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羡已经不记得,这是他第几次收到阿善送来的和离书了。
他收到和离书时人在书房,南安王也在,等到送信的小太监抖着肩膀离去后,南安王靠坐在木椅上淡淡道:“既然是你祖母送来的,你何不就势签了。”
容羡书房中还压了一份阿善的和离书,捏着薄薄的一张纸,他此时恨不得将它撕得粉碎,但听到南安王的话后他还是忍住了。
“还是不愿意放人?”
见容羡将和离书收好收入袖中,南安王理了理袖子,“你祖母年事已高,我曾答应过她只要她还活着一日,就不会对容骅出手。”
他的话外之意是让容羡做事悠着些,要是他现在就把慈孝太后气死了,那么他们的布局就要提前收网。
“知道了。”容羡脸色不是很好。
话已经说尽,该了解的情况也已经清楚。南安王知道容羡不愿多见他,所以他说完这句话就站了起来,临走时,他似想到什么多说了句:“把不爱你的女人强行绑到身边,总有一天你会后悔。”
他这是在说他自己吗?
容羡眯了眯眸,扯起薄唇凉凉笑起来时,他冲着南安王的背影回了一句:“我和你不一样。”
他做事从不后悔,哪怕他最后同容漾一样,只能守着一具尸体过活。
“……”
慈孝自派人把和离书给容羡送去后,南安王府一连两天都没有动静。
到了第三天的时候,阿善守在慈孝太后身边,每当闲下来时不由就会发呆。慈孝太后看出了阿善的心不在焉,她摸了摸阿善的头安抚道:“放心吧,有祖母替你撑着,容羡不敢对你怎样。”
阿善点了点头,但心里还是不踏实。
今日就是容羡给她的三日之约了,说实话阿善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选。
她不愿强逼着自己痛苦去‘爱’容羡,也不想自我毁灭助容羡顺利黑化。她现在最担心的是太后的助力不仅不会使容羡罢手,反而会使他越加猖狂,波及到更多无辜的人。
阿善担心的果然没错。
慈孝太后见阿善心情不好,就让她先回去休息了。这两日阿善都是住在贤禧宫的偏殿,回去的半路,她垂着头心神恍惚撞到了人,抬头就看到站在她面前的容羡,顿时吓得捂住脑袋后退。
“原来你还知道怕我。”容羡字字带着凉意,望着她的目光很是摄人。
这四周的宫人都被容羡赶走了,就连康嬷嬷见容羡脸色不好也趁机跑了,等到朱漆长廊上只剩下他们二人,阿善察觉到危险,她转身想跑,却被容羡抓住手臂一把按在墙壁上。
“跑什么呢?”
容羡将人禁锢在自己的范围,他低眸凝视着怀中人,“我说过会给你三天的考虑时间,所以现在你准备怎么选?”
阿善咬唇看着容羡,她摇着头仍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选,容羡捧住她的脸步步紧逼,“现在你是准备乖乖说你爱我主动收回那张和离书,还是想让我带你回府,把你锁在我的房中,不顾一切的占有你捆绑你,让你恨我恨到极致?”
阿善还不知道,在她第一次给容羡递送和离书时,容羡生出的是什么心思。
想到那些,容羡将胳膊撑在墙壁上,呼吸沉沉咬了下阿善的耳垂。阿善被他的动作惊得一哆嗦,她推拒着身前的人挣扎道:“容羡你不要逼我。”
“是你不要再逼我。”容羡抓着阿善的手贴在自己心口。
“我对你好是折磨你,对你不好你就继续恨我,顾善善你想让我怎么样?”容羡等待了三天,就只想阿善给他一个结果。
当初他拼死闯入北山林寻千年血炼莲,就是想解除牵连他们二人的独情蛊,变回自己。如今独情蛊解了,容羡却发现他变得更加不像他,这种陌生又令他痛苦的感觉时刻折磨着他。
阿善曾总爱说他是无心之人,是,以前的他的确没有心,他的心都是在爱上阿善后长出来的,那唯一鲜红又温暖的心他都给了阿善,可阿善不要。
“若我签了和离书,你准备如何?”容羡慢悠悠掏出了那封和离书。
阿善偏了偏头,她现在只希望慈孝太后的人快些赶来,“我会离开皇城,选一处景色好又安宁的小镇,开一家医馆。”
“还有呢?”
