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饭,宋启海先将妻子送到县医院,然后掉头在一处胡同里停下,和榕树上的猫头鹰彼此交换了下信息。
中午下班,宋启海拿着饭盒去了食堂,饭盒打开,盖盛菜,盒盛汤,筷子串了四个玉米黑面的两掺馒头。
站着环顾了一圈,很快找到目标,宋启海甩开长腿一路疾行,站在了小王对面。
饭菜往桌子上一放,宋启海俯身坐了下来。
“团长!”叫习惯了,纵然宋启海现在已是,这青山县的公安局局长,小王一时也改不了口。
“哼!”宋启海冷嗤了一声,训道:“看你那点出息,谈个对象,还要拉我们家傅慧给你充当借口、电灯泡。”
“下次再约会,不许带我们家傅慧,你们自己的事自己解决。”
“团,团长,”糟糕!昨天周楠那样说,小家伙莫不是生气回家告状了,“小楠没别的意思,就是随口一说……”
“嗯?”宋启海挑眉,这里还有事,“说清楚!”
小王:“……”
跟着宋启海时间长了,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自己误会了。
不敢隐瞒,昨晚在国营饭店发生的事,小王认真地讲了一遍,包括人们私下的细小议论。
宋启海听得脸沉了沉,来时他还纳闷福宝在哪得知的黑市,却原来人们在大庭广众之下已悄悄地说起了吗。
人们对黑市的关注度,他这么认知也没错。不过傅慧第一次得知黑市,却是出自老爷子之口。
“你这两天找个时间,去见见罗刚,让他最近收敛些,把下面的人约束好,别惹事。”呼哩呼噜喝下半饭盒汤,宋启海撸下四个馒头在手,张嘴咬了一口,又就了一筷子杂汇菜,饭菜吞下他张口又道:“你和周楠既然过了明路,那就抓紧时间打结婚报告,争取年底将人娶进门。”小王的年龄不小了,跟他同岁的哪个没有结婚生子。
“她们家就她一个孩子,结婚后,她想……想……”
将半个馒头塞进嘴里,宋启海就着菜大口嚼着,含糊道:“让你入赘?”
“没提入赘。不过婚后要搬到她们家,跟她父母一起住。”
“你呢,怎么想的?”一个馒头吃完,宋启海吃起了第二个。他吃东西倒也不显得粗鲁,就是快,军中养成的习惯。
“我……”小王挠了挠头,坦然道:“面子上多少有些抹不开。”社会习俗如此,不管是不是入赘,婚后带着媳妇住在丈母娘家,总给人一种吃软饭的感觉。
“把你的感受跟周楠好好的说说,看能不能婚后先住在县局,等有了孩子再搬过去。”到时就可以说两口子都忙着上班,没时间带孩子,或者说孩子姥姥、姥爷舍不得与孩子分开等等。随便一个借口,面子也就圆了。
“能行吗?”
把手里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宋启海端起饭盒将汤喝完,然后正色道:“试试吧。婚姻最好不要任何一方来委屈求全,那样走不长。”
宋启海收拾了空饭盒起身,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家里给你备了份定亲礼,到时别忘了来拿。还有,你小子最近离我家傅慧远点!”别两个人约会,亲亲我我的把孩子给带坏了。
趴在堂屋的饭桌上将20张大字写完,傅慧放下毛笔,揉着腕子轻吁了口气。最近玩疯了,长时间没动笔,猛然一口气写这么多字,还真有些吃不消,不过好在她最不缺的就是耐力。
“写完了,”老爷子放下手中的报纸,拿起来检查了遍,“不错!”待最后一张纸上的墨汁干了,老爷子帮着将写好的大字收起,把毛笔洗了墨瓶收了。
“走,吃饭去吧。”
“去哪呀?”傅慧不愿挪脚,医院食堂的饭菜,无论是细粮的淡而无味,还是粗粮的干涩难咽,她都吃得够够的。
老爷子瞅了眼孙女的小表情,“不想出去吃?那,要不爷爷给你熬粥,煎馒头片?”
“能行?”傅慧歪了歪头,一脸的怀疑。
“那你选,是出去吃,还是让爷爷试试?”
“您……试试吧!”
“呵……”老爷子轻笑着摇了摇头,感叹道:“要是你杜爷爷还活着就好了,他啊做了一手的好菜……”曾经并肩而行的三剑客,老杜惨死,自己退避乡里,站着而行的唯有那一人了。
炉子上坐上瓦罐,老爷子添上水,倒入洗好的小米红枣和山药,慢火熬制了起来。
三个鸡蛋打入碗里,滴入麻油放入味精、盐打散,食堂里买来的馒头切片。
见此,傅慧默默地坐在灶前,烧起了锅。
锅热,老爷子用筷子夹着油里浸的棉纱,飞快地在锅里刷了遍,将棉纱放入油碗,然后筷子夹着馒头片裹着蛋液,一片片地放入锅中煎制。
傅慧现在学聪明了,知道怎样用巫力控火,才能让锅里的食物不糊不黑。
馒头片煎好,咬一口又酥又香,粥也清甜可口。傅慧吃得很是满足,或者说在医院食堂的荼毒下,她的要求已经一降再降了。
“爷爷,您后天也做这个吧。”
孙女的捧场对老爷子来说是份最大的惊喜,猛然之间他有一种点亮了厨艺的膨胀感。
“行啊。爷爷努力学学,以后福宝你的伙食就包给我了。”
“嗯,爷爷您一定能成为,像胖厨师那样的大厨!”傅慧真诚祝愿道。
刷了锅洗了碗筷,祖孙俩挺着肚子出门消食,溜溜达达着就走到最近的一家废品收购站。
“爷爷,我们进去看看吧,妈妈想要个衣柜。”
老爷子摸了摸口袋,给看门的妇人塞了一毛钱,领着傅慧就去了里面最大的一间仓库。
岂知门一推开,遇到了熟人,宋冬月,这次倒是做了伪妆。
“冬月!”老爷子一口叫破她的身份,目光扫过她怀里抱着的紫檀木手饰盒,不由赞道:“眼光不错!”看来最近没少在废品站里练手。
宋冬月先是身子紧绷地僵了下,后又尴尬地笑着解释道,“我和娘买下了六奶奶的房子,里面空荡的厉害,我就寻思着添点家具。九爷你们?”
