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疾行回了安阳城,楚王的人早已在费家恭候多时了。
费无策见了一眼来人,就把人家继续晾在客房里了。
转而直接带着薛明岚去拜见双亲。
费氏一家人都在厅堂里等着,费雍两口子是既盼望他们两个赶紧回来,又有些怕见薛明岚的面。
费雍为人清正刚直了一辈子,未料想会生出费无策这样一个枉悖世情我行我素的儿子。新婚第二日,他和妻子董氏早早的起来,备好了礼,就等着小夫妻两个过来敬茶。
结果太阳都老大了,还是不见人来。董氏只好派了丫鬟去叫人,不想丫鬟还没走出门,栖芳园的下人就匆匆跑了进来,把费无策留在梳妆台的一封书信呈了上来。
费雍一见上面所书,真恨不得自己从来没生过这个儿子!这让他有何面目去见齐国君?
他拍拍屁股带着人家女儿跑了,殊不知后来齐国君天天派人送信过来,催促费无策赶紧上京,都被他以病重为由挡了回去。结果没过几天,齐楚两国就刀兵相接了,齐国君也就再也顾不得这边了。
逆子!现在齐国亡了,他倒是肯带着薛明岚露面了,他有能耐就带着人一辈子隐居啊!省的他一把年纪了还要被世人戳脊梁骨!
费无言一家今天也在,王氏身边坐着费家唯一的小孙子诚哥儿,小家伙见二叔领回了一个特别美丽的女人,就忍不住好奇的趴在王氏耳边问道:“娘,那就是漂亮新娘子吗?”
小家伙自以为声儿很小,其实在场的几乎都听见了。
王氏有些尴尬,赶紧让他坐好,悄声道:“不得胡闹,要叫她二婶。”
薛明岚虽然是个爱恨分明之人,但她对费家人真的做不到毫无芥蒂,就比如费无行明明是知道他们住哪里的,如果费家人真要有心管费无策,是能把他找回来的。
丫鬟把蒲团和茶杯递了过来,二人跪了下去。
“不孝子无策(儿媳薛氏明岚)拜见爹娘,请爹娘用茶。”
“诶!好好,回来了就好!”
费雍两口子这颗心终于放回肚子里一半了,听闻薛明岚甚是刁蛮,还真怕她回来会先闹的人仰马翻一场再说。
董氏拉过了薛明岚的手,让他们起来。
“好孩子,你受苦了。是爹娘对不住你,养了个不通情理的儿子。别恨他,要恨就恨爹娘从小没把他管教好吧。既然已经成了一家人,以后便要好好过日子,他要是再欺负你,你就过来和娘说,我亲自教训他!”
董氏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薛明岚感受的到她的歉意,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费无策真是有幸,有这样好的爹娘守护着他,而她,早就忘了有娘是什么感觉了。
费雍也说,“对,若是他再敢欺负你,你只管来找我们,大不了我像小时候一样揍他!”
薛明岚抿唇勉强一笑,“多谢爹娘。”
收了二老的见面礼,接着拜见了大哥大嫂。给诚哥儿的礼则是费无策掏的,好在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也没人怪罪薛明岚。
费无策先离开一步去见楚王的特使,董氏和王氏怕薛明岚心里难受,就劝她留下来说说话。
但薛明岚此时满心都是父兄的事,哪有心思闲聊啊?她的目光追随着费无策的背影,眼见着那背影就要消失了!
她猛地起了身,“爹娘兄嫂抱歉,我要跟上去看看!”
