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善是走了,不是逃了。
她走前还去找过容老太太,细细为她老人家把过脉后,留下了许多药。
容老太太的脉象始终看不出问题,大概是阿善的药起了作用,这些天来容老太太的咳嗽减轻,只是面色疲惫仍提不起精神,看出了阿善的担心,她拉过人安抚的拍了拍:“没什么好担心的,人老了总会生病。”
如今阿善已经帮老人家清除了体内的旧毒,只要坚持按着她的药方吃药,过段时间身体就能完全恢复。
阿善不能在继续陪着容老太太了,她实在不愿再回皇城,容老太太表示理解,并没有强求。
“你说走就走,容羡那孩子肯放人?”
阿善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她没有当面和容羡说这件事,总之不管他同不同意阿善都要离开。
记得在很早之前,她就想过如果容羡爱上姑娘会是什么样子,她也不是没放过狠话说要容羡爱上她再甩了他,只是话虽然说着好听解气,只有真正被容羡表白的时候,阿善才知道其中滋味。
她不喜欢容羡,也感受不到容羡对她所谓的爱意。
有些话当面说实在太伤人,又考虑到容羡骄傲的自尊心,所以阿善选择用委婉的方式回绝他,“我会托人给他送去和离书。”
见阿善心意已决,容老太太也并未多劝,她只是最后再确认了一句:“你当真一点也不喜欢容羡?”
阿善回:“不喜欢。”
临走的时候,她红着眼眶抱住了容老太太,在这永华镇她谁都可以舍下,唯独放不下容老太太。
容老太太拍了拍她的背感叹:“你走后,再也不会有人送花给我了。”
“来了这么久,你还没好好转转这永华镇吧。”
阿善人生地不熟,前些日子又每日忙碌容老太太的事情,的确没抽出时间看看这里。容老太太于是道:“好不容易来一趟,临走前去转转吧。”
容老太太身体不好,所以她让李德悦陪着阿善去逛,顺便送她离开。阿善本想拒绝,但考虑到自己马上就要离开了,不忍再拒绝老人家的好心,只能点头同意。
这永华镇的风景的确很好,背靠青山绿林,镇子里野花遍地,李德悦先是红着脸带阿善游湖,接着又带她转了转周围的特色店铺。
阿善并不知道,老太太之所以让李德悦带她出来逛,其实是在给自己的孙儿争取机会。
当容羡拿着和离书去找老太太的时候,容老太太淡淡道:“丫头说她不会再回来了,我让德悦带她在镇里逛了逛,说不准这会儿已经离开了。”
容羡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他只知道心里密密麻麻全是痛,痛的另一边是愤怒。
一点点将那张和离书捏皱,他怒极下质问容老太太:“你为什么不拦着她?”
李管家听着皱了皱眉。
容老太太慢悠悠放下茶盏也没同他计较,只是皮笑肉不笑刺激他道:“你连自己的心上人都留不住,还想指望旁人替你留?”
“若你真心喜欢人家,还是想想该如何挽回人家的心吧。”
容老太太说话一点也不留情:“我看呀,你还是趁早放手吧,人家丫头是真的不爱你。”
也是,她要是对他有意,怎么会在知了他的心意后,第二日就送上和离书。
容羡手中的和离书已经皱成一小团,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又将手中的和离书展平收好,一言不发的从老太太这里离开。
李管家见容羡的面色冷戾,想到这位主子的行事作风,她担忧道:“世子爷会不会……”
“你担心他会伤害丫头?”容老太太思索了一番。
从近几日的观察中,她倒是能看出容羡对阿善的在意,但容羡那阴晴不定的狠辣性格也不得不防备,为了阿善的安全起见,她吩咐道:“你派人去暗中跟着,一旦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儿的行为,立刻派人阻止。”
想了想她又补充了句:“以哀家太后的身份阻止。”
李管家一愣,应了声恭敬退离。
“……”
李德悦是个内敛容易害羞的少年,因为他比阿善小了半岁,所以阿善将他当成弟弟看待。
二人相处的时间短暂,在游玩的过程中,大多数也是阿善在说话,直到分离的时候,李德悦才红着脸憋出一句话,他将自己从偷偷买的五彩花环拿出来,小声道:“这个送你。”
阿善看着递到面前的花环,见李德悦耳朵都红了,于是接过道了声‘谢谢’。
“时间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
阿善见李德悦还一直盯着花环看,于是就将花环戴在自己的头上。阿善一身粉裙长发飘飘,戴上花环的样子又漂亮又仙气,她眼睛弯成月牙,皮肤嫩白唇红眸亮,李德悦有些看愣了,赶紧扭过头不再多看。
“最后一次了,帮我把它交给老夫人吧。”阿善将手中的野花递到李德悦手中。
天气忽然变得阴沉,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容羡找到阿善时,刚好就看到她接过李德悦手中的花环戴在发上,她对他笑得是那么灿烂,没心没肺没有留恋。同李德悦挥手告别的时候,她还送给了李德悦一束野花。
容羡莫名就觉得她笑得刺眼,心里像是被扎入了一根刺,疼的他无论如何也拔不出。
阿善还不知道容羡已经找到了她,她舒了口气踢踏着路边的石子,等到李德悦的身影走远,准备先出小镇去找雪狮。
抬头,阿善走了几步才看到站在不远处的男人,容羡身形孤傲面无表情站在树下望着她,阿善愣了愣,她看到了他手中捏着的和离书,一时间也不知自己该不该上前。
到底还是容羡先迈步走向了她,男人一步步走到缓慢,他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盯着她看,嘴角扯着一抹弧度,“要走?”
