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忆起早年在家承欢父母膝下,无忧无虑、欢乐自主、青春洋溢的幸福的生活,李雯雯泪流满面。

顺着曲折的洞道往上走,不远的一道拐角处,立着两名形同骨髅般的高个青年。

“军哥,”东子苍白孱弱地拄着双拐,担心地看向颓然依着洞壁滑坐于地的林援军,“你……”

赵乐的话,两人都听到了,他想出言安慰一声,张嘴才发现言语有多单薄。

林援军怔怔地盯着脚下潺潺奔流的河水,半晌抬头望向洞顶,那里长满了散发着蓝莹光茫的藻类,“太久了,我都要忘记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了。”

“你说,”他朝东子的方向歪了歪头,“再出去,我们这双活在洞穴里太久的眼瞳,还能适应了强光吗?”

将两拐并作一拐,东子右手扶着墙,慢慢在他身旁坐下,不确定道:“能罢。”

出去,那就是奢望,六年了,想过念过盼过,到如今,说实话他早已心死如灰,对未来没了希望,只所以还这么苟延残喘地活着,是怕自己死了,林援军、李雯雯跟松了心口那股气,随他一起去了。

“援军、东子,”李雯雯一惊,端着托盘忙急跑了几步,关切道:“你们怎么出来了?”

苗丫、苗锐对自己布置的地方十分自负,大概知道他们逃不出去,也没那本事向外传递消息吧,除了日常取用他们俩身上的血肉,并没有限制俩人的活动泛围。

“我扶你们回去。”放下托盘,李雯雯伸手去扶林援军。

林援军眉头一拧阻了她的动作,“别,让我们坐这透透气。”

他们的住处,布置得跟医院里的病房一般无二,住得久了,林援军每每都有一种透不过气的窒息感。

跟着李雯雯上来的赵乐,看到俩人,饶是有了李雯雯的话语打底,事先有了心里准备,面对皮包骨,瘦得脱了相,不成人形的两人,还是下意识地往后一连退了数步。

林援军的目光,淡淡地从她身上扫过,眼中仿似空无一物。

“你最近,还好吗?”他问李雯雯。

说来,仨人已有两月没见了。

“好。”李雯雯在他身旁坐下,掀了块青苔丢进暗河,静静地看它打旋儿飘了飘,再缓缓沉下,一如她此刻忐忑不安的心情。

“那个,”赵乐受不了三人的无视,又加上心里恨意翻腾,遂主动道:“我在尊上的窥视镜里看到了方禹和傅慧。”

李雯雯搓着指尖湿泥的手一顿,对上林援军和东子隐忍下的寻问目光,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东子心头一震,不想活,是因为等得久了不敢再报希望,可真当这一天真的到来,他还是忍不住地激动了起来。待要张嘴问些什么,却突听不远处一片嘈杂声传来。

赵乐吓得身子一缩,惊恐地看了三人一眼,转身跑了。

林援军的手慢慢地攥成拳,“你也快走吧。”

李雯雯端盘站起,低声道:“那你们小心点。”

林援军点点头,和东子拄着杖,相携着站了起来。

“军哥,会不会是大小姐和少主,也发现方禹和果果来了?”

“七天前,我在一道铁闸前发现个漂流瓶。”地洞里不见天日,纵然住处有个座钟,他们也时常活得不知今昔明昔、白天黑夜。

抽血割肉的人走后,睡不着,又无所事事的日子里,林援军喜欢到处走走,开始还有人跟着,慢慢地见他乖觉,似一只养熟的家畜,又加上苗锐于几个出口布下了大阵,轻易出入不得,便对他放任了些。

他也不是没想过往外传递消息,只是血腥的事见多了,再加上身后还有三人,他心有顾忌,不敢轻易行动。

林援军淡淡道,“漂流瓶打开,里面是张以我的名义向外传递的求救信。”

“那他们,”东子勯抖着抬起手,隔着衣袖握住他只余骨头的腕上,看向传来声音的洞道,一脸惊恐道,“是不是知道了这事?”

地洞里住的不只他们四人,还有很多,大部分是苗家以收徒的名义骗来的,还有一些是苗家利用医务之便,伪造了病重、意外身亡,然后带进来的,他们大多或食用过生机丸、养生丸,或喝过花酿、果酿,少有几位是误闯进来的军人或渔民。

至于为什么这么久,外界的人都没有察觉,东子猜测,必是苗丫或是苗锐将实研室里原有的死尸,伪造成这些误闯进来的人,丢进了海里,伪造了场意身亡。

花国能食用生机丸、养生丸,或是饮用过花酿、果酿的,不是军人,便是富商政客,或是对国家贡献极大的科学家、学者。

这些人的学识、智商、能力都不低,他们不是没有想过逃走,或是向外传递消息,然而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失败者的下场……东子想到这里,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军哥,等那些人来了,你什么也别说。”这是要一背承担的意思。

“呵呵……”林援军低低地笑道,“你不该问,那信既不是出自我手,是谁写的吗?”

