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羡在招魂的阵法中昏迷不醒,他的意识停留在梦中的大雪天出不来。
后来还是南宫复硬闯入了他的房间,他吹灭阵法圈内的蜡烛扯乱红线,又是疗伤又是喂药,总算将容羡的一条命保住了。
“难道那群术士没告诉你吗?若是阿善还活着,你强制招魂会害死她!”
容羡眼皮动了动总算是睁开眼睛,他像是没听到南宫复的话,双眸空洞毫无焦距,意识中的那场大雪冻得他浑身发寒,明明那只是一场梦,但容羡却像是真实经历过。
“容羡,老夫在同你说话!”南宫复动了怒,‘啪’的一声将手中的药碗放到桌面上。
容羡总算回了神,他从榻上坐起身,唇瓣失去血色变得有些苍白,嗓音也破碎沙哑。
“我只是,想再见见她。”
容羡喉咙动了动,向来强势的南安王世子罕见露出脆弱的一面。他无力靠着墙捂住心口,轻闭长睫声音压得很低:“我没想剥离她的生魂,就只是想看她一眼。”
南宫复一愣,“那、你见到她了吗?”
“见到了。”
总算是露出浅淡的笑容,容羡轻轻道:“她还活着,似乎过得不错。”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但他确实看清了阿善。
多日不见,她脸颊嘟嘟总算是长了些肉,那双漂亮的眼睛依旧明亮清澈。容羡想起她软软喊他的疑惑模样,她似乎被吓到了,微张着嘴巴惊讶喊他的名字,要不是她消失的太快,容羡一定会想法子抱抱她,哪怕他无法真实的触碰到她。
“世子爷,听老夫一句劝,以魂招魂极为危险,稍有不慎会丧命。”
“知道了。”容羡只简单回了三个字,并没其它表示。
南宫复见自己劝不动了,就出门想要去后山见一见南安王,前去通报的人很快又返回,南安王并不准备见南宫复,只回给他一句话:“只要容羡不死、朝局稳定,剩下的随他折腾。”
“疯子,都是一群疯子!”南宫复甩手而去,他管不了容家的人,所以当天就背着药篓出了城,决定眼不见为净。
“……”
阿善最开始不知道自己是被招魂了,直到她看诊时又连续出现了几次这样的症状。
意识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阿善每次昏迷后都感觉自己变得轻飘飘的,耳边铃音悦耳清脆,她的身体穿过层层大雾来到一个奇怪的地方,更奇怪的是她每次都能看到容羡,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
时间久了,医馆的人都见怪不怪了,赵夫人问起的时候,阿善也只是含糊说自己得了怪病,如此反复下,她每次意识被拉扯出去后,当晚都会做怪梦。
怪梦被称为怪梦,都是有原因的。
这一晚,阿善睡着后又入了梦境。
这次她梦到自己在荣皇宫内堆雪人,鹅毛大的雪铺落在地上,阿善身上穿着枣红的刺绣袄裙,衣领和袖口上还有圈白绒毛,在雪地中格外明显。
雪很大,阿善在地面踩一脚就会陷入一个小坑。她堆完雪人后,发现雪人头顶光秃秃的还缺些什么,就跑到梅花树下捡落花。
“姑娘你快些,主子马上就出来了。”
“好了好了,我马上回去。”不远处有人在叫她,阿善兜了一裙子的梅花往回跑,她大概是很高兴的,脸颊冻得红扑扑眼睛弯成月牙状,一边跑还一边笑。
“姑娘慢些跑,小心地滑。”
“欸——”
那边话音才落,不知从哪儿跑出一只雪白的猫,等阿善发现时已经晚了。她缓下脚步忙往后以退,然后啪叽一声后翻从台阶上摔下,直接趴到了雪地中。
阿善是梦中人,按理说她是不可能出现上帝视角的,但她不仅摔倒了,还看到自己是打了个滚正面朝下趴在了地上。
她衣裙中的梅花因她这一摔撒的漫天都是,也幸好台阶不高地上雪厚,阿善懵了瞬顶着满头的雪抬头,入目就是飘飘扬扬的红色梅花,还有停立在她身旁的华袍男子。
“什么人!”站在男子身边的人拿剑挡在他的身前。
阿善晃了晃满头的雪,揉着鼻子喃喃道:“就……人啊。”
她就一倒霉的普通路人啊。
开着上帝视角的阿善自己都嫌弃梦中的自己傻,她不仅能看到自己头上还有雪块,还看到有一朵梅花砸在了她的头上。
“对不起呀。”红色的衣裙铺满雪地,阿善也知道自己这突然的出现是吓到了经过的人。
抬头,她顺着男人的衣衫一路往上看,在落到他的脸上时,小嘴微张忽然瞪圆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果然是你。”低缓的嗓音响起,男人一身绣纹黑服,金冠墨发。
其实阿善是看不清男人面容的,但梦中的她就如同花痴般,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从男人面容上移不开。男人似乎笑了,沉沉的笑声勾的人撩撩发痒。
阿善觉得自己好丢脸,也幸好这一幕很快闪过,接着阿善又回到雪人身边,在雪人的头顶插了一圈梅花当花环。
“这是你弄的?”被掐掉的一段情节阿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她和华袍男人站到了一起。
阿善点了点头,她笑眯眯像是在求夸:“是不是很大很好看!”
