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子羡抿了抿唇,艰涩道:“刚才宋承运抱走的那女娃,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出生地是哪?”
傅栩惊诧地瞅了瞅他爹,“您调查户口呢?”这真不像他爹会问的话,除了工作,他爹关心过什么。
工作?傅栩一愣,“您的意思是,果果的身世有问题?或者是她的身世牵扯到了什么案子?”
“她叫果果啊,”傅子羡轻叹,“名字真好听。”酸酸甜甜的果子,真像他此刻的心情。
“不是,你还没回答我呢,果果的身世,是牵涉到什么案子了吗?”
“跟案子无关,”傅子羡脸上的微表情迅速一收,淡淡道:“我就是好奇。”
“好奇!你?”傅栩看着他爹,更加不可思议了,“你会对一个小女娃好奇?”真要稀罕女娃,小时候,怎么没见他抱过妹妹一次。
“小栩,”傅子羡迟疑道:“你见到她,不觉得特别亲吗?不觉得她就像从你身体里,抽出的一根肋骨,挖出的一团血肉……”
傅栩激灵灵地打了个寒噤,摇头打断他道:“爹,被您这么一说,我都不敢再见果果了,您这比喻也太……血/腥/恐/怖了。”他爹,不会是监狱里得的久了……大脑里出现什么幻想了吧。
傅子羡:“……”
见他爹又坐着不吱声了,傅栩无奈地脱下军帽,捋了把头发,“果果是火车上小家伙为了应付我,临时起的一个名字,她大姓叫傅慧……”
“傅慧!”傅子羡脸上的平静再次被打破,“你说她叫傅慧,是我理解的这两个字吗?”傅子羡走到窗前,就着窗上的冰雪写下了‘傅慧’二字,“是吗?”
傅栩愣愣地看着他爹,喃喃地道:“是!”怪迟钝,傅栩也查觉出了些许不同,一时间,他大脑嗡嗡作响,说不清心里是何滋味。
“继续!”傅子羡道。
“她小名叫福宝,”傅栩机械道:“原是海市青山县小青山上,一座叫慈心庵里的小尼姑,今年九月,响应国家政策还俗,被宋启海收养……我,我知道的就这么多。”青山县紧挨他当年出事的宏安县,果果她……傅栩的脑中闪过从相见起,到火车上的一幕幕……
他不是一个对孩子有耐心的人,果果也不是一个对人毫无防备的孩子,他们……
一时间长长的走廓里一片寂静,傅子羡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跟儿子说什么。
“我,”傅栩霍地站起,“我去下面抽支烟。”
望着儿子踉跄着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傅子羡双手拄在膝上,慢慢地五指回缩,紧攥成拳,在监狱的墙上一道道磨平的指甲,深深地扣进了手心里。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儿子,也不知道该如何与之交流,可是……他望着会客室那道薄薄的门板,他的孙女,他的孙女,也断没有养在别人家里的道理。
对傅慧他已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感情,最初派人去找,更多的是出于一种责任,可找的时间久了,慢慢地他便对这个不知姓名,不知长相的孩子寄予了感情。
初初一见,就像他对儿子说的那般,看着那小小的人儿,他感受到了血脉的涌动,亲情的牵连。
会客室里,老爷子拿起昨晚傅慧用过的洗脚盆,倒了些暖瓶里的热水,又去洗手间给兑了点凉水,然后,精神恍惚地给傅慧洗了洗脚,穿上烤好的鞋袜。
“爷爷,您在想什么?”傅慧歪头瞅了眼老爷子,见他仿似未闻,伸手调皮地戳了戳他紧皱的眉头,见老爷子终于朝她看来了,她咧嘴一笑,大叫道:“爷爷!”
声音清脆,穿透力极强。
傅子羡猛然一惊,望着那道门板,半晌,他缓缓地咧了咧嘴角,极轻地应了一声:“唉!”他明知道傅慧叫不是他,却还是止不住地弯了弯眼睛。
“爷爷,哈哈……吓到您了吧?”傅慧看着愣神的老爷子,歪着身子笑倒在了他肩上。
“你啊!”老爷子点着她的额头,无奈地叹道,“爷爷被你吓得,差一点魂都飞了。”
“哈哈,”傅慧笑得眉眼弯弯,好似一夜的血/腥于她已是翻过的篇章,“那您刚才在想什么?我叫您,您都不理。”
“福宝,你知道吗,你一个人独自来京,可把你爸爸吓坏了。”
傅慧的唇边慢慢地止了笑,她有些别扭地抠了抠手指,“那,那他是不是更生我的气了?”
“这……”小儿子那暴脾气,老爷子也不敢轻易跟孙女下保证,“他开着车找来了,最晚明天下午到。”若没有这场风雪,昨天晚上就该到了。
“哦,”傅慧情绪不是很高。
老爷子帮孙女拢了拢因低头,盖了眼的头发,“福宝不想见爸爸吗?”
“想的!”
老爷子笑了笑,算了,父女俩的矛盾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吧,“等你赵爷爷醒来,咱们就回家。”可不能再让傅子羡那家伙,跟福宝接触了。
“回哪个家啊?”
