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牛是杨家的共有财物,是土地下放后杨家兄弟凑钱买的。不过大房和五房两家的男人都不在,所以平时都是老二、老六和老七三家轮着喂养,也主要是他们三家用来帮人犁田。牛圈就设在杨大婆屋旁,也只有老二老六老七和杨大婆手上有钥匙。
水牛今天早上起来就一直拉稀,老七给兰芝解释了之后又去西周观请兽医。兽医来看了之后,说水牛像是吃了巴豆这类东西,拉虚脱了,让休养十多天,等它好了才能耕作。
这样一来,田里的活全都耽搁了。
老七媳妇和杨大婆在院子里对骂了半天,老七媳妇怀疑是杨大婆搞的鬼,杨大婆死不承认,反怪老七两口子没有把牛喂养好。
杨家闹了这么大一场,最后还是刘老太爷出面,让杨老七把刘家的水牛牵去犁田。
那杨大婆就算再大胆也不可能跑去刘家的牛圈,对刘家的水牛做手脚。
杨家的水牛一病不起,刘兰芝的水田却如常犁完了。恰逢杨老六做完木工回来,家里的田还没有犁,听了这事儿,脸黑了很长一段时间。
刘家这几天也在用牛,何家没牛,丁家是个小家气不会借的,老六只有一二十天的工假,他现在想借也不知道去哪里借。地里的农活耽搁了,老六两口子这几天看杨大婆也特别不顺眼。
相比村头那边的鸡飞狗跳,兰芝这边就清静多了。她种在门口地里的菜都已成熟,对面山头上的玉米也出苗了。
只是这个时代的菜确实不值钱,几十年后菜价能赶上肉价,现在的菜价和肉价却是天差地别。现在的人们并不是那么喜欢吃菜,兰芝觉得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们做得太难吃,舍不得放油,佐料也少。
兰芝看过杨老七家剩在桌上的菜,炒得跟猪草一样,一点油星子都没有,其他佐料也无,估摸就放了点盐巴。这种菜别说他们家小孩不吃,估计大人也很难下咽。
因为菜不好吃,主粮就显得特别重要,很多人用猪油、麦酱等拌饭都能吃几大碗,也难怪家家户户无论老小吃粮食都很厉害。
这个年代的蔬菜品种也不多,兰芝观察了下,普遍都是圆白菜白萝卜莴笋蒜苗大青菜等。地里的作物就那么几种,连玉米都还没传到这个生产队,种菜籽的人也少。不过因为这个城市产酒,高粱倒很常见。
要论种的最多的还是当属厚皮菜,原因无它,只一个——厚皮菜是主要的猪食之一。
等着厚皮菜收割完后,马上就要开始种番薯了。兰芝看过原主家留存下来做种的番薯,正好是薯类品种中比较难吃的两个品种,高淀粉型的白心芍和黄心苕。
农村种红薯未必全是给自己吃,像现在的很多人家都把红薯做成红苕淀粉,然后担去城镇卖。这种红薯淀粉是粉条的重要原材料,而红苕高产适应力又强,茎叶茂盛还是猪喜欢的猪食之一,家家户户都当粮食种,市场上还能看到卖红薯的。
但也因为红薯太普遍,无论是红薯本身,还是红苕淀粉,都不值钱。而把红薯制作成淀粉这个过程,还需要耗费大量劳力和时间。
刘大鹏夫妇现在挣了钱,倒不再拘泥每晚走通宵的夜路去县城,有时候也改去离金沟十五里路的一个大镇上变卖。那个大镇叫沙尧镇,被当地人成为“小香港”,以前战乱时代是个重要的军事要地,发生过几场不大不小的战争,有部队驻扎,虽不及县城的繁荣,但比普通乡镇热闹。
沙尧镇的豆腐价格比县城低一些,但不用熬夜走六七个小时的夜路,可以早上五点过去,中午饭前回来。不过沙尧镇也不是每天都能去,那边也和普通乡镇一样实行三天赶一次集市,刘大鹏两口子就县城和沙尧镇换着走。
屋后菜园的蔬菜长势喜人,兰芝准备了些本地还没出现的菠菜和生菜,让刘大鹏顺便带去镇上看看能卖什么价。
毫无悬念,卖五分钱一斤都没人买,刘大鹏最后两分钱一斤才脱手。
兰芝暂时打消了卖菜致富的方法,这些富含维生素的蔬菜,在这个时代真的一点都不行销。
现在已经恢复了高考,家里三个小孩都没有念过书,一个字都不认识,兰芝准备把三个娃送去学校。他们能读到什么学位,是否适合念书,看他们自己的选择和造化,但最基本的文化必须要有。
国家提倡让大家多读书,但前几年还有知青下乡,那些知识分子也和很多农民一样种地,甚至还没有乡下人种得好,很多人见了觉得读书无用。