男人懒懒‘嗯’了一声,很给面子的接话:“很大,很好看。”
“那我堆得雪人是不是荣皇宫最大的那一个?”
“嗯,是最大的。”
阿善满意了,她哼着小曲拍了拍雪人的圆脑袋,“下这么大的雪,我刚才一路走来都没见到一个雪人呢。”
“你当然见不到了。”男人声调很平。
阿善听到自己疑惑问了句为什么,男人的声音一顿,接着淡淡道:“还没有人敢在御书房附近堆雪人。”
“啊?”
“你是第一个。”
画面再一转,就是阿善匆匆忙忙把雪人推倒,在听到不远处房门开启时,她手脚并用的推雪,索性一屁股坐倒在雪里。
男人扯住她的衣领拎小鸡似把她拎起,“你慌什么?”
阿善眼睛十分清澈看向他,“你不是说这里不能堆雪人吗?这要是被别人发现了,我是不是完蛋了。”
男人嗤笑,“我只是说没人敢这样做,又不是说不能这样做。”
“这有什么区别吗!”
男人顿了下,意味不明道:“这区别可大了。”
梦到最后,阿善始终没看清男人的面容,他好听的声音阿善也是听过就忘,最后的最后是阿善可怜兮兮站在毁坏的雪人旁,她垂着脑袋踢了脚地上的雪,身后脚步声靠近,有人喊她:“善善。”
轰——
又是冲天的大火,阿善一瞬间从寒冷坠入炽热的地狱。
无论梦的开端有多美、梦境的中途她有多开心,最终在梦的结尾她都会被冲天大火淹没,阿善一次比一次入梦深,一次比一次带入的感情真,这次她醒来额头不仅冒了汗,就连心口也在隐隐作痛。
“这都是……什么啊。”阿善醒后抓了抓头发,被这连续的怪梦扰得心烦。
“……”
容羡再一次开启招魂阵见阿善时,小姑娘脸色苍白双眸无神。
本就只一眼就该关闭的阵法,容羡忽然就舍不得了,他终于在阵法中开了口,声音压了又压怕会惊了人,他轻轻问:“你怎么了?”
阿善眨了眨眼看向他,她其实还是没弄清楚自己这是怎么了。直到容羡走到她身边虚抱住她,阿善伸出手一碰,发现自己的手竟从容羡身上穿过。
“你能看到我?”阿善不解,“这些都是真实的吗?”
不等容羡回话,阿善忽然感觉心跳加快。莫名的不安感越来越浓郁,她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微张着嘴巴开始呼吸不顺。
“善善。”容羡无法真实触碰到她,他几次环抱抱住的都是自己。
阿善喘息越来越剧烈,她自己抓住自己的脖子越收越紧,声音断断续续:“疼,好疼……”
“哪里疼?”容羡有些慌。
他已经忘了自己要尽快关闭阵法了,见阿善紧掐着自己的脖子不放,心疼的不行又无能无力。
眼看着阿善的身体变得越来越透明,容羡又试探的抱她,这次他一伸手直接将阿善的魂魄打散了,她的身形变成无数微光,容羡脸色一白,在刺耳铃音响起时,两个人一同陷入昏迷。
叮——
阿善再次醒来时,人已经躺在医馆的榻上,赵夫人担忧握住她的手,见她醒来才松了口气,拍着心口道:“真当你醒不过来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这怪病到底何时能好。”
阿善手脚冰凉虚弱的厉害,她这会儿还说不出话来,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人打碎,刚刚聚集起来。
“行了,你先好好休息吧。”
赵夫人见她这样也没多问,贴心为她盖好被子,临走时她又想起一事,“对了。”
她回头:“今儿也是那老道长唤醒的你,他说他这几日就在沧海城转悠,你要是遇见了,可要好好谢谢人家啊。”
就凭赵夫人这句话,阿善爬也要爬到老道长身边去。她受够了,她必须要找老道长问清楚自己这是怎么了。
.
