儿呢!”

程遥遥用力拽回手,恼道:“别嚷嚷,谁想理他了!”

孟姐哎哟一声,故作惊讶:“哎哟哟,闹别扭了?昨儿不是好好的,还出去玩了一天?”

谢昭循声看了过来,程遥遥心口突地一跳,忍不住摸了摸领口,小高领束着天鹅颈,遮住了脖子上的痕迹。她心虚地摸着凉滑绸缎,脸颊却是滚烫起来。

不管孟姐怎么起哄,程遥遥就是不肯过去,孟姐气得戳她脑门:“你就作吧!这么好的对象千里迢迢来看你,你还耍性子!”

孟姐热情地去跟谢昭打招呼了,这个年轻人多懂事,给她带了好些稀罕东西。其他人也纷纷找机会上去跟谢昭打招呼,近距离观赏这个摘下剧组高岭之花的勇士。

程遥遥揉着脑门,把自己气成了个河豚。怎么一个个都觉得是她不对?明明是谢昭太欺负人了!

那一边,荣导愣住了:“什么?你这就走了?”他还以为谢昭是要来人的!

荣导的尾音透着一丝难掩的喜气洋洋。谢昭看了他一眼,荣导忙咳嗽两声,一拍大腿惋惜道:“你才来怎么就走了?我还想着等闲下来了,请你吃顿饭,见见遥遥的这些同事!”

谢昭远远看了程遥遥一眼,目光缱绻,语气却坚定:“遥遥就麻烦您多照看了。”

说实话,对于谢昭的离开,荣导倒是狠狠松了口气。当初骗程遥遥来拍戏时说好一个月就能拍完,可拍电影是一件要多方协调配合的复杂工程,变数很多,而且程遥遥的美丽和悟性也让编剧灵感闪现,女一号的戏份越改越多,根本无法在一个月之内拍完。

要是谢昭提出带程遥遥回去,荣导也只能忍痛删减程遥遥的戏份了。没想到两人居然闹了别扭!荣导心里窃喜,但想到这小俩口闹了别扭,又要分隔两地,又有些过意不去。

荣导道:“你放心,我会好好看着她的。遥遥长得漂亮,难免有些小性子,你多哄哄她就是了。可别随便闹分手啊,这这么个宝贝,你一放手有的是人抢。”

谢昭唇角轻轻一勾,笑意转瞬即逝:“不会。”

这时程遥遥拍完了一个镜头,孟姐拿着外套上前给她披上,回头指着谢昭的方向对她说了什么。程遥遥傲娇地一扭头,被孟姐半推半哄地拉了过来。

荣导瞧见谢昭的唇角弯了弯,随即又恢复成冷冰冰模样,向程遥遥迎了过去。

荣导看着谢昭高大挺拔的背影,半天也没琢磨明白谢昭的这句“不会”,是不会哄人?不会闹分手?还是不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