“嗯?”老爷子心里一咯噔,孙女已跟傅栩相认了吗?可看傅栩刚才的表情不像啊,那怎么问回哪个家?
“除了军区大院,你大伯住的小楼,福宝还有别的家吗?”
“有啊,”傅慧说着掀开身上披着的小毯子,取下身上的挎包,掏啊掏,掏出一张房契,“爸爸妈妈给我的,您看,我的房子。”认亲宴那天,宋启海和蒋兰给她的红包,里面装的便是这张房契。
房契放的时间有些久,又好似受了潮,上面的字迹稍微有那么一点模糊,老爷子拿着凑到灯泡下面,“红旗……胡……同七十……五号院……”
“等等,”傅慧揉了揉耳朵,“您说红旗胡同七十五号院?”
老爷子又仔细辩认了下,“对啊,怎么了?”
“哦,也不算是什么事,就是吧,刚才在军部的顶楼抓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说,他在红旗胡同七十一号院藏了2万M金。”那跟这上面的房子离得不就很近了。
老爷子晃了晃脑袋,都怀疑自己听错了,2万M金可不是小数目,“娘的,这两龟孙子做了什么,能有这么多钱?”
“福宝,这事都有谁知道?有派人过去查看了吗?”
“我、傅叔叔和方禹,我们仨知道。”
老爷子打开门便急着要出去找人,结果,一抬头正对上傅子羡看过来的热切眼神,“娘的,这老货还守着呢。”心中暗骂了一声,却不得不暂放下成见,跟他搭话道:“傅栩呢?”
“楼下抽烟呢?”傅子羡应着,便起身走到了老爷子身前,然后目光迅速地朝屋里扫了一遍,没有看见小姑娘的身影,他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等老首长醒了,能不能让他帮着跟宋承运说和说和,左右那人已经露出了尾巴,当年的事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您找我吗?”傅慧从门后探出了头,好奇地盯着他瞅了瞅。
“福宝,你好!我……我……”对着孙女晶亮的眼神,傅子羡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他摸了摸口袋,才想起自己不说刚从监狱出来吧,就是平常兜里也没装过糖果玩具。
“你干什么,”老爷子紧张地将人推开,凶巴巴道:“我警告你啊傅子羡,别想勾/搭我孙女。”
傅子羡强硬道:“她是我孙女。”这个坚决不能让。
这家伙果然知道了,老爷子冷笑:“你儿子承认了吗?”当年的事,就他所知,傅栩好像一直不能释怀。
傅子羡:“……”
“嗤~”老爷子哼了声,得意洋洋道:“先回家搞定你儿子,再来认孙女吧。”
“你早就知道,福宝是傅栩的女儿?”这样的认知让傅子羡,心里有些不舒服,“你知道不知道,我私下请人找福宝,找了多久吗?”
“不管你信不信,我们宋家也是昨天刚知道。”老爷子答完有些奇怪道:“不是说傅栩就被人设计了一次吗,你们怎么就确定对方有孩子了呢?还巴巴地找了几年。”
傅子羡脸黑了黑,不想回答。
“切,又是这张死人脸,”老爷子每每看着他这般,就气得跳脚,“傅子羡你知道我最烦你哪点吗,就是这张死人脸,有什么话不能说开,沉默!你就会沉默!当年如此,现在还是这般,不将事情弄明白,就你们家现在的情况,我怎么敢让福宝跟你们父子接触。”
傅子羡头一低,正对上傅慧仰头看来的小脸,抿了抿唇,他冷冷地道:“是季云出的手。”
“季,季……”老爷子不可置信地掏了掏耳朵,“你说谁?”
“季云。”
老爷子喉咙滚动了下,看着傅子羡的目光都带着同情,“怪不得你不愿意说,啧啧……”
傅子羡皱着眉瞪了老爷子一眼,见他没有一点住嘴的意思,忙上前一步捂住了傅慧的耳朵。
傅慧眨了眨眼,头一扭就盯住了老爷子的双唇,不要紧,她跟爸爸学过唇语。
“你娶的是什么女人啊,精神正常吗?连亲儿子都祸害,当年傅栩可只有十七岁啊,她这么急着想要孙女吗?”
傅子羡的注意力都放在傅慧身上了,懒得理思绪发散得收不着边的老爷子,“会读唇语啊,果然跟你爸一样聪明。”
宋承运巴巴地他阻止不了,可他却也不想让孙女受他的荼毒,所以,他弯腰双手从傅慧背后一抄,将她似礼盒般托了起来,然后,就那么僵硬地双手托着朝外走去。
傅慧愣了下,忙抱着他的脖子一个翻身,挂在了他身上,然后抓着他的手指挥道:“您的右手要放在我背上,左胳膊要揽着我腿,对,就是这么抱,身子……您身子别这么紧绷,要放松点,不然我靠着不舒服,嗯,不错。”
老爷子:“……”
“傅子羡,你个臭家伙,快把我孙女放下来,听到了没,娘的你还敢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