阿善‘嗯’了一声,表情淡淡。
在面对容羡的时候,她是一点也笑不出来,和他在一起她总有种无形的压迫感。但她不知道的是,她越是不对他笑,容羡的表情就越难看。
就这么讨厌他么?
容羡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他的嗓音因为情绪的克制有些低哑,“若我说喜欢你,之后会好好对你,也同样留不住你对吗?”
阿善没想到容羡又说了和昨日同样的话,她因为惊讶望着他的眼睛总算是多了些光芒。
点了点头阿善说了声‘对’,“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回去。”
容羡是个很聪明的人,阿善以为自己表现的很明显了,纠结了一下,她终于吐出一句直白的拒绝。
“容羡,我不喜欢你。”
阿善不愿回皇城,她不喜欢他,更不愿意留在他的身边。
阿善觉得他们二人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所以她说完这句话就想离开。容羡从小到大从未被人三翻四次拒绝过,想要却得不到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所以他一把抓住阿善的手。
“我不准你走。”
像纠缠人这种事,阿善从未想过容羡能做出来,惊讶之下她大力去扯自己的手,不仅没扯出来反而还被容羡拉着往回走了几步,阿善这才有些慌,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容羡,你放开我!”
容羡不仅不放反而还抓的更紧,他怎么可能放手,自从在北山林看清自己的心意后,容羡这辈子都不会放手。
阿善有些急了,她不顾手腕的疼痛强硬停在原地。说话再也不必要留面子,她讽刺道:“世子爷这是在做什么?”
“当初您不是看不上我讨厌我吗,如今您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很丢面打脸吗?”
容羡想强行把人拽走实在太容易了,但他还是顺着阿善停下脚步。
听着阿善一句句的嘲讽,他不仅不怒反而还平静的回:“以前我不喜欢你,现在我喜欢你。”
“所以你喜欢我就一定要得到我吗?”
阿善嗤了一声:“可我不喜欢你呀,我不仅不喜欢你还特别的讨厌你,很多时候你一靠近我我就浑身不舒服。”
“你不是很厉害吗?难不成看不出我当初对你的讨好都是演戏么,要不是为了活下去,谁愿意去靠近你这种冷心冷肺的人。”
阿善的心肠是软,但她该断的时候绝不拖泥带水。此时她说的话无疑句句扎心,寻常人听了都不一定能忍受,更何况是高傲的容羡。
果然,容羡听完脸色变了,他轻抬眼眸语气难辨:“说话这么直接,你就不怕我一个不高兴杀了你么?”
如今他们二人之间没有了独情蛊的牵扯,容羡翻脸想要杀她易如反掌。
这要是以前的阿善一定就怕了,可如今的阿善早就看淡了生死,她又挣了挣被容羡抓着的手,“你信不信你此时松开手,我会毫不犹豫的离开?”
如今死亡对她而言,已经没什么好怕的。
容羡眯了眯眸,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竟然真的松了松手,指腹还贴着阿善的手腕不放,他淡声道:“刚才的话我可以当做没听到,若你肯跟我回去,我仍旧会对你好。”
“若是我拒绝呢?”
容羡定定看着她,黑眸晦暗浓郁,只是轻轻道:“就算你拒绝,我仍不会放你走。”
“既然你不肯跟我乖乖回去,那我就把你绑回去,总归这南安王世子妃你仍旧要做,你不听话,那我不介意把你关到暗阁中,什么时候你肯乖乖留在我身边了,我什么时候放你出去。”
他这意思就是要囚.禁她了。
容羡依旧还是那个容羡,他不会因为爱上了阿善而改变自己。这么说着他一点点松开了阿善的手,放手的过程中他能感受到阿善的颤栗。
“你大可以试试我是不是同你玩笑。”容羡噙着分笑,向来掌控大局的人,很自信自己可以震慑阿善。
阿善站在原地果然不动了,她垂下胳膊抬眸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依旧清澈。
容羡有些心软了,他本不想这么吓阿善。说好的要好好对她,于是他放软了语气,抬手摘掉她头上刺眼的花环扔掉,温柔喊着她的名字。
阿善仍没有动作,直到容羡想重新去牵她的手,她才缩了缩手躲避,对着他轻轻吐出几个字:
“容羡,你真让我觉得作呕。”
想用威胁留住她吗?
阿善这十余年听够了各种死.亡威胁,所以这次她转身时毫不犹豫,她就是要走,谁也留不住她。
“顾善善!”
