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天,潮湿冷清。
容羡那辆奢华精致的大马车在雨景中过于明显,豆大的雨珠砸到马车车顶,再顺着间隙滑落到车檐悬挂的琉璃珠上,晶莹的雨水包裹住透亮的珠子,反射着前方拥挤的人群。
“三娘……”阿善眼看着那辆马车越行越近,她腿上像是生了根动弹不得,只余双手牢牢地抓着柳三娘的手臂。
“别怕。”
柳三娘拍了拍阿善的手背,循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那辆马车行了几步在人群外围停下,安安静静的并没有靠近的意思,“这个时候咱们不能慌,而且看样子他不是来抓我们的。”
顺势压低撑着的竹伞,黑色的伞面遮挡住二人的面容,阿善靠在柳三娘身上透过缝隙往外望,只见守在城门口的骑兵冒雨走了过去。
隔着层层人群,阿善听不清那骑兵都和车内的人说了什么,她只是模糊中看到骑兵扭头扫了眼闹哄的人群,接着他点了点头,很快就回到了城门口。
还好他们没有往这边看……
阿善的心跳这会儿七上八下的,她拉了拉柳三娘的手想要离开,二人正准备走时,城门口有一守兵高声道:“城门两日后自会放行,再有闹事者一律杀无赦!”
柳三娘和阿善闻言对视了一眼,后者没敢再往容羡所在的位置看,她们二人撑着伞匆匆回了黑山车前,才上了马车,前方马蹄踏着水声渐近,马车外闹哄哄的吵闹声似乎也弱了不少。
“怎么了?”柳三娘疑惑的问。
阿善捏着一小角车帘拉开,看到一行铁甲骑兵从她们车前经过,为首的那位高大严肃身穿黑色铠甲,他骑马行至容羡的马车前,车帘微动,先行出来的黑衣少年很快撑开伞替后面出来的人遮雨。
越是这种阴冷潮湿的天气,容羡的头疾就越严重。
他从马车中出来时洁净的衣摆沾了些水,一身暗紫朝服还未换下,金冠墨发肤白貌美,隔着雨幕他的身形稍显模糊,但他单单往那处一站,阿善就被他吓得有些发软。
“这次要劳烦王统领了。”因头疼含着几分戾意的双眸黑沉幽深,容羡垂眸遮挡住眼底的情绪。
王统领是个十分豪爽的人,他当即就双手抱拳:“劳烦不敢当,下官会尽全力帮世子寻回世子妃。”
容羡唇角的笑容清淡到几近没有,他轻轻颔首,低缓的嗓音混杂的雨水的凉意:“世子妃失踪一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希望王统领在寻人时叮嘱好部下,不要让他们……”
“下官明白。”这毕竟不是什么好事,但凡不是个傻子就不会声张传播。
王统领同容羡寒暄了几句后,动作麻溜的指挥人手去皇城寻人,几百号骑兵很快被分散成数队分散而行,阿善看的谨慎又小心。偷偷再往容羡的方向看去时,正要上马车的男人像是有所感觉般,忽然就朝着阿善所在的马车处望去——
“世子可是还有事情要吩咐?”王统领拽紧缰绳,他夹紧马腹正要离开。
容羡的目光投到不远处的右方,那处来来往往人流很多,有几辆马车安静的停在那处,容羡抿了抿唇并无发现异常。
“无事。”嗓音微哑,头疾狰狞搅动着他的神经,令容羡的心情越发糟糕。
只停顿了片刻他就翻身上了马车,不知是不是头疾产生的错觉,就在刚刚,他竟觉得阿善就在不远处看着他。
想到阿善,容羡倚靠在软墙上轻阖双眸,他清楚他那小世子妃的胆子有多小,如今他又是封城又是派禁军搜人,若是她还躲在城内,一定是被吓坏了,怎么还敢出现在他的面前。
“阿、善。”极为轻漫的呢喃出这两个字,容羡神色不明。
轻轻用指腹摩擦了下自己被她划伤的掌心,多日以来这刀伤至今未好,可见阿善当时出手是有多狠。
她还真是为了逃离他的身边,什么事都敢做了。
容羡无声凉笑,他现在已经迫不及待要将她给抓回来了,到时候他一定要把人圈紧在怀中抓紧她那只敢作恶的小手。
不是敢对他动手了吗?