容羡问道:“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再踏足皇城,我在哪里,你就逃离哪里,这辈子都不准备见我。”
阿善咬牙回:“是。”
这的确是她的心里话,刚才她不说只是不想让容羡更加生气,没想到他还是猜到了。
嘶——
阿善话音才落,容羡手中的和离书就碎成了两半,紧接着它们碎成三片四片越来越碎。阿善眼看着容羡把那封和离书撕成碎片,被他扬手洒向空中,他对着阿善嗤笑一声带着无尽嘲弄,“你真以为太后能压得住我吗?”
“善善,你也说过我无心冷情,若是我出手对付太后,你不是照样要乖乖落入我手中?”
“你、你疯了吗?”
阿善睁大眼睛双腿有些发软,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那是你祖母,你的亲人……”
“嗯,我自然知。”
容羡嗓音变柔了一些,他倾身凑到阿善耳畔,半拥着人低声:“所以你现在要不要跟我走?”
“你若不走,我就先动手压制侯府,接着把你的丫鬟关入暗阁,还有一名叫柳三娘是吧?”
容羡抓着阿善的手又按回自己的心口,那处伤还没长好,清晰刺着一个暗红的‘善’字。
抬手帮阿善顺了顺头发,容羡用最温柔的声音威胁阿善,“我要把你在意的人统统抓去暗阁,你觉得太后又能护你到几时呢?”
大概是真的被吓到了,阿善的双腿越来越软,浑身发虚的她一直在发抖,险些站立不住。
眼看着阿善要软到地上了,容羡眸色一闪将人扶住,他其实并不忍心这样恐吓阿善,任谁都不愿让自己心爱之人恨自己入骨。
“善善。”轻轻揽着怀中人,容羡叹了口气放柔态度,他亲了亲阿善的眼角让她感受自己的心跳,语气微弱:“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
爱她对她好,她觉得痛苦折磨;爱着她强行捆着她,她会哭会害怕会瘦的越来越厉害,容羡看着心里只会更疼。
原来爱上一个人是这样的痛苦煎熬。
容羡想起阿善曾对他放过的狠话,“你曾说过,要让我爱上你,你再狠狠的抛弃我。”
如今再想,当初的阿善朝气活泼,笑颜弯弯整个人都是鲜活的。容羡想到以前的她再看看如今眼前的人,他不由将阿善放开了,平生第一次受挫。
“善善,你做到了。”
阿善不止是做到了,还抛弃了他数次。
.
慈孝太后被李嬷嬷搀扶着赶来的时候,阿善背倚在墙上还有些站不稳。容羡背对着她而站微微垂眸,事实上刚刚他对阿善说的话都是真的,他真的能做出来,但他为了阿善却不会那样做。
“容羡,你又做了什么!”慈孝太后见阿善双眸无神脸色煞白,走过来匆匆想要扶阿善。
阿善睫毛动了动不愿让慈孝太后为她担心,强撑起精神看向背对着她而站的人,微颤着声音喊他的名字。
“容羡。”
轻轻弱弱的嗓音传入容羡耳中,他转身只见阿善一步步向着他走来,她每走一步容羡的心就会快跳一下,其实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你真的爱我吗?”阿善终于走到他的面前,直白问出这句话。
容羡毫不犹豫回答她:“爱。”
阿善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接着她又靠近了容羡一步,彼此的距离拉近,阿善像是埋入了他的怀抱。
衣襟被人轻扯了下,容羡迟疑一瞬倾身,阿善顺势搂住他的脖子靠在他的肩膀上,低声同他说:“若你真的爱我,那你想不想知道什么叫感同身受?”
