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善这日还是宿在了贤禧宫,天黑前容羡曾派人来催过,不过被慈孝太后几句话打发走了。
依容羡那个性子,慈孝太后本以为他会亲自来接人,没想到他不仅没来,还派修白过来给阿善送药,嘱咐她在太后身边要乖巧听话,最后一句竟然是不要撒娇。
“瞧瞧,我这孙儿连我这个祖母的醋都吃。”
慈孝太后笑着捂嘴轻咳,她见修白送来了几瓶药,疑惑道:“丫头还有哪儿的伤没痊愈?”
见阿善握着那几瓶药支支吾吾,慈孝太后笑容一顿,她走上前拉住阿善的手,“难不成你又受伤了?还是容羡那孩子又欺负你了。”
阿善下意识拉了下衣襟,因为容羡送来的药,是南宫复配给她让她擦涂心口的刺青和烙印的。
“祖母,您就别问了。”阿善觉得难堪并不想说,毕竟在这里刺青用于刑法被称之为‘墨刑’,更何况阿善心口上除了刺青还有烙印,两者的字都为‘容’。
“善善不说那就你来说。”慈孝太后担心阿善是又受了什么委屈,见修白还没离开就命令他来说。
修白自然是知道自家主子的所为的,他犹豫了片刻回:“世子妃……心口有伤。”
“心口受了伤?”若是慈孝不掀开阿善的衣领看顶多也就是心疼,然而她不仅是掀开了,在看清阿善心口的刺青烙印后,还厉声质问了修白缘由。
得知情况后,慈孝太后气的大拍了下桌子,她身体不好不宜动气,如今这一生气咳嗽不停,吓得李嬷嬷手忙脚乱,阿善担心她出事,也赶紧跟着哄。
“丫头受苦了,是祖母的错,是祖母没教好他们。”慈孝太后缓过情绪来轻搂住阿善,阿善摇了摇头并未说话。
入夜后,贤禧宫内灯火通明。
阿善为慈孝太后把完脉后,发现她的脉象比在永华镇还不稳定。迟迟找不到慈孝太后咳嗽胸闷的原因,阿善想了想开始帮慈孝按.摩穴位,希望能让她舒服一些。
“祖母想问你一个问题。”
按.摩结束后,慈孝太后将阿善拉到身边,她认真询问阿善:“你老实告诉祖母,就我那孙儿做出的这些档子事,你有可能原谅他、同他好好在一起吗?”
既然慈孝太后也让阿善如实说了,所以阿善回道:“不会。”
她无法喜欢上一个强.迫过她,将她捆在身边又过于冷情的人。
慈孝太后明白了,她沉思了片刻,又问:“那丫头想离开他吗?”
其实不用想也是知道的,阿善这么讨厌容羡,肯定是她那好孙儿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才将人硬绑在了身边。她不等阿善回答就叹了口气,望着窗外一轮清月道:“若是善善不喜欢他,那便离开他吧。”
阿善怔怔看向慈孝太后,不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慈孝这一句话,阿善到了深夜也没睡着。她躺在榻上轻翻身体的时候,另一侧有动静传来,她这才发现慈孝太后也没睡着。
阿善不知道的是,慈孝太后自今晚发过火后,胸闷感一直未曾消散。见阿善也醒着,她捂嘴轻咳了几声,沙哑着声音问:“丫头也睡不着吗?”
“既然睡不着,那就起来陪祖母说会儿话吧。”
“好。”阿善揉了揉眼睛,从榻上坐起身。
虽说是聊天,但二人心中都藏着事,一开始谁也没先开口。后来还是阿善主动起了话头,她想起白天慈孝太后对嘉王的态度,小心翼翼询问:“祖母,您不喜欢嘉王殿下吗?”
“他?”一提起他,慈孝太后语气瞬间凉了。
她情绪波动的厉害,就连咳嗽也开始剧烈了。阿善开始后悔提这个话题,她再想转移话题时已经晚了,慈孝太后冷声回道:“他就是个妖物,连同他娘也是个妖孽!”
“祖母为什么这么说?”阿善实在不懂。
有关嘉王的事情阿善不仅不记得书中是怎么写的,也从没听旁人说起过。且不提先帝在世时明妃都做了什么,就她而言嘉王除了脸上戴着面具,其他方面看着都和正常人无异。
看出慈孝太后对嘉王厌恶至极,她在想,难不成真是因为嘉王那张脸?
“罢了……”慈孝太后情绪渐渐缓和。
这皇宫中的秘密太多,有些话慈孝憋在心中大半辈子都没吐露过。如今阿善起了这话头,她喃喃了几声嘲讽一笑,“先帝都去了这么多年,他临死前心心念念的都是明妃,哀家又凭什么要帮他保守秘密。”
“丫头知道明妃为何被称为妖妃吗?”阿善不敢插话,她敏感察觉到自己要知晓一个荣皇宫最大的秘辛,不由有些无措。
她到底该不该打断慈孝太后呢?
