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子佛从北山林离开后,连夜赶回了佛岐山。
既然阿善死了,那么她留在佛岐山上的东西也该跟着一起消失。
他回去时是第二晚的深夜,偌大的云殿幽静寒凉,唯有殿中央的扶桑神木上挂着星星点点的微光,树枝上那些五颜六色的‘灯笼’都是阿善挂上去的,准确的来讲这不是灯笼,而是一颗颗漂亮圆润的夜明珠。
云殿是被隔绝在世间的一方天地,但这里堆积着数不尽的珠宝珍品。
曾经阿善总说这里冷总说这里空旷得让人心慌,子佛对此只是嗤笑两声没有应答,后来一次他重伤回来,跌坐在神树下喃喃说好黑时,阿善没有理会他,而是爬上木梯在神木上挂了一盏又一盏她用夜明珠做的灯笼。
她对子佛说:“不黑了。”
“再也不会黑了。”
“子佛你不要怕。”
从那之后,这云殿正中央的扶桑神木成了整座大殿最明亮的存在,这里处处充斥着阿善的气息,若是要毁,子佛最先毁的就是这些悬挂在树上的夜明珠。
一片绿叶悠悠在子佛面前落下,子佛仰头去看,恍惚又看到阿善爬上扶桑树往山下看的样子。
这幻象一眨而过,子佛回过神来看着扶桑树眯了眯眸,他忽然发现他要毁掉的不仅仅只是这些‘灯笼’,还有这棵神木。
要毁的。
与阿善有关的一切都要毁。
子佛坐倒在神木下,望着殿四周通向的各个房间,忽然就噗嗤笑着躺到地上。
“这云殿怕是留不住了。”
“……”
阿善死后的第二日晚,子佛一切行动照常,依旧可以入眠。
在他亲眼看着她跳下悬崖时,子佛就已经得知阿善死后的样子,他想过阿善会来他梦中哭诉,只是没想到她会死的那么惨。
“子佛,我好害怕。”
梦中子佛坠入深渊的崖底,在黑漆漆的环境中,他看到阿善环抱着双膝靠坐在角落,她满身都是血就只剩下一双明亮的眼睛,看到他出现,她对着他伸出手哭诉道:“你带我离开这里好不好,这里好黑,我好疼。”
安静的环境中窸窣声明显,看不清的地面好似有无数爬虫在动。
子佛站在原地未动,他勾着嘴角凉凉笑道:“你不是说你宁可粉身碎骨,也不愿给我留下任何痕迹吗?”
话音才落下,他就看到阿善身上开始出现密密麻麻的洞孔,地面上的爬虫似乎一齐向着阿善涌去,她尖叫着伸手想要子佛帮她,哭的撕心裂肺的喊:“子佛,我好疼。”
有什么碎裂的声音越来越大,子佛皱着眉刚想上前,就看到阿善变成了一具森森白骨,伴随着骨裂声加大,‘啪’的一声阿善的骨头碎裂成一片一片,再也拼不起来了。
黑暗中有声音幽幽道来:如你所见,这就是粉身碎骨。
“……”
子佛醒来时除了脸色有些白,其它的都还好。
摸摸心口,就连心脏的跳动都如同往日平稳缓慢,他满意的拂去身上的落叶,找来了火把又回到扶桑神树下。
在子佛看来,这世间没有任何一样是他无法舍弃的。就算这云殿他住了数十年,该毁的时候他也毫不留情,这里处处充斥着阿善的痕迹,与其烧毁她留在这里的东西,倒不如连这整个云宫一起覆灭。
云宫没了,他与阿善最后的一丝牵扯也就散了。
就在子佛想要一把火烧了这里时,不远处有黑鸟飞来。黑鸟在扶桑树上盘旋几圈落到了他的肩膀上,子佛随手将火把丢到树下,慢悠悠拿下黑鸟带来了的信件。