容羡怀念着阿善软软温温的掌心,空手收拢了五指。无论那时她如何发抖,他都会强硬把刀尖抵在她的手掌上,就算她哭着对他撒娇求饶,他也绝不会心软。
女人,就是不能宠。
……
等到容羡的马车消失在雨幕中,黑山才驾着马车驶回了福来客栈。
马车内阿善被刚才容羡的回头吓得摊倒在柳三娘身上,柳三娘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瞧你那点出息,这不没事儿了么。”
阿善呼吸这会儿才逐渐平缓,她只觉得自己的幸运像是全部聚集在这几天,每次都能让她有惊无险的躲开危险。就在刚刚,她真的以为容羡是发现她了。
“如果所料不错的话,刚刚停至南安王世子车前的骑兵是王成飞掌管的黑甲铁骑兵,那些骑兵勇猛精明洞察力极强,他们应该是来助南安王世子寻你们的,所以这几日你们一定要小心行事。”
黑山将她们送到客栈门口就离开了,他走时认真叮嘱了二人,末了看着柳三娘道:“柳姑娘一定要多加小心。”
柳三娘点了点头,目送他的马车离开,阿善在回到客房后有些心不在焉。
其实这一路上,阿善都觉得黑山对她警惕心很强。其实这也很好理解,毕竟她现在身上还捆着南安王世子妃的身份,如今她还逃了出来,谁和她在一起谁就会有危险。
没过一会儿,王成飞的铁骑兵就开始全城搜人了,他们训练有素效率又快又高。
黑色的盔甲寒凉凛凛让人生畏,与之前来搜寻的官兵不同,黑甲兵不会放过任何可疑人员,因为这项任务是成烨帝亲口指派,所以他们奉行的原则是宁可抓错百人,不会错放一个。
整整两日,荣国的皇城内到处都是搜寻的黑甲兵。
很多百姓家内被连续搜了几遍,再加上城门紧闭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他们敢怒不敢言,只敢再私底下抱怨几句。
第二日夜晚,来福客栈又迎来了第三遍搜人。
这个时候阿善已经把她们二人脸上的人.皮.面具弄的更加逼真,黑甲兵没有发现她们二人的不对劲儿,在抓走客栈内一名身份不明的疯泼女人后,他们撤的很快。
已经入深夜了,客栈外面的大道上仍旧有很多来回穿梭的黑甲兵,雨下了两日已经转晴,但今夜乌云涌上连月亮也遮上了,柳三娘看了眼街道上打着火把巡视的黑甲兵,悄悄把窗门阖严松了口气道:“应该是安全了。”
阿善已经将她们明日要带走的东西收拾妥当,闻言她轻轻应了一声,趴坐在木桌上没什么精神。
这几天她们熬得太苦,都已经身心疲惫。两日的期限已到,明日这皇城的大门就要打开,阿善几次逃跑不成已经有了阴影,她不确定她们明日能不能顺利逃出去,实在是担心的厉害。
“三娘。”阿善其实是有些愧疚的,要不是她说想要跟着柳三娘一起离开,柳三娘也不必带着她东躲西藏心惊胆战,她是可以大大方方的出皇城的。
在阿善口中吐出道歉的字眼后,柳三娘顿时就有些不高兴,“咱们之间没有什么谁拖累谁的,既然我当初答应要助你离开,就一定会帮你到底。”
“可你不是都找到子络了吗?他应该就在皇城吧,既然你都找到他了为什么还要离开?”