容羡被她抱住的那一瞬整颗心都酥掉了,他反手拥抱住怀中的人都不敢用力,恨不得阿善说什么他都要同意。
阿善说完这句话,就主动将手贴在他的心口。微凉的肌肤上心跳声清晰,阿善顿了顿才继续:“其实你在心口刺我的名字是没用的。”
“如果你真觉得愧疚想要弥补我,那你就不要刺我的名字。”
容羡搂着人,吸了口她身上的甜香,“那你想让我刺什么?”
“刺顾惜双的名字。”
轰——
所有的温柔缠绵都化为刺骨利刃,容羡僵住身体宛如石化。阿善声音平平不含半分情绪,她像是看不出容羡的变化,还开口问他:“你好像很讨厌顾惜双吧?”
“若是你真的爱我,只有你刺完她的名字,才能体会到我的感受。”
“只有你与我感同身受,才有资格要求我来爱你。”
只是那个时候,你还敢开这个口吗?
“……”
容羡走的时候很沉默,他再也没有逼着阿善做出选择。
慈孝太后并不知道二人都说了什么,但她看得出他们二人的不对劲儿。
没有多事询问,慈孝太后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听说御花园又开了几株新梅,丫头若是无事就去转转吧,总陪着我这老人家也挺闷的。”
其实阿善并没觉得闷,相反她很喜欢守在太后身边。
慈孝太后的身体最近总是时好时坏,经过阿善的调理后,这些日又逐渐恢复健康。阿善不愿意去逛,可慈孝太后笑骂着说嫌弃她,非要赶她出贤禧宫。
阿善知道,慈孝太后是想让她出去散心,为了不让老人家过多操劳自己,阿善没让康嬷嬷跟随独自去了御花园,刚好她也想一个人安静会。
御花园内的确又开了几株新梅,大概是今日阴云天气不好,阿善在这花园内没看到多少妃嫔。
逛到中途,一场雨来的猝不及防,阿善抱着头躲入就近的长廊中,巧的是嘉王刚好迎面而来,狼狈的阿善与他正面相撞,二人不得不都停下脚步。
“嘉王殿下。”阿善行礼,见嘉王行色匆匆身边也无人跟随,想着他应该只会应她一声就离开。谁知道嘉王不仅没走,还停到了她的身旁。
廊外雨幕很密,风吹入时嘉王的衣摆晃了晃。
他脸上的恶鬼面具挡住他所有的面容,阿善只是感觉他似乎在看她,不由抬手摸了摸脸。
“听说最近顾姑娘都住在贤禧宫?”嘉王总算是开了口。
阿善再见到嘉王,心里总能将他同子佛联系在一起,目光不由就落到了他黑亮的发上,阿善轻轻点了下头,然后嘉王又问:“太后身体好些了吗?”
“好些了。”阿善打起精神,总觉得嘉王话里有话。
嘉王似乎笑了,笑声被面具遮盖显得有些沉闷。
阿善怕被他察觉问题,不敢过多把目光投放在他的发上,而嘉王今日有些奇怪,他散漫把玩着手中的佛珠,态度完全不似虔诚的佛徒。
雨越来越大了,风吹过树枝梅花瓣落了一地。
嘉王似是真的着急离开,他瞥了眼廊外,手指缠绕身前一缕墨发,临走前对阿善意味不明道:“若是你想离开容羡,不需要太后,本王就可以帮你。”
呼——
又有一阵风吹来。
容迦说完这句话就抬步走了,他没有留给阿善开口说话的机会。
阿善在他转身的时候睁大眼睛捂住了嘴巴,潮湿的风扬起容迦身后的墨发,阿善看到他墨发中显露出几根刺眼的银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