“是,是谁写的?”

林援军缓缓转身,盯着李雯雯远去的背影,久久不语。

“李雯雯?”

“嗯。”同学十载,在此六载,十六的相处,林援军以往总觉得自己看人的目光很准,然而……一切不过都是错觉,同学相伴的情意终抵不过人性的自私。

“她也是好心……”对上林援军眼里略带讽刺的笑意,东子再无力替她辩解,高中毕业那年他们18岁,六年过去,24岁的年纪在外面早一点的已经成家立业,他不是什么都不懂孩童,也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年。

往昔为了向外传递消息,A区同样被困的诸位什么法子没想过,可六年过去了,又有谁真将消息传了出去。

李雯雯能成功引来方禹和傅慧,若说没有苗丫或是苗锐、尊上的放水,谁信?

“李雯雯她,是不是跟……”东子咽了咽吐沫,涩然道,“跟苗家联手了?”

“东子,我们四人中,谁过得最好?”

“轰”的一声,东子只觉大脑一阵嗡鸣,往昔不曾注意的细节,一股脑地涌了出来。

他和军哥就不说了,单看方才赵乐衣领下露出的斑斑伤痕,再对比一下在少主身边,备受苗家弟子、护卫尊敬的李雯雯,还有什么不明白。

“还记得吗?”林援军淡淡道,“我们过来没多久,少主来给我们做体质检测,数据还没出来,赵乐便在公开场合,表达了对我先前服用花酿、果酿的艳羡。”

那是苦难的开始,东子如何不记得。

“那天之后,我被关进了实研室,赵乐被整个A区的诸位厌恶,她为了自保,再次将你推了出来。”

“从此,我们在实研室苟延残喘,她被打上了背叛同伴的标签,我们连同整个A区的人厌恶她,苗家那边也看不上她的人品,纵然她使出百般心计,万般讨好,一路挣扎求生,活得也不过像只阴沟里的老鼠。”

林援军双腿站得吃力,慢慢地将身子朝后靠去,依着洞壁上的藻类,“捡到漂流瓶后,我曾一次次地回想当年的那一幕幕,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发现了什么?”

“引导赵乐说出这些的,是李雯雯。”

服用过花酿、果酿的人,记忆力一向很好,东子不怀疑林援军话里的真实性,却对他话里的内容,惊痛得浑身抖成了筛子,“他们一直想要果果的血。”

躺在实研室的床上,两人不止一次地听苗丫神经质地念叨,“若是有傅慧的一滴血就好了。”

“为什么?”东子情绪激动道,“算计赵乐我还能理解,有赵乐冲在前面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同为女孩的她,更便于得到A区和苗家的好感,游走于两方之间,得以保全自己。”

“这么多年,她也确实做到了。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将手伸向方禹和傅慧?”

“有恨、有嫉妒,还有对权利、自由的渴望吧。”林援军轻叹。

“方禹和傅慧来了,被一封求救信引来了,”东子红了眼眶,“我对不起他们,当年我身上只是被飞龙咬了一口,方禹便拿了整瓶花酿送我。”

吸了吸鼻子,东子又道:“我家陡然出事,我心态失衡,有时候说出的话都不经大脑,阴阳怪气的,他和果果从来没有介意过,一直用包容、嫌让的态度对我,真心拿我当朋友,可我TM的不是东西,转头就将那瓶花酿给卖了。”

“那你该庆幸,”林援军笑着落下泪来,“你卖了,而不是喝了,要不然骨头上附的那点肉也该被少主刮干净了。”

相比于东子,当年他在听潮院,可是拿着花酿、果酿当饮料喝呢。多少个午夜梦回,他从梦中惊醒,自觉撑不下去的时候,忆起那段充满欢乐的时光,便似有了无穷的念想,他想,他想活着走出去,再见一次方禹和果果,再回一次听潮院。

如今愿望即将实验,他……他怕了,他怕方禹和傅慧真的过来,他不舍得,不舍得两个叫他大哥的弟妹,遭受哪怕他身上的一刀一针。

嘈杂的人声到了近前,为首的苗家子弟朝身后一挥手,“带走。”

立即有人跑过来,架了两人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