阿善总以为是自己的错,“三娘你已经为我做的够多了,剩下的路我可以自己走,你没必要为了一个承诺而离开心爱的人。”毕竟他们二人好不容易才重聚。
柳三娘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这几日实在是太忙了,我还没告诉你吧,其实我还没见到我的子络呢。”
这些事情柳三娘原本想出城后在和阿善讲的,“我是在咱们从华府出来后遇到黑山的,这些天来子络都是让黑山来帮他传信,他告诉我那日出现在华府的人并不是他,那张字条也不是他写的,是有人在嫁祸他。”
子络从始至终还是没有出现过,自从和黑山搭上线后,黑山也从未告诉过柳三娘子络的身份和他现在在哪儿。而在她收到子络写的那几封信中,子络也多次提到皇城危险希望她能尽快离开,其实要不是子络的要求,柳三娘也不会这么急着离开皇城。
“子络都已经帮咱们安排好了,从皇城出去后咱们就一路南下,他已经在湘口镇帮咱们打点好一切,到时候咱们直接过去住就好。”
“南方?”阿善有些迟疑,她还记得书中的剧情,再过不久南方就会暴雨洪涝,到时候成烨帝就会把容羡派往那里。
柳三娘注意到阿善的神情:“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在了解到湘口镇中处在南方边缘区四面无水后,阿善放心了些。
她现在处境很是尴尬,毕竟她目前所知道的未来剧情都是书中所写,根本就没办法干巴巴告诉柳三娘之后会发生的事情。
阿善想着,总归先逃出去再说吧。
“……”
天灰蒙蒙亮起来时,又一场小雨来袭。
阿善只睡了一小会儿就醒了,她看着窗外朦胧的雨景,推了推柳三娘起身,二人收拾好包袱就去了楼下。
“两位姑娘可是要走了?”
一早去帮她们打听情况的掌柜的刚刚回来,他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看了看周围对她们二人低声道:“城门已经放行了,但有黑甲兵守在那里出入查看的极为严格,二位姑娘走时记得藏一藏包袱里的东西。”
阿善和柳三娘连忙对掌柜的道了谢,不得不说他这些提醒对她们很重要。
在黑山驾着马车来到后,柳三娘先一步上了马车,她知道这马车内有一处暗格,刚好可以藏她们易容用的道具。
“一会儿到城门口时你们不必紧张,主子已经为你们打点好一切,咱们一定能顺利出城门。”
黑山说完这句话后,就驾着马车往城门口驶去。本来她们二人都已经放心了,谁知快行至城门时,黑山忽然低低斥了声:“遭了,王成飞和容羡的人在那里。”
此话一出,柳三娘和阿善都紧张起来,此时车已经快到城门,若是这个时候转头往回走,一定会让前面的人起疑,黑山只能硬着头皮把马车往前赶,才到城门口,黑甲兵就拦截道:“站住!”
但凡要从这城门出去的人,都会被黑甲兵严格检查。黑山作为车夫强健又是个男人,所以不被黑甲兵重点检查,他们主要是找身形娇小的女人,直接是按着阿善的身形寻人。
当黑甲兵掀开车帘命阿善和柳三娘下马车后,阿善才注意到站在王成飞身侧的人是玉清。
细雨缠绵,他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握剑,身侧的小厮正帮他撑着伞,玉清一身南安王府的暗纹黑衣干净利落,看上去气色比先前好了很多。
谁能想到呢,他卧床几日竟得来世子妃不见了的消息。这几日王府内气氛诡异,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惹恼脾气阴戾的主子。
容羡已经将南安王府明面和暗面上的人都派出去寻人了,就连玉清也不例外,他手抵在唇边轻轻咳了一下,目光从刚刚驶出城门的马车上收回,他随着王统领又看向下一辆马车。
这次马车内下来的是‘一男一女’,男的不算高壮,他身侧的女人倒是柔柔弱弱和王府内失踪的女主人很像,玉清从她那张平凡小巧的脸上掠过,听到她身侧的男人道:“官爷,我这婆娘可是个哑巴,你们可别吓到她。”
王统领目光锋利的望着面前二人,一日替南安王世子找不到世子妃他就一日无法对成烨帝交差,所以他搜寻的极为严格,“路引呢?”