毫无意外,阿善回到小院子的当晚又做了怪梦。
依旧是甜蜜蜜的开局,故事应该是连接的,在那名偶遇的男人离开后,阿善苦苦等在御书房外的男人终于出来了。
“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我真的和他不熟。”阿善拉着男人的手对着他撒娇卖萌。
男人依旧冷冰冰看着她,但架不住她扑到他怀里拱,后来男人总算是松了口,他用双手捧住阿善的脸颊,把人裹到自己的披风里。“以后不要和他过多接触。”
“好,都听你的。”
阿善揽住他的脖子踮起脚亲他,她拉了拉他的头发,凑到他耳边小声笑道:“我那么乖,快说你喜欢我。”
“好,我喜欢你。”
“那你得一直喜欢我。”
“好,一直都会喜欢你。”
阿善忽然皱起眉头,“你好敷衍啊。”
她抬头盯着男人看,清澈的眸中倒映出男人的面容,她问他:“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你是不是在骗我。
最后这句话飘散在空中久久回荡,阿善麻木的看着自己再次坠入火中。
她再次醒来后,忽然特别想知道到底是谁将她推入了火中,她已经不单单把它当成怪梦看了,它对阿善来讲,变成了一个真实存在的过去。
到底是谁。
阿善努力回想着梦中的脸,她爱的人到底是谁,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人,为什么又将她推入火中。
第二日阿善没有去医馆,准备在锦州城转悠着找老道士,才推开院门,她就看到老道士从她门口经过,果然还是那张熟悉的面孔。
“道长等一下!”阿善赶紧喊住人。
老道长一身灰扑扑的道袍不变,他大概是知道些什么,上下扫了几眼阿善道:“恢复的不错。”
阿善先谢了他几次的救命之恩,又问自己这怪病的缘由,老道长摇晃着脑袋口中嘟嘟囔囔好半天,阿善听了半响只听懂一句话——
有人招了你的魂。
“世上真有招魂术?”阿善惊讶,接着很快想明白道长口中的人指的是谁。她就说她怎么会无缘无故看到容羡,原来就是这个狗男人搞得鬼,明明两人都两清了,为何他还是不愿意放过她。
当阿善向道长询问自己该怎么办时,道长摇了摇头表示不需要了,“你什么也不需要做。”
她并不知道,远在皇城的容羡已经不敢再使用招魂术了,他也是这次后才知道,多次使用招魂术会损害生魂的身体,时间久了,生魂还会魂飞魄散。
“那我近日做的怪梦和招魂术有关系吗?”随着梦的连续性和完整性越强,阿善越来越无法将它当成梦境看待。
老道士在仔细询问过阿善的怪梦后沉默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老道再为姑娘算一卦吧。”
“姑娘现在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继续留在这锦州城中,二嘛,这天下之大,姑娘大可以多去几处地方看看,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阿善不由想起很早之前的华府鬼宅,那时老道士也是给她指了几条路,结果她选完第二条路后,从井里爬出来直接就遇到了容羡。
“道长何不帮阿善选一选。”阿善已经不敢乱选了。
老道士哈哈笑了起来,他摇着头笑道:“老道可做不了姑娘的主,不同的道路会有不同的人生。”
“姑娘能不能解开梦中的疑惑,或许就等咱们下次见面了。”
见老道士要走,阿善赶紧又问:“那如果我留在锦州城不走,是不是很快又能和道长再次见面了?”
老道士背对着阿善摆了摆手,“没有人会一直停在原地等你。”
阿善犹豫:“可是天大地大,若是阿善离开了,又如何再与道长见面?”
老道士的声音渐渐远去,他只重复了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老道只认有缘人。”
若是他们有缘,下次自然还会再见。
“……”
阿善终于还是决定离开锦州城了,没有原因,她做这一切只是遵从自己的心。
她不会知道,在她离开的当天,容羡的人顺着天缝一路摸索,已经查到了锦州城。她更不会知道,在她离开的当天晚上,一袭白影入了她住了多日的小院。
轻轻推开木门,吹进来的夜风吹动起桌上的纸张。
其中一页纸刚好就落到他的脚边,子佛弯身捡起,借着月光他看清纸上画了个丑兮兮的小姑娘,旁边一行小字与他五分相似——
【无牵无挂,一身轻松。】
子佛低低笑了笑,他在佛岐山上教会了阿善无数东西,唯独画画他怎么教也教不会。
“还是那么天真。”
轻轻将纸张放回,子佛离开空无一人的小院。
在没弄清阿善身上还有没有独情蛊前,不提容羡,至少他是不会放过她的。
“……”
容羡是在三日后才收到从锦州城传来的消息,与此同时,暗卫还带来阿善丢弃在小院中的画。
她果然过的不错,每日晒药看诊,竟还有工夫画画。
容羡觉得阿善的画真是丑极了,她的字也还是那么不讨喜,按理说他那么忙应该将这几张废纸揉碎了丢弃,可他硬生生在书房看了整日,等到修白进来拿信件时,发现自家主子正在临摹一幅丑的没眼看的画。
“爷,这是何物?”修白不知道这是阿善写的,见自家主子临摹的认真,还当里面是有什么蹊跷。
其实容羡也不知道阿善画的是何,只是隐约在团团的黑色中认出是只动物。修白左看右看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啧了一声他实话实话,“这究竟是什么人画的,真丑。”
他也是嘴贱,小声嘲笑道:“还不如我用脚画出来的好看。”
容羡手腕一顿,忽然就抬眸瞥了修白一眼,语气淡淡道:“那你就用脚画十张。”
“爷?”修白懵了。
容羡没再看他,语气完全不像是开玩笑:“明日交到我书房,若是画的比这幅丑,就再罚画一百张。”
修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