实际上这种狭隘愚昧的思想误了一代人,后来因没文化而吃了大亏的父母又把这种遗憾强加在下一代身上。
兰芝倒不觉得读书就是为了所谓的铁饭碗,它对帮助一个人成长、塑造一个人的气质精神灵魂更具意义。
不过如果这三个孩子确实不是读书的料,她也不会勉强。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在这个处处都可以淘金的时代,他们还有很多选择。
兰芝去学校给三个小孩交了学费和粮食,学费不贵,五块钱一学期,三个小孩才十五块。孩子中午在学校吃饭得交粮食换粮票,兰芝家里没粮食,还是找刘家买的。
给孩子报了名后,兰芝又去供销社买了些日常用品回家,路上还遇着了隔壁的何太婆。
何太婆现年七十五,只比刘老太爷小几岁,算是金沟村最老的老人之一。何太婆的丈夫在饥荒年代就饿死了,她膝下有一儿一女,大女嫁得远,少有回娘家看她;儿子就是何二爷,四十出头了,至今未婚,一是因家里穷,二是何二爷在勤俭节约的农村人中算好吃懒做那一类。
何太婆这样的年纪,原本都该像刘太爷那样安享晚年,结果却因儿子不成器不得不下地做活。好在她身子骨健朗,山头上的活和家里的活都做得井井有条,还会做各种手工鞋。
只不过手工活在这个时代不值钱。
兰芝见她佝偻着背,背了半背篓洗得白生生的萝卜,忙上前帮她抬住背篓,“何太婆,你放下来吧,我帮你背。”
何太婆回过头看了一眼,忙慈眉善目地客套道:“是兰芝啊,这怎么好意思,我背得动。你走得快些,你尽管走前面吧!”
兰芝看她满脸皱褶,头发花白,正喘着粗气,笑道:“我不赶时间,你放下来吧。”
这正是一段上坡路,何太婆也没再推诿了,放下背篓,客气热情地夸了她很多好话。
兰芝让她走前面,问她:“你哪儿背这么多萝卜?”
“我这是从家里背上街卖的,结果这轮场萝卜一点都不好卖,我卖一分钱都没人买。”何太婆叹气道,“只好又背回去喂猪。”
现在正是拔萝卜的时节,再过一久,地里的萝卜就要开花长出种子。萝卜的味道太清淡,农村人冬天都会种萝卜,经过这么一个冬天,大伙早都把萝卜吃腻味了,萝卜难卖也实属正常。
“还是兰芝你手巧,头脑又聪明,会做豆腐卖,赚得到大钱。”何太婆艳羡道,不过最难的倒不是做豆腐,而是很多家庭都没那么多豆子用来磨作豆腐卖。
好在翻过了春,豆子过不了多久就能成熟了,何太婆又说:“等豆子成熟了,我也跟你学做豆腐去卖。”
兰芝笑道:“你老人家不用这么心急,其实卖萝卜也很好。”
何太婆以为兰芝怕她抢生意,就道:“萝卜哪里卖得出去?到时候我做了豆腐拿去新店子卖,不在沙尧镇上卖。”
“新店子那么远,你走一趟太辛苦了。你要信得过我,这些萝卜让我拿回去给你加工,你改明儿再来卖。你要是卖了钱,分一半给我,你看成不?”兰芝半开玩笑道。
何太婆一愣,想着刘兰芝的本事,迟疑了下,回道:“这几个萝卜根本不值钱,你要你就拿去,反正我拿回去也是喂猪。难不成你还能把萝卜磨成豆腐?”
兰芝笑着摇头,“萝卜哪里能成豆腐,你要愿意的话,后天过来,我把加工后的萝卜给你,保证让你的萝卜翻十倍。”
何太婆不太敢相信,就算时下最贵的菜都买不起一毛多,更别提萝卜了。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萝卜干,但萝卜干在集市上也卖不起价,而且萝卜干需要时间晾晒腌制,两天哪能成?
何太婆见兰芝说得信誓旦旦,也莫名信了几分,便让兰芝把萝卜背回去加工,她也很想看看兰芝怎么把一分钱的萝卜翻十倍。
晚上刘大鹏两口子打包好豆腐离开时,兰芝就列了些食材和佐料,让他们帮自己从城里带回来。
总是靠卖豆腐也不是办法,就算她的黄大豆够多,也有被损耗光的一天。而这个时代未被利用起来的资源那么多,全都浪费了,穷的依然穷得吃不起饭。
想改变这种现状,得先把这些没得到有效利用的资源好好利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