“寻点木料,给福宝和你蒋婶做个衣柜。”
“都要什么木料?我帮你们找。”宋冬月说着,将怀里的手饰盒放到了一处角落里。
老爷子没转头去看,傅慧的精神力下意识地扫了一下,什么木头、字画、线装书地收集的有半麻袋。
“不用了,你不是还要找东西吗,忙你的吧。只是这次过后,”老爷子劝道:“冬月,别再往废品站跑了。焉知县城就这么大,有没有人注意你?”
“我……”宋冬月不自在地绞了绞手指,勉强笑道:“我也没做别的,就跟九爷一样寻点木头家具。”
“……”他提点了,至于听不听,又不是自家的孩子,哪能插手强制去管。
老爷子观察了下,发现老榆木的衣柜残件不少,便给傅慧讲了下榆木的木质纹理与特征,跟选择的要点。
傅慧理解地点点头,选中一块衣柜侧板,抓着抽了出来。
“啊!”宋冬月点着傅慧惊叫不已,“她,她抽出来了。”那么大一块板子,宋冬月都不敢确定,自己有没有力气抽得动。而傅慧还只是一个孩子。
“叫什么叫!”老爷子直接不悦道:“傅慧自小在庵里学五禽戏,力气大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被文化局带走的线装书里,是有一本五禽戏,傅慧也曾看过几眼,至于学吗,还真没有。
“她……她……”宋冬月脑子一片混乱,她觉得老爷子说得不对,可又找不到反驳的话。
老爷子:“行了行了,习惯就好。”
傅慧冲她无辜地眨了眨眼,跑到废家具堆里又拽了一块板子出来。
宋冬月……
她怔怔地站在当地,不时便发现傅慧不止力气大,运气也特别好,每拖拽一块家具废料,总有一块银元或者什么玉饰,从板子的夹缝里滚落下来。
“你要吗?”实在是宋冬月盯着地上,那些东西的目光太过炙热了,傅慧大方的摆摆手,“你要就捡去吧。”
宋冬月:“……”
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你不要吗?”问这话时,她忍不住俏俏地看向了老爷子。
“银元花用还得去银行换成钱,解释来历,太麻烦了。玉吗,杂质太多。”不能拿来修炼也不能用来刻符,要来干嘛,占地方吗。
宋冬月被傅慧的话噎得无语。
衣柜要的料都是大件,两个小时不到,老爷子和傅慧便选好了两个衣柜的木料,付过钱后,叫了辆架子车给送到了家里。
二人走后,宋冬月站在原地又待了会,才弯腰将地上的东西捡起,装在夹袄的内袋里,然后,背着自己的麻袋去门口秤重付钱,飞快地离开了废品收购站。
走在回家的路上,她脑中总是一遍遍想起,老爷子和傅慧那股处事间的随意与不羁。
与之同时,她也不时地展开自己的手,看着上面遍布的伤痕与污泥,眼中晃过是自己在废品堆里扒出东西的狂喜。
两相对比之下,她发现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在某些人面前,她活得仍旧是那么卑微。
到了家,宋冬月将麻袋塞进自己床下,背了只竹筐匆匆匆忙忙地往外走。
“冬月,”黄大丫叫住女儿,“都快天黑了,你干嘛去啊?”
“娘,我去山脚一趟,很快就回来了。”说着不等黄大丫回答,她开门就跑了出去。
六奶奶家的房子在村后的最后一排,出门往前走绕过一道水沟,再走2里地就到了山脚。
她在林中一阵穿梭,片刻便绕着路踏上了,去往慈心庵的石阶小径。
到了庵前已是暮色四合,掩映在山里的庵堂,幽静而肃穆。
站在台阶上静立了会,宋冬月取下头上的发卡,打开了庵门。
片刻后,她背着半筐的东西,怆惶地下了山。
山脚下,方禹拎着只拧断了脖子的野鸭站在灌木旁,望着宋冬月背着竹筐踉跄而行的背影,神色莫名。
翌日,副县长廖玉仁的办公室里,宋冬月拿出一套清代的紫砂壶茶具,取出一只竹制茶筒,然后行云流水般温具、置茶、冲泡、倒茶,奉至廖玉仁面前,“您尝尝。”
廖玉仁深深地看了宋冬月一眼,执起茶杯,一口倒进了嘴里。
他是穷苦出身,能坐上今天这个位置,不过是当兵时敢冲敢闯,又加上有几分飘渺的运气。
于他,识字都费了老大的劲,又何况什么品茶。要他说,好茶坏茶不都是晒干的树叶,泡在水里不过是苦味浓些轻些罢了。
见宋冬月,一是桃源村上次献上的茶叶确实得了上面的欢喜,二不过是看在宋启海的面子上给份脸面。
不过,他轻轻地转动着手里的杯子,这杯茶……好像有些不一样,胃里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他怕是自己的错觉,长臂一伸直接拎起茶壶,嘴对嘴地灌了起来。
随着大量茶水拥进体内,那股暖洋洋的感觉更真切了。
良久,廖玉仁往椅背上一靠,盯着宋冬月问道,“条件?”
宋冬月僵着身子,眼睑轻颤了下,“我想要一份文职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