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羊羔

程遥遥还来不及从谢昭膝盖上起来,谢绯已经推门而入。

小鹿眼睁大到了极致,看着程遥遥和谢昭亲昵的这一幕。谢绯从小被奶奶和哥哥保护得很好,并不清楚两人这样的亲昵代表什么,只是脸刷地红了:“你们……你们……”

程遥遥被烫着一样从谢昭怀里跳起来,脸颊也泛起了桃花色:“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谢昭仍是那副淡定自若的模样,站起身来,安抚住窘迫的程遥遥,对谢绯道:“怎么不敲门?”

谢绯低头:“我……我太高兴,一时忘记了,下次不敢了。”

谢昭嗯了一声,道:“你刚才要跟遥遥说什么?”

谢绯这会儿哪有心情说发卡的事,道:“没……没什么。我有点困,回屋去了。”

谢绯被谢昭打了岔,恍恍惚惚地走了。谢昭走到门口,把门掩上,拴上门闩。

转身一看,程遥遥扑在床上蹬着腿叫:“都怪你!现在被小绯看见了!”

“怪我。”谢昭拿了本书坐在床边:“别担心,小绯不会说什么的。”

“我当然知道小绯不会说。”程遥遥气哼哼抬起头,发丝有些凌乱地贴在脸颊上,“可是小绯天真的小脑瓜都被你污染了!而且小绯最崇拜我的,现在她该怎么想我呀……”

谢昭轻轻理顺程遥遥的发丝,不解道:“你迟早是我的,被她瞧见也没什么。”

“……”程遥遥琢磨了一下这句土味情话,怀疑谢昭在开车,可惜没有证据。她甩甩头,又道:“那可不一样。我一直在教育小绯,男人都是狗东西,让她要保护好自己。现在我还有什么立场教育她呀!”

“狗东西”谢昭默默反思,自己做了什么才让程遥遥对男人有这种印象:“小绯还小,何必教她这些?男人也未必……”

“小绯不一样!”程遥遥一挥手打开谢昭的手,烦躁地埋进被子里:“哎,你不懂!”

原书的男主俊美绝伦,谢绯对人家一眼荡魂,搞得一些激进读者总骂她绿茶婊。其实谢绯跟原书女主关系很好,从没想过要抢男人,她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颜控罢了。

谢绯自己哥哥长得就极其出色,后来又遇上男主和原主程遥遥,眼光养得极高,以至于一直对自己身边的追求者看不上眼,后来被某京籍渣男给骗了。

谢奶奶和谢昭虽然疼爱谢绯,可一个年纪大了,一个是哥哥,有很多话不方便说,有很多事不会、也不方便教,程遥遥就当仁不让扛起恋爱教育的大旗了。

程遥遥郁闷地想,现在功亏一篑了吧?都怪谢昭!

大手罩上脑袋轻轻顺毛:“昨晚没睡好吧?今天准你午睡一个小时,我再叫醒你复习。”

“嗯,你真好!”程遥遥绽开个甜甜的笑,立刻扑进了谢昭怀里。

谢绯可就睡不着了。她躺在床上盯着屋顶的房梁,程遥遥和谢昭平日里相处的情景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以前不觉得如何,现在谢绯却拨云见雾似的,忽然读懂了两人之间种种亲昵氛围。

谢绯翻身,滚烫脸颊贴在竹枕上。遥遥姐说过,绝对不可以跟男人单独相处,更不可以有接触,可哥哥和遥遥姐两人却常常单独相处呀,而且她觉得两人相处的情景十分美好,赏心悦目……

谢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梦里光怪陆离,她恍惚觉得自己在荷塘里采莲蓬,乘着小船。忽然小船翻了,水瞬间漫了上来……

谢绯睁开眼,只觉得身上全是汗,肚子还有点胀痛。她奇怪地坐起来,却看见席子上鲜红一片……

谢绯房间里传出一阵尖叫。

……

谢绯房间门关着,谢昭面无表情,在房门口转来转去,只有略带焦躁的脚步透露出他内心的真实心情。他等了好一会儿,听着里头谢绯的哭声渐渐停了,敲敲门:“遥遥?”

程遥遥半天把门打开一条缝:“没事啦。”

“小绯怎么了?”谢昭就这么一个妹妹,实则疼得很。刚才忽然听见谢绯的尖叫声,差点把房门拆了。可谢绯就是捂着被子哭,不要他,要程遥遥一个人留下。

程遥遥笑道:“不是坏事。”

谢昭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程遥遥推他:“哎呀你不要问啦,你去烧点热水来,小绯要喝热水。”

“……”谢昭咳嗽了一声,明白过来。他跟程遥遥在一起这些日子,对女人的事也有些了解。程遥遥每个月都有几天脾气特别坏,也不能碰凉水。

程遥遥把门关上,冲着柜子后头道:“换好没有?知道怎么用吗?”