说完也不管长辈怎么说,一阵风似的就追了出去。
众人一阵怔愣,无行说要去看看,被费雍给制止住了。
“哎……随她去吧。”
费无策和特使在里面说话,薛明岚就在外面听着,他们谈的不是什么秘密,无非就是商讨何时去见楚王。
没过多久,费无策就出来了,一见她居然在外面,很是意外。
行至没人的地方,薛明岚迫不及待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要和你一起去!我必须见到我父兄好好的。”
“不行!我虽有把握事成,但人心难测,圣心更难测。在我没有十成十把握的时候,我不会让你有半点风险。”费无策言辞冷峻,没给她一丝一毫商量的余地。
“我不怕危险,相公,你就带我去吧,你把我一个人留下,让我继续像聋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我是什么心情?会心焦死我的!如果要死,我宁愿和父兄一起……”
费无策听了这话,眼神顿时犀利如刀,连周身的气温都降下来了。
“把你的话收回去。你既已是我费无策的妻子,便生死都是要和我在一起的人,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说完也不管薛明岚是何表情,大步离去了。
有下人上来,引薛明岚回栖芳园去。她满心愁绪,犹在回味刚才他说的话。
费无策在书房里忙着什么,不见出来。
薛明岚就一直在院里守着他,她决定牢牢的跟着他,他走一步她就走一步,他去哪儿她就跟去哪儿。
厨房那边给栖芳园送来了点心,她给拦了下来。
整了整衣冠,扯了扯僵硬的面容,尽量让自己能露出个好看的表情来,这才上前敲了书房的门。
“相公,我来给你送点心。”
费无策好像真的很忙,头也不抬的问道:“你吃了吗?别在院里坐着了,风大,回房吧。”
薛明岚咬了咬唇,“相公……你就带我……”
“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薛明岚一下把点心盘子摔打在他桌上,噙着泪跑出去了。
继续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守着,一想起这段时间天翻地覆的遭遇,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流。
忽然,一个软乎乎的小男孩趴在了她的膝盖上,小肉手伸着给她擦眼泪。
“漂亮二婶你怎么了?是不是二叔欺负你了?你放心,等我长大了就娶你当媳妇,咱们不要二叔了!”
诚哥儿最喜欢三叔,不喜欢二叔,二叔的脸总是臭臭的,管教起他来比他爹还严厉呢。
王氏笑着上前把小豆丁给拎了过来,“又瞎说了,回去要罚你写十个大字。”
薛明岚收了眼泪,不好意思的起了身,“大嫂。”
“娘不放心你们,让我过来看看。怎么直接坐在石头上?太凉了对身子不好。”王氏说着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小厮。
那小厮一抖,赶紧低头去找了垫子过来。
“弟妹,你父兄的事也别太着急了,我昨日还听见爹和相公说话,说这回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要保住他们的命,你就算不相信无策,也要相信爹的话吧?”
“爹真的说过这话吗?”
“那还有能有假?越是这种时候,咱们女人越要守住后方,稳住阵脚,切莫给他们添乱啊。”
薛明岚心里琢磨着这话,终是点了点头,“谢谢大嫂,我明白了。”
又说了一会儿话,王氏才带着诚哥儿走了。
费无策终于把要呈给楚王的东西写完了,也该到了出发的时候了,楚王请了他几次,架子已经拿够了,需赶快前往。
打开了书房的门,本以为会在院中见到固执的薛明岚,却发现伊人早已不在那里了。
也许是终于想开了吧,费无策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莫名的怅惘。
出发前不能再见她最后一面了,下一次见面不知在何时了。
这一行他只带了两个人,一个是忠叔,一个是小厮安平。
特使的马车在前,忠叔和安平赶的马车在后。
费无策抬腿上了马车,一撩车帘子却愣住了。
“岚儿?简直胡闹!赶紧下去!”
费无策有些恼怒,还以为大嫂把她给劝住了,哪知根本就没用!原来她和自己一样,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
忠叔也真是的,死活不能让她上车啊,这下子可真是骑虎难下了。
车外的忠叔虽然什么都听不见,还是觉得背后阵阵发凉。
薛明岚拿把小刀往她自己脖子上放,他纵然见惯了风风雨雨,也不敢拿她的性命造次啊。
“我不下去,我一定要和你去!”薛明岚不管不顾的死死的一把搂住了费无策的身子,不管他怎么挣扎就是咬牙不松开。
“岚儿,不要胡闹了,这次你必须得听我的。”一向神通广大的费无策觉得自己简直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薛明岚见他意志坚定,突然松开了手,定定的看着他,“那好,反正你已经发了毒誓,我也不怕你失言。我这就下车,你自己去吧。”
说完这句话,就痛快的要下车。
费无策要是信她就有鬼了,赶紧抓住了她的手臂,“你又想干什么?”