纸条上只有简短一句话:【容羡未死。】
容羡,未死。
黑鸟似乎察觉到主人身上的杀气,扑腾着翅膀凄惨叫着飞上天。
子佛看完将纸条揉捏碎丢入火中,耳边是噼里啪啦的火烧声。他往殿外走了两步,忽然回头看向扶桑树下窜起的火苗,默了一瞬,他又走回去亲自将火给浇灭了。
……
容羡已经在北山林中寻找了数日,这些天来他们一百多号人进去,回来的只剩十余人,容羡因体力不撑晕倒在林中,是修白强撑着把他背了出来。
“爷,咱们不能在继续找下去了!”当容羡再次醒来时,修白跪倒在他的面前。
这些日他在北山林中受了不少伤,一双手伤痕累累。将怀中的信件呈至容羡面前,修白哑声道:“皇城有变,近日成烨帝似在暗中监视南安王府,二皇子和南安王也均有异动。”
沧海城的情况如今已经得到控制住,按照南安王信件中的意思,他是要让容羡赶紧返回皇城,先把二皇子处理掉。
容羡看完信件后表情仍没什么变化,他只是忽然想起阿善入角斗场的事情和容辰、嘉王脱不了干系。前些日子他没动那群人只是因为没得出空闲,他没动,如今二皇子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告诉周长余,让他最近密切关注容辰的动向。”
既然容辰想死,那他不介意送他一程。
修白还以为容羡是准备回皇城了,“那咱们什么时候动身回去?”
“回哪?”容羡将纸条撕碎,任由南宫复在一旁帮他包扎伤口。
修白疑惑了,“难道咱们不是回皇城吗?”
在他说完这句话后,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自家主子望着他的目光越来越冷,冷到几乎要将他冻成冰。也幸好玉清回来的及时,他捂住手臂上的伤跪在容羡面前,气息不稳的回:“属下无能,仍未找到世子妃的踪迹。”
“不过属下在悬崖边发现了一枚暗器。”
等到容羡将那枚梅花暗器接过,玉清才继续说:“经属下查看,悬崖上还留有浅微的剑痕摩擦,但并无打斗的痕迹。”
容羡听得极为专注,指腹轻轻摩擦过暗器尖锐的五角,他轻轻问:“你说,这暗器是在哪儿找到的?”
玉清回:“悬崖。”
“山洞附近都找遍了?”
“属下里里外外翻了两遍,唯在悬崖处发现了暗器和剑痕。”
“爷!”随着玉清话音落下,容羡的指腹被锋利的暗器划伤。
血滴落到他的衣袍上,容羡像是感觉不到疼般握紧那枚暗器,他缓声下着命令:“既然最后的线索指向悬崖,那就去崖下搜吧。”
不仅是修白傻眼了,就连玉清也跟着愣住:“爷,那可是万丈深渊。”
与其说那里是悬崖,倒不如说是条深不见底的裂缝。
“万丈深渊就下不去么?”
容羡是铁了心要找回阿善,任何人都拦不住,“别说那是万丈深渊,就算是通向地狱,只要那里有顾善善的踪迹也必须去。”
更何况,那朵百年血炼莲就是容羡在悬崖上摘下的,为了摘它他从悬崖上一路下滑,如今不也好端端活着么。
顾善善一定死不了的。
容羡知道阿善的医术有多好,他一遍遍告诉自己,只要那朵血炼莲还在阿善身上,他的阿善就绝对不会出事。
.