慈孝太后看出她的紧张,她轻拍了下阿善的后背安抚着说无事,“这些秘密被藏了这么多年,随着明妃死去,也掀不起多大的波澜。”
只不过这些秘密都对嘉王不利就是了。
“先帝在世时,曾去过一次沧海城,他从那儿回来时身边多了位妖艳极美的姑娘,那姑娘无权无势初入皇宫,却一跃而成明妃,宠冠后宫。”
“那时所有人都嫉妒明妃,所有人都想着把她除去,就连哀家这个皇后也因爱生妒,不止一次想要弄死她。”慈孝太后说起这里时摇头笑了笑,她笑容中有太多阿善看不懂的情绪,似无奈,似后悔,最后万般情绪都化为一身叹气。
“情爱这种东西啊,有时真的能将人变得面目全非。”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蠢事,慈孝太后赶紧转回注意力。
她继续刚才的话题:“明妃入宫半个月,就在所有妃嫔都想尽法子扳倒她时,容国南方大旱,接着没多久又有战乱发生,于是就有传言出,明元帝从南方带回的明妃不详,是个妖孽。”
“这也会有人信?”阿善没忍住插了句。
“怎么就没人信了。”慈孝太后冷笑,话说的极为深意:“不喜明妃的人,自然都会信。”
那个时候,可以说明妃是除了拥有帝王的宠爱,其它一无所有,她在这大容国举步维艰。明元帝对明妃的宠爱阻碍的不只是妃嫔们的利益,还有各个妃嫔身后的家族,就连慈孝太后的家族也看明妃碍眼。
“好在那时明元帝已在位多年帝位稳固,排除万难保下了明妃,又因明妃很快怀了龙种,所以大多人都闭了嘴,但还是小部分人在传,明妖妃肚子里怀的不是龙种,是和她一样的妖孽。”
那会儿怀龙种的不只是明妃,还有比明妃先怀孕几月的一位妃嫔,巧的是明妃怀孕的那天那位妃嫔就小产了,接着皇宫内接连几位皇子死的不明不白,慈孝那时因为身边有容漾和容骅,也担忧的不行,好在她这两个儿子都平安无事。
“后来呢?”阿善听故事入了迷,她舔了舔薄唇,很清楚后面的才是重头戏。
“后来……”慈孝太后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剧烈咳嗽起来,肩膀都在颤。
宫婢听到声音进来,慈孝太后摆了摆手又让人退了出去,她缓了会儿才压低声音,紧抓着阿善的手微颤着道:“后来明妃真的生了个妖物!”
那天夜,慈孝得知明妃生产的消息匆匆赶去,她去时明元帝已经在那儿守着了。
随着屋内女人的呼声减弱,婴儿啼哭的瞬间头顶明月被乌云遮住,紧接着房间中传出稳婆的惊呼声,慈孝随着明元帝入了房间。当夜,所有目睹明妃孩子的宫婢稳婆全部被处死,明妃的寝宫被血洗了一遍又一遍。
慈孝至今都忘不了明元帝把手掐在她的脖子上的样子,他颤着声问她是想死还是想活、是想保住秘密还是丢掉性命。慈孝沉默着不答,于是她就被明元帝抱住了,那时高高在上的帝王看起来是那么脆弱无助,慈孝从未见他如此慌乱过。
只因明元帝一句话,慈孝放弃这个可以杀死明妃和她孩子的机会,不顾一切为明元帝和明妃保住了秘密。
那时明元帝趴在她耳边低声道:“婉儿,孤舍不得杀你。”
他舍不得她死,心里爱的却是另一个人。
慈孝回忆起这些眼眶有些湿润,她唇瓣微微张合半响都没说出话,阿善看到慈孝太后眼眶中的泪顺着脸颊流入嘴角,慌忙去擦,“祖母,您若不想说就别说了。”
慈孝太后摇了摇头,终于说出她替明元帝掩盖了半辈子的秘密。
她说:“容迦一出生就是妖瞳白发,他若不是妖物是什么!”
阿善怔住,因慈孝太后这句话睁大了双眸,“祖祖母,您说什么?”
慈孝太后还以为阿善是害怕了,她搂住阿善的肩膀缓声道:“容迦一出生就是白发,那孩子相貌似妖黑瞳勾人,钦天监批他为妖物,就连明妃自己看到他都害怕,一出生就给他戴上了锁心珠。”
“不知丫头有没有听说过叶迦族。”
慈孝太后又敲给阿善一个惊雷,她冷笑着道:“哀家也是后来才知,那明妖妃竟是叶迦族的圣女,叶迦族可是自诩神族,视白发为不详。”
“多么可笑,一个神族的圣女,竟生下一个白发妖物。”
阿善已经被惊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此时她脑海中浮现的全是子佛的脸,想起带着恶鬼面具的嘉王,她挣扎着问:“可是……嘉王不是黑发吗?”