阿善脚步不停,她从未走的如此潇洒自在过。
容羡觉得这一幕刺眼极了,他站在原地没动,五指收拢又放松,他盯着她的背影冷冷道:“你若再往前,我就杀了你。”
阿善笑了,她又连续往前走了好几步,越往前迈步她就觉得自己越解气痛快。其实她知道自己走不了,所以她开始由着性子来,甚至还对容羡示威性的摆手:“好啊,那你来杀。”
“只要你不杀我,今日我就一定要走!”
“你真以后我舍不得杀你?”眼看着阿善越走越远,容羡大步上前将人扯住。
天越来越阴沉,街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容羡将阿善拉入怀中时,他用右手掐住阿善的脖子,阿善无所谓的仰头盯着他看,眼里没有半分恐惧。
“你和子佛一样,都喜欢掐人脖子。”轻轻淡淡的低嘲,近距离下阿善清澈的眸底清晰倒映出容羡的身影。
她没有求饶,甚至不吵不闹还作出一副求死的模样。阿善看淡生死是真的,畏惧生死也是真的,容羡能感受得到手下人轻微的颤抖,阿善越是这样容羡就越难受,心里闷疼的厉害。他开始想,从什么时候起,曾经惜命的阿善变成了这样?
“你不怕死吗?”容羡的手微微收力,只是瞬间他就想起,在他掐着的位置不久前子佛也掐过,上面青紫片片。
手腕如同灌了铅开始沉重,容羡无法在强迫自己收力,阿善闭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她实话实话的样子特别伤人。
她说:“若是死了就能远离你,倒也没什么好怕的。”
这句话不仅是说给容羡听,也是说给子佛听,只不过子佛已经被她伤了,这会儿应该还在佛岐山上疗伤。
远处乌云密布,冷冽的风中带出潮湿。
容羡被这句话彻底刺痛,他看着眼前这个宁可死也不肯同他在一起的姑娘,心中毁灭.欲剧增。
就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也没有他掌控不了的人。
“好啊。”
掐着阿善脖子的手渐渐松了力道,容羡忽然搂住了她。他望着她的神情温柔又诡异,单手捧起阿善的脸颊,他一字一句轻缓道:“我喜欢的,就一定要得到。”
“既然你不怕死,那咱们就换种方式。”
阿善微颤着睁开眼眸,容羡倾身亲昵蹭了蹭她的脸颊,嗓音越发温柔。
“我总有法子留住你的。”
“……”
李嬷嬷派去跟踪容羡的人是个中高手,他跟了一路,因为怕被容羡发现,所以距离拉得很长。
隔着不太近的位置,大武并不能听到二人的对话,他最开始只看到二人搂抱在一起,直到阿善开始剧烈挣扎,最后软软倒在了容羡怀中,才咬牙露面。
“世子爷!”大武再傻也看出了问题,他匆匆走向容羡,低声道:“太后娘娘有令,不准您为难顾姑娘。”
“是么?”容羡这会哪儿还能听得下话。
将阿善打横抱起拢入披衣下,他抬步要走,大武见状想要阻拦,却被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挡住。
出现的人正是许久未见的修墨,此次容羡来永华镇只带了他一个贴身护卫,容羡是为了阿善,才不准修墨在人前露面。
瞧,他对她明明那么好,是她非要比他。
风过,容羡又收拢了怀抱。刚才还吵闹骂着他的姑娘,这会儿紧闭着双眸安安静静躺在他的怀中,容羡眸色复杂万遍,再次抬步时冷冰冰命令修墨:“拦住他。”
这天马上就要下雨了,如今李府暂时不能回,他要尽快带他的善善寻一处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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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武还是把容羡跟丢了,他回到李府时赶紧去向太后娘娘复命,慈孝太后听完脸色大变,茶盏都摔在了地上。
“混.账东西!”容老太太骂的人是容羡。
她给他留机会,不是要他用来胡作非为的。心中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容老太太匆忙指挥着人,“去找,都快些给我把人找回来!”
李管家已经很久没见容老太太发这么大火了,她虽然跟着着急,也只能上前安抚:“老夫人别急,你我都看得出来世子爷对善善的好,说不定他气一气就过了,舍不得伤害善善。”
这个时候容老太太也只能这样去说服自己了,只是她越想越是后悔,心中又气又怒,她冷笑道:“你把他想的太仁慈了。”
容羡性子随南安王,这样的人对自己狠对身边的人更狠。眉头越皱越深,容老太太怒极下咳嗽的厉害,她隐隐有晕眩的感觉,在被李嬷嬷惊慌扶住后,她强撑着道:“天黑前,务必把他们给我找回来!”
天很快就要黑了,阿善在昏迷中听到嘈杂的说话声,安静过后外面是大雨滂沱。
“善善——”朦胧中,她听到好似有人唤她。
低低轻轻的嗓音被放得很温柔,阿善的意识开始随着这声音越来越散越来越散。心口有微微的刺痛感传来,在疼痛逐渐加重的过程中她彻底没了意识。
床榻前容羡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抬手覆在她心口的烙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