易九天在得知容羡准备领人下悬崖时,及时出来拦住了他们。
南安王世子妃在沧海城出了事他罪责难逃,为了尽力弥补,他告诉容羡,这北山林的悬崖名为天缝,在林中有入口可以进入,不过极难寻找又遍布危险。
“就让我陪世子去找吧。”大病初愈的易安摇着折扇出现,这几日他染了风寒,一直在房中很少外出。
易九天见他出来斥了声胡闹,“就你这身子,恐怕还没到北山林命就没了。”
容羡没空听他们啰嗦,他漆黑的眸光紧紧盯着易安不放,将人从上到下扫视了数遍后,才慢悠悠道:“既然少城主想去,易城主就随他去吧。”
天色已经不早,多耽误一分时间,阿善的性命就会多一分危险。
易九天亲自将容羡他们送到北山林入口,又找了两名从小在这山林周边长大的猎户作为引路人。北山林之大就连他们这些猎户都没有走遍过,易九天作为城主又是对他们施压又是给他们重金,他们才勉强同意带路。
不是他们不爱钱,而且北山林太大、也太过于危险。
众人用了两日的时间才寻到天缝入口,他们进入时正是第三日天明。并没有想象中的漆黑幽暗,天缝中也有光的存在,容羡用剑拨开地上密密高高的野草,路过之处留下片片血迹。
容羡的脚伤还没好,这几日他如同疯魔了般,不顾伤势执意要亲自入地缝寻找。一开始还有人敢劝劝他,后来在修白因为此时挨了一巴掌后,就再也没人敢劝了。
“爷这是何必。”修白跟在容羡身后看着一路的血迹,他心疼的小声喃喃。
如今他们几人都知道独情蛊已解的事情,既然蛊.毒都解了,那么阿善是死是活还有什么好在意的。虽然修白口中这么说着,但他只要一想到阿善葬身崖底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只不过他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
半日之后,有人在天缝中寻到一件破旧的白袍,容羡看到长袍时往易安的方向扫了一眼,易安晃了晃手中的折扇,忧虑道:“这难道是世子妃的衣物?”
容羡将那件白色斗篷抓紧,这当然不是阿善的东西,他记得分清,这是子佛身上的衣物。
天缝很大,找人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找到的。众人四散而寻后,易安摇着折扇走的缓慢,走着走着,他忽然抬头看了眼悬崖的顶方,接着他蹲下身子看着这四周的野草地,在不远处的缝隙中看到一点白色的东西。
那是一张字条。
纸条浸染了水已经损坏脏污,隐约还能看清上面写着简短的两个字——
【勿念。】
勿念。
易安在捡到这张纸条时久久不语,大概是风来了,所以这张纸条在空中微微抖动着。有轻微的脚步声靠近,易安手中的纸条被人很快抽走,容羡在看到那张字条后也是一默,接着他对易安说:“这是阿善的东西。”
易安手臂自然垂落,他的目光还在那张字条上,勾起嘴角笑了笑,“是么?那易安算不算立功了。”
“自然。”
容羡淡淡回,“少城主可能不知道,这张字条阿善总爱贴着心口存放,无论走到哪里都爱带着,本世子早就想毁了它了。”
“你说这世间怎么会有她这么傻的姑娘。”
容羡低低笑着,他指腹一下下摩擦着字条道:“对她不好总想杀了的人,她却觉得心有愧疚用命去还。其实哪有什么有所亏欠,从头到尾她根本谁也不欠。”
傻,他的阿善实在太傻了。
目光重新落在这张字条上,容羡似乎又看到在锦州城阿善将字条贴心而放的模样。
“多么可笑,就连她贴心存放在心上的人,都想方设法想要她的命。你说她这样善良的姑娘凭什么不死,少城主是不是也觉得她活该如此结局?”
易安手中的折扇已经摇不动了,大概是注意到容羡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所以他垂着眸子轻轻颤了几下,避重就轻道:“世子妃的确太善良。”
“嗯,太善良了。”他的阿善怎么让人这么心疼。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容羡将纸条撕碎。
‘勿念’二字被撕得粉碎,白色的碎纸迎风四散很快消失不见。容羡说完这句话就走了,只余易安站在原地,阴影笼罩下没有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
当众人还在天缝中寻找阿善的踪迹时,雪狮已经将阿善顺利带离那里。
清澈的小溪边,雪狮趴伏在地上翅膀自然垂落,在它的翅膀之下阿善正枕在它的腿弯休息,她睡得很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
梦回那日的悬崖之上,阿善之所以奋不顾身的跳崖,就是因为她忽然想到雪狮神兽就住在悬崖之间,它守护的是千年血炼莲,而阿善血中溢满千年血炼莲的香气,她一身是血坠入时,赌的就是自己的无所畏惧。
横竖要么一死,要么她命不该绝,总归无论如何她都要自己来做决定。
事实证明,她赌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