”……好了。”谢绯红着脸,忸忸怩怩地从柜子后走出来,走路姿势还有点别扭。

程遥遥笑道:“来,坐下。刚来这个会有点不舒服的,以后就好了。”

程遥遥一看谢绯这样子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从箱子里拿了几条崭新的月经带给她,又教了她用法。

谢绯第一次来这个,整个人都忐忑不安,程遥遥搭着谢绯肩膀,慢慢地给她上生理卫生课。

这年头的女人对月经这件事都讳莫如深,晾晒月经带也都是偷偷摸摸,只当作一件见不得人的麻烦事,对于经期卫生更是一点不懂。直到九十年代,农村仍然有许多妇女在用草木灰作月经带,被不卫生造成的妇科疾病困扰一生。

谢绯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这种麻烦事也有这么多讲究。程遥遥讲得大方自然,谢绯也渐渐打消了之前的紧张和尴尬,认真地记下了程遥遥的话。

程遥遥又再次郑重嘱咐:“你现在是个真正的女人了。以后不管你是不是跟男孩子谈恋爱,在结婚之前,千万千万不能让他欺负你,知道吗?”

“知道。”谢绯用力点点头,“我才不结婚。”

谢绯又道:“那你和哥哥……”

“那……我们这是不对的,你千万不要学。”程遥遥赶紧道。

谢绯却道:“我喜欢看你们抱在一起。”

程遥遥面色一言难尽:“啊?”

谢绯眨巴着天真的小鹿眼,笃定道:“你跟哥哥在一起的样子,很……很好看,而且你跟哥哥肯定会结婚的,对不对?”

“对对对。”程遥遥还能说什么,谢绯就是个颜控啊!不过好在谢绯现在还小,又没有机会进京,应该不会遇到那位渣男了。

谢奶奶傍晚回来听见这件事,欣慰得皱纹都舒展了,连声道:“这是好事啊,我给小绯炖碗红糖鸡蛋补补。”

程遥遥道:“我已经给她煮了,上次谢昭带回来的红糖还有大半包,剩下的煮红糖小圆子吃怎么样?”

程遥遥一副神气十足的小模样,谢奶奶忍俊不禁,道:“行,你这回是大功臣,你想吃什么奶奶都给做。你去陪小绯说会儿话,我来做!”

谢奶奶挖出半瓢糯米粉,想了想又挖出小半瓢,拿水和了揉成一颗颗指头大的小圆子,放沸水里煮到浮起后捞出,倒进冰冷井水里浸泡。锅里加井水、桂花、桂叶、姜片和红糖熬煮成浓浓的汤汁,再倒入小圆子,撒上些干桂花。

到了晚上,大家在院子里乘凉时,一人端一碗红糖小圆子,琥珀色汤汁里浮着白色小圆子,嚼起来糯香软韧,汤汁甘醇甜辣,还有一股桂花的幽香,令人仿佛置身于金秋十月的桂花树下。

日子一天天过去,谢昭的胳膊终于拆了石膏。拆石膏的大夫笑道:“恢复得相当好啊,年轻人身体就是健壮。”

程遥遥笑道:“谢谢大夫,我们现在可以回去了吗?”

大夫道:“我还得给他做一下肋骨的检查,你先出去。”

程遥遥对谢昭道:“我有个熟人在医院生孩子,我去看看。你不要哭鼻子呀。”

谢昭眼眸深了深,碍着大夫在场没有说话。程遥遥得意地跑了。

这年头医院小,妇产科就在楼上。

程遥遥进去时,刘晓莉正抱着孩子呢,瞧见程遥遥来了,相当惊喜:“遥遥,你怎么来了?”

程遥遥笑道:“我来看看你呀,这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刘晓莉道:“是个男孩儿,小名叫文文,你来抱抱他,你可是他的大恩人。”

程遥遥小心地接过襁褓,一看,大失所望。这小宝宝脸红红,皱巴巴,跟个猴儿似的:“为什么说我是大恩人啊?”

刘晓莉道:“多亏你给的那些参须,不然我跟这孩子都……”

刘晓莉怀孕的时候一直不舒服,到了生孩子那天果然难产,到后来根本没了力气,含着参片也都吐出来了。是陈勇想起程遥遥送的参须,死马当作活马医给妻子含着,没想到刘晓莉一下子就来了精神,把孩子生出来了!

程遥遥暗暗捏了把汗。还好自己那天把参须送给刘晓莉了,不然这个丑宝宝可就没啦。小宝宝仿佛听见了程遥遥的腹诽,直接放声大哭,捏着个小拳头拼命挣扎着往她胸前拱,小脸更是涨得通红。

程遥遥手足无措:“怎……怎么办?”