慈孝太后眼中划过一抹厌恶,“古传取死人血,配上叶迦族秘术,可使人容颜不老白发变黑,但药效只能维持一段时间,必须日日服用才可维持。”
这话也是她早前听明妃对明元帝提起的,她也是因此更为厌恶明妃和容迦,对于容迦她更是厌恶至极,觉得他骨子里流淌的血都是脏的臭的。
“丫头,今日哀家同你说的这些话你绝不可外传,以后见到嘉王也必须绕道而行明白吗?”
阿善点了点头,本来就睡不着觉的她,在得知这些秘密后更是彻夜难眠。
困惑她许久的疑惑终于揭开,阿善同时又想起自己在沧海城看到的白发祭祀,难道……容迦真的就是子佛?
第二日清晨,阿善恍恍惚惚出了宫。
她一夜未睡,疲惫却异常的清醒。她回南安王府时正是容羡上早朝的时间,本以为可以回房休息一会儿,谁知她回去时容羡竟然在。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容羡听到推门声从榻上坐起身。
他今日没去上朝,可能因为阿善不在的缘故,他的穿着要比平日还要随意。随着他从榻上起身,松松垮垮的衣服滑到他的肩膀下,容羡缓慢抬手去系衣服时,阿善已经注意到他的异样。
“你……”阿善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她往前走了几步,停在榻前复杂看着容羡。
靠近后,她隐约在容羡敞开的领口内看到半个模糊的字,试探的将手伸出拉下他的衣领,容羡坐着并未阻止,于是阿善清晰看到了刺在容羡心口的字,是一个暗红的‘善’字。
“你这是什么意思?”阿善声音发着哑,盯着这个容羡身上的善字她觉得万分讽刺。
容羡也不着急去拉衣服,他刺青的事情本来就没打算瞒着阿善,于是慢悠悠道:“你不是恨我在你心口刺了字吗?那我赔你一个字,从此我身上也有了你的印记。”
阿善看着容羡苍白的脸,男人五官俊美双眸黝黑,他就只是这么看着阿善,阿善就觉得压抑。
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了,阿善喃喃说了句疯子,容羡听到了,他拉住阿善把人扯入怀中,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刺有‘善’字的心口,低哑问:“你还想让我怎么做大可以都说出来,只要我能给的都会给你。”
他不是不收取回报的,他要的不多,“只要你把你的心给我。”
昨夜阿善不在,容羡又做了噩梦,他梦到梦中说不喜欢他的阿善被大火烧死了。
大火吞噬了阿善的容颜,任凭他如何努力,都寻不回被大火淹没的人,在冲天的火光下他听到阿善一直在喊疼,容羡也在疼啊。
他感觉自己心疼的碎成了一片一片,他捧在手心里再也黏不起来,也无法送给阿善。
“告诉我,你怎样才能爱上我。”容羡一想起那场梦,就控制不住收拢怀抱把阿善抱紧。
阿善听着他低弱的声音带了分祈求,这种语气根本就不该出现在容羡身上。闭了闭眼睛,阿善仍旧是当初那句话:“放过我。”
“放过你你就会爱上我吗?”
以前的容羡从不理会她这句话的,这次他竟然接了。
阿善猜不透容羡心里在想什么,她摇了摇头果断回了句‘不会’,容羡听后很快低笑出声,抬起了阿善的下巴。
“那你想让我怎么办呢?”
容羡与她面对面,声音轻轻,“放你走,我就留不住你;捆绑着你,你又恨我不肯爱我。”
“若是让我重新选择,当初在锦州城我宁可死在街上也不愿在遇见你。你让我学会情爱,却又唾弃我的爱为此总想逃离我。”
阿善想,容羡大概是恨她的,因为他在说这些话时眸中阴戾黑沉,显然是怨极了她。只是明明是寒气森森的语气,可他在说完这些话后,却又将头埋入了阿善的脖颈中。
凉凉的呼吸来自容羡,打在阿善皮肤上痒痒的,阿善垂着眸子咬住唇,就当她狠下心想将人从身上推开的时候,她听到容羡喊了声她的名字。
“顾善善。”
阿善听到容羡在她耳畔质问:“你当真以为我没有心吗?”
“……”
阿善回去的当天上午,慈孝太后就因剧烈咳嗽陷入昏迷,宫内的御医们大片赶去,就连成烨帝也过去了。
消息没一会儿就传到了容羡耳中,不过那时一夜未眠的阿善正在补眠,容羡为了让她安稳的休息,并未将这件事告诉她。
等到了深夜,宫内来了一辆马车,阿善被容羡喊醒时还有些意识不清。
房门推开,康嬷嬷进来直接跪到阿善面前,她红着眼眶磕着头求道:“世子妃,您快进宫去救救太后吧。”
“老奴求求您快些去,再晚恐怕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