“在呢在呢。”柳三娘连忙从包袱中将路引掏出。
在这个过程中,已经有黑甲兵进马车内查看了。阿善藏在袖子中的手抖了抖装好哑巴,她告诉自己要镇定。
“你们不是皇城的人?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又是何时入了皇城,这次来皇城又是为了做什么?”
柳三娘没忍住往马车内扫了一眼,这一变化刚好被王成飞和玉清收入眼底。
前者直勾勾盯着她们二人逼近了一步,后者站的笔直淡淡将目光扫向男人身旁的女人身上,就在王成飞质问柳三娘刚刚在看什么的时候,不远处传来动静,有黑甲兵跑回来道:“统领,前方客栈中有可疑女子跳窗逃走。”
“去看看!”
王成飞翻身上马被吸引了注意力,在他带着人去追时,对玉清道:“麻烦玉兄从这盯着了,我去去就回。”
玉清点了点头,伞下一身黑衣的他不同于黑甲兵的肃杀锋利,若不是他手中还握着剑,不熟悉他的一定不会认为他是习武之人。
“报,马车内并无发现异常。”这时检查马车的黑甲兵也出来了,其实他是子络提前打点好的人。
玉清静听着另一个黑甲兵提问着黄肤男人,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哑巴姑娘脸上不散,阿善感受到他的目光,有些紧张的抚碎发遮挡脸颊,很快,有黑甲兵上前询问玉清是否要放行,玉清沉默了片刻,“放吧。”
既然黑甲兵没检查出问题,那就走吧。
嗒嗒嗒——
柳三娘和阿善重新上了马车,所有人都紧绷着情绪谁也不敢放松,直到黑山驾着马车毫无阻碍的驶出皇城,她们才都松了口气。
“出来了出来了,总算是出来了。”柳三娘的激动难掩。
阿善才敢掀起帘角往城门口看去,萧瑟雨景之下,城门后的黑影仍停在原地,随着马车的越行越远他逐渐变成一个黑点,阿善想起玉清刚刚看着她的目光,同时又想起他所谓的只忠于容羡。
玉清刚才到底有没有发现她呢?这个答案或许只有玉清自己知道了。
.
出了皇城之后,黑山驾着马车赶了两天的路,直到第三日下午,他们才到达湘口镇。
因为与南方交界又是往北的最近的一条路,所以湘口镇是一处繁华又热闹的小镇,不过它的地方不大,整个小镇只需半日就能全部逛完,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里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
柳三娘和阿善都没有想到,子络给她们找好的藏身之所竟然是南风馆,在带着她们二人进去时黑山也有些不自在,他干咳了声解释:“这里大多数都是主子的人,虽说男人居多但女人还是有不少的,而且这里的后院很安全,他们不会随意过来。”
“总归……你们就装装样子从这里当伺候的丫头就好,平日能不去馆里就不要去。”
这里虽然比青楼好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恰恰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容羡一定想不到她们竟会藏身在南风馆中。
“黑山大哥明日就要回皇城了吗?”
黑山只是负责将她们安全送出来,他最终还是要回去找子络。阿善知道黑山要走,她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有没有可能帮我给容羡捎一封信?”
她口中所谓的捎信自然不是光明正大的捎,就像是飞箭传信般,她是想让黑山丢下东西赶紧跑,不要让容羡察觉到踪迹。
黑山迟疑了片刻,“我做不了主,这事情还需要请示主子。”
“好,没关系的,总归你能送就帮我送一下吧。”
阿善早就将信写好了,厚厚的三页写满了她要对容羡说的话,其中一张,是她亲手写好的和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