“喔唷,小家伙饿了。”刘晓莉笑着把宝宝接过去,揉了揉xiong就掀起衣服:“要吃neinei了。“

程遥遥差点背过气去,赶紧转开头。

床头摆着热水瓶,保温壶和几兜水果罐头。程遥遥把自己带来的东西放在床头:“这是我带给你的,都是刚刚摘下来的,可新鲜了。”

程遥遥带了一些菜地里摘的番茄和青菜,都是挑品相最漂亮的摘,又新鲜,一看就令人胃口大开。

刘晓莉欣喜道:“那可真是谢谢你了,哎哟,这番茄太新鲜了,还是乡下好,城里哪有这么新鲜的菜。”

程遥遥笑道:“我知道你们不缺麦乳精罐头啥的,就带了点乡下的特产。这儿还有半袋小米和红豆,你月子里熬粥喝。”

“我就缺这个!”刘晓莉的笑容毫无作伪,“你不知道,现在医院的孕妇一人是二两黄豆,这都发不下来呢。还是乡下好,粮食蔬菜都好弄。”

程遥遥想,你也不知道老农民们想弄块肥皂或布料的辛苦啊。这就是围城,农民们羡慕城里人吃商品粮,城里人又羡慕农民有粮食和地。

程遥遥坐了会儿就告辞,刘晓莉喊住她,道:“遥遥,我们家都很感激你。我公公听说你有个妹妹要找工作,倒是有个门路。”

程遥遥忙道:“是哪里?”

“纺织厂。”刘晓莉笑道,“就这几个月的事儿,纺织厂要招工。”

程遥遥道:“要准备点什么吗?”

刘晓莉笑道:“不用!纺织厂厂长跟我公公是老熟人,你候着我的信儿就行。”

纺织厂可是抢破头的好单位,刘晓莉肯定是为了还自己人情帮忙垫东西了。程遥遥也不争,反正有的是机会还她。

等程遥遥跑到医院门口,谢昭已经在那儿等着了。谢昭还不能开车,两人是搭着牛车回村的。

一到家谢奶奶就问:“你的伤口恢复得怎么样?”

谢昭道:“大夫说痊愈得很好。”

谢奶奶笑道:“那就好!去拿柚子水擦擦身,去晦气!”

夏日时光悠闲而漫长。两人复习到高三的书了,一些习题很难,连张晓枫也不会,谢昭却总能做出来。

这天,在程遥遥的严刑逼供下,谢昭终于松口:“想看小羊吗?”

程遥遥一听就来了精神,只要不让她在家读书,干什么都好。谢昭摘了一篮子菜,带了个空罐子,领着程遥遥去了牛棚。

村里的牛棚不仅养牛,也养羊,还住着几个臭老九。他们平时就跟牛羊住在一起,每天上工干活,年纪大的就做点儿捡柴火,修修补补的活儿,让他们自给自足。

村里政治气氛不浓,老人们敬佩读书人,还有些心软的妇女时不时送点吃的,这些知识分子的日子虽然苦了点,比起其他地方的臭老九,可以说是过的神仙日子了。

牛棚里只有一个瘦巴巴的中年男人,名叫李项明。谢昭跟他很熟,一见面就拿出题问他,寒暄都没,也没介绍程遥遥。

程遥遥一下子就明白了,原来这些臭老九就是谢昭的秘密武器啊。

她的注意力全在小羊身上。新出生的小羊羔实在可爱,白白的毛,黑溜溜的眼睛,程遥遥从篮子里拿出鲜嫩的青菜喂它。

谢昭道:“它还小,只喝羊奶……”

话音未落,小羊羔昂起头把程遥遥手里的青菜拖走了,舌头卷着几口嚼了咽下去,又咩咩叫着凑到程遥遥腿边蹭她。

小羊羔咩咩叫着,程遥遥故意把青菜举高了不让小羊吃。小羊跺跺脚,围着程遥遥焦急地走来走去,嘴里发出咩咩声,母羊见状走了过来,温和地舔着小羊羔雪白的毛毛。

程遥遥笑够了,才拿过带来的篮子掀开,里头是水灵灵的黄瓜和番茄,还有几把鲜嫩青菜。谢家的蔬菜瓜果都是用灵泉浇灌出来的,品相看着就格外好。

面黄肌瘦的李项明一下就看了过来。程遥遥掰开一个番茄,粉色的沙瓤淌出汁水来,清香扑鼻。母羊一下子抬起头来,程遥遥把半个番茄放到母羊嘴边,母羊叼着低头,小羊羔赶紧仰头张大嘴巴叼住。