薛明岚扭头冲他露出了一个无敌甜美的笑容,“你走之后,我立马去魏国。”
找宁长林?费无策眉头紧锁,忽的加大了抓她手臂的力度,抓的薛明岚生疼。
从牙缝里龇出一句,“过来坐好,带你一起去。”
薛明岚心满意足了,乖乖的坐在费无策身旁,把小桌上的茶水给他倒了一杯,“相公喝茶!”
费无策无声叹气,他算是栽了。
晚上才到了齐国旧都瀛洲,二人住进了楚王特意安排的行馆内。
自从灭了齐国,楚王暂时还没回国都,一直在这边平息民情,另一件重要的事便是要把费无策请出山。
第二天一早,费无策就进宫面圣去了。
楚王是现今世上难得的雄主,不说开疆辟土,就说治国理政的才能就比齐国君高上不知多少倍。
楚王一见费无策的气度便觉得传闻不虚,果然不是等闲高人的模样。
二人畅谈了两个时辰,可谓宾主尽欢,楚王心中不只一次感叹,为了请他屈尊降贵是值得的。
得无策公子者得天下,瞧瞧他稳坐家中便写出来的这些方略,若是有他亲自帮自己实现这些,何愁不能统一八方,天下昌隆啊!
官职、府邸、田产、名望……楚王直接抛了出来,说完还觉得筹码不够大,又说道:“不知先生还有何要求?尽管开口!凡事能给您的礼遇,寡人定会毫不吝惜!”
终于到了正题,费无策这才起身冲楚王行了君臣大礼,“却有一事相求,还望陛下应允。前齐国君是无策的岳父,无策与爱妻情深意重,实不忍她夜不能寐食不下咽。齐国君父子庸碌无能,既不是开疆之辈,又无守城之能,加之胆小惜命,百姓对其怨声载道,即便是留一命他们也生不出乱子。您刚灭了齐国,生灵涂炭百废待兴,如果留下他们一命,天下人定会争相传送您的品德……”
楚王心里一哽,这才想起了费无策前段时间刚把齐国公主拐到手,亏他当时还有些紧张,怕他站错了队。
他说的十分有道理,可是那毕竟是曾经的一国之君,就这么放过了……
费无策又行了一礼,“如果陛下应允,无策愿终生为陛下所用,绝不会再侍二主。并且无策会竭尽全力祝您一展宏图!”
“好!”
楚王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齐国君父子身份再敏感,也不过是一个小国的阶下囚,他并不怕他们能掀起什么风浪,他的眼界可远不止如此。
如果能用两个无用之人换来费无策的承诺,何乐而不为?
“臣,谢陛下!”
“爱卿快快请起!从现在开始,你这楚国左相就正式上任了。本王决定一个月之后重新举办一次大典,正式昭告天下,改国号为大楚,迁都瀛洲。”
……
费无策告辞,出去的时候迎头碰上了楚王的大皇子和二皇子,微微颔首算是行了礼。
“父皇,那位就是费无策?”大皇子问道。
“正是,以后你们兄弟几个敬他要如敬寡人一般。”
大皇子把这话郑重记下了。
二皇子却眯着双桃花眼,有些不屑,“不就是个书生吗,有什么了不起?”
换来了楚王的一顿训斥。
出了父皇的门,二皇子还满脸忿忿,“父皇可真是的,我怎么没看出那书生有什么了不起?”
“二弟还是不要乱说话的好。”
二皇子语塞,忽的邪笑道:“听说他把齐国公主那个天下第一美人儿给娶回去了,不是我说,他消受的了吗?”
大皇子不语,迈步走了。
二皇子见此一甩袖子,心里不爽极了。他惦记那第一美人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奈何父皇严令这段时间国事为重,绝不允许任何一个皇子搞出岔子。
他想着反正那公主也飞不了,宁长林在打仗,一时也成不了亲。等到楚灭了齐,娶她还不就是父皇一句话的事?
可谁成想,偏偏就出了费无策这个劫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