可番茄太大了,一下子掉在了地上。小羊咩咩叫,低头用嘴巴拱着番茄咬着吃,嘴边毛毛染了一圈粉红。

程遥遥拍拍母羊的脑袋:“这半个给你吃。”

母羊这才叼住了番茄,几口就吃完了,温顺地用头蹭着程遥遥的膝盖。程遥遥笑吟吟的,拿了好些青菜慢慢地喂母羊。

小羊羔特别刁钻,青菜只吃最鲜嫩的菜心。母羊疼爱孩子,把外头的菜叶子吃完了,菜心就送到小羊羔嘴边喂它。小羊羔一会儿拱拱母亲,一会儿又凑到程遥遥手里要吃的,忙得不行。

李项明狠狠咽了口口水,他住在这牛棚里,平时温饱都勉强,见程遥遥用这么好的蔬果喂羊,心里直叹造孽。还有这谢昭,自己好歹跟他有半师之份,居然也不想着点自己!

李项明心里有气,教谢昭的语气一下子就严肃起来:“这道公式跟你讲过两次了,怎么还是做错?这些题目拿回去,做完了再拿来给我!”

谢昭波澜不惊,把那几张草纸样皱巴巴的题目收起来,又拿了两根铅笔头和半个本子给李项明:“今天是七月十四,明天中元,我就不来了。”

李项明伸个懒腰,往破草堆上倒下去:“走吧走吧,肚里没食儿,我得睡了。”

程遥遥抱着小羊羔舍不得撒手:“这就走啦?我还想多抱抱小咩。”

还取了名字。谢昭看着拱在程遥遥怀里撒娇的小羊羔,小羊羔还冲他吐舌头,谢昭莫名感到一丝挑衅的意味。

谢昭道:“天都黑了。明天就是中元,奶奶不让我们在外面待太久。过几天再带你来。”

程遥遥哼哼唧唧道:“我们不能把小咩带回去吗?”

李项明笑道:“我倒是想让你带回去。这小东西吵得要命,半夜跑我们身上踩来踩去,前儿还把老杨的头发当草嚼着吃。”

谢昭对李项明道:“挤点羊奶。”

李项明笑道:“买羊奶啊?这羊奶味儿可腥着,上回支书老婆买了一罐回去,结果她孙子一口不喝,全倒了。”

程遥遥这才想起来正事:“对,多挤一点,我有法子煮得好喝。”

母羊这胎只生了一只小羊羔,奶水充足,羊奶又腥,没人爱喝,花一毛钱就能挤一大罐的羊奶。李项明洗了洗手,挤了一罐子的羊奶。

小羊羔见自己的口粮被抢,跟程遥遥的感情顿时破裂,咩咩叫追着那罐子羊奶,还拿脑袋撞谢昭的腿。谢昭把罐子盖好放进篮子里,护着程遥遥:“走吧。”

程遥遥气道:“我再也不给你带青菜了!”

李项明大笑,把小羊羔抱住:“小东西脾气还挺大,你们赶紧走吧。”

程遥遥和谢昭并肩走了。李项明摸着小羊羔的毛,叹气道:“行啦,你又有人喂青菜,又有奶喝,我还饿着呢。”

小羊羔扑腾个不停,跳到地上,拱着地上的番茄。李项明这才发现程遥遥带来的半篮子番茄黄瓜都堆在地上呢,最上头还有个纸包。李项明打开一看,是几块夹了咸菜的面饼子,闻上去还有猪油的香。

李项明赶紧把面饼子紧紧藏好,番茄黄瓜拿到院子里洗干净。正好其他几位难兄难弟回来了,看见这堆蔬果都惊讶道:“谁家好心的嫂子又给送东西来了?”

李项明哈哈笑,豪气地请他们的客:“咱们今天好好过个节!”

“好好好。”这些知识分子苦中作乐,笑道:“我还藏了半瓶酒,都拿出来,不过啦!”

程遥遥和谢昭出了牛棚,向村子里走去。外头天色已经漆黑,两边的林子黑黢黢的,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窥视。

程遥遥现在才想起谢奶奶的嘱咐:七月十五鬼门开,千万不要在外头逗留得太晚。

程遥遥吞了口口水,不怕!一阵风呼啸而过,林子发出一阵沙沙响,程遥遥立刻贴紧了谢昭。

谢昭反握住她的手。

程遥遥的勇气恢复了一些,拉着他手道:“怎么这么黑啊。”

谢昭不动声色握住她的手:“鬼节到了。”

“我才不怕!”程遥遥气鼓鼓道,眼角忽然瞥见一抹白色身影从林子里飘出来,顿时发出一声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