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冰芜眯了眯眼,右手仍旧拽着芷舒的后襟不放,对她小幅度的挣扎视而不见,悠悠地道:“现在知道叫母亲了?”

芷舒很想继续扑进逸虚的怀里,只是拽着她的人毫无慈母心肠,她瘪了瘪嘴,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委委屈屈地唤道:“父亲。”

逸虚看着女儿两只小手扑哧地小模样,忍不住笑了笑,“舒舒还小,别吓着她。”

冰芜淡淡地瞪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开口:“叫父亲也没用,你这调皮的小鬼,成日里就知道闯祸。瞧那些神族的模样,可见已经不是头一回了。才化形百年,能耐倒是不小?”

芷舒闻言也不挣扎了,小脑袋垂下,宛如拉耸着脑袋的小兽,小肩膀还一抽一抽的,看起来好不可怜。

冰芜心软了,振袖蹲下身,掰正芷舒的小身板,挑了挑眉:“怎么了,敢做不敢认?”

“才不是。”芷舒扭着身子,扬起一张玉雪精致的小脸道。

冰芜伸手轻轻地戳了戳芷舒气鼓鼓的小脸,“那你说说太湖龙王的孙女是怎么回事?”

“不过是尾小红鲤,竟然敢觊觎我的龙角。还大言不惭说太湖八百里都是她外祖的地盘,湖中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要挖了我的龙角做成珊瑚手串。”

她语气傲慢天真,说话时还抬起小巧的下巴,

“挖角?”

冰芜和逸虚几乎同声问道,原本含笑的脸已经沉了下来,这会已经是阴云密布,风雨欲来之象。

芷舒的两只小龙角还未张开,没有棱角,只有小小的一点立在发间,龙角莹白色中带着点点浅蓝,就像两颗晕着浅浅蓝光的小珍珠。

确实很好看。

但自己的龙角被人觊觎,确实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冰芜和逸虚对视了一眼,无声地点了点头。

芷舒不知道两人的眉眼官司,手脚并用比划了起来,“本公主堂堂苍山公主,岂容一小小龙鲤觊觎,当即就斥了她,谁知她竟然不服,还想对我动手,还好我有战神送的水月扇……”

到底才化形百年,声带还未发育好,软糯的声音仍有些含糊,这会又手舞足蹈地述说着当时紧张的场面,着实让人忍俊不禁。

“那半夏神女的药园又是怎么一回事?”冰芜继续问。

“因为淮笙生病了,我听说半夏神女的药园子有好多神植……”

冰芜挑了挑眉:“所以你就去半夏神女的药园子里拔了不少神植?你知道不问自取即为盗么?”

芷舒的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我没有!舒舒等了半夏神女好久,也不见她回来。等不及了才自己拔,我给神女留了讯,还把我小乾坤里的宝贝留了几样。”

小姑娘说着还伸出了两只小短手有模有样地数了起来,“有天后娘娘送的西海鲛绫,大月珠,蟠桃……还有一颗万年黄李果。”

冰芜看着小姑娘认真的表情,也不打扰,只是笑了笑,伸手替小姑娘理了理衣裳。

这小宝贝,当真可人,她突然明白为何百年间这小丫头祸没少闯,却没人拘着了。

等芷舒说完,冰芜才揉了揉她头上的花苞,温声道:“舒舒,下回不可贸然动手,你年纪小,法力浅薄,动手容易吃亏。”

想了想又叮嘱道:“报上你苍山公主的名头,若是不管用,就撒腿跑,回来找母亲给你做主。”

芷舒闻言愣了,睁着一双大眼睛,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冰芜。

“怎么了?”冰芜又笑着掐了掐小姑娘白嫩的小脸,“可记住了?”

好半晌,芷舒才眨了眨眼,小声的问:“母亲,你不怪舒舒?”

冰芜伸手把芷舒抱了起来,在怀里掂了掂,笑道:“舒舒又没做错,怪你作甚?舒舒这般聪慧,夸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你。”

突然听到这般毫不掩饰的夸赞,小姑娘好似不好意思了起来,将头埋在冰芜脖颈间,软绵绵的小身子一动也不动,仔细看能瞧见玉雪可爱的小脸染了两团红晕。

砚离在一旁巴巴地看着,忽地有些羡慕,可是他长高了,不能再赖在母亲的怀中。正想着,身子突然悬空,他吓了好大一跳。

熟悉的冷香扑鼻而来,昭示着抱他的人是谁,其实没有冷香砚离也知道是谁,毕竟此时这里只有他们。

砚离身子先是僵硬了一下,旋即就软了下来,努力端着的脸维持不住了,他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道:“父亲,阿离长大了。”

逸虚轻笑,温声道:“在父亲眼里,阿离还是个孩子,是个懂事乖巧的孩子。将妹妹照顾得很好,极有长兄风范,还有方才在山门外,阿离做得很好。”

被众天神上门告状不仅毫不慌乱,还知道先护着妹妹,做得确实很好,更何况他年纪这般小。

被人夸赞和肯定,无疑是令人欢喜的,砚离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漪澜苑

在紫藤花架下对弈的二人忽觉漪澜苑的云镜被破开,二人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看清从层层云雾中缓缓走出的身影,身穿金色华服的神女一怔,指尖捏着的蓝色暖玉棋“吧嗒”一声掉落在棋盘上,在墨曜石的棋盘上跳动了几下,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还是身边的人唤了她一声,瑶音才回过神,长袖一拂就起身迎了上去,“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都要上九重天要人了。”

冰芜将怀里抱的芷舒放下,颇为无奈:“母亲,我不是让花音亲自回来报信了么,我们没事,这下可以放下心了?”

“还说呢,金钊被送回天宫时受了重伤,他和你关系一向亲厚,我能不担心么?”要不是花音再三和她强调,钧凌也被带回天宫严惩了,她还真不敢保证会不会上九重天找天帝。

紧跟在瑶音身后的战神轻笑,语气有些揶揄:“公主,我说得不错吧,以帝君和公主的本事定能安然无恙,这回可信我了?”

逸虚拱手欲行礼,瑶音连忙制止。

逸虚退了一步,坚持行礼:“这一礼多谢母亲担心,”又行了一礼,道:“两个孩子给母亲添麻烦了,逸虚在此谢过母亲。”

瑶音忙摆手,“没有的事,阿离和舒舒都很懂事,我很喜欢。”说着朝芷舒招了招手。

芷舒仰头看了看冰芜,才往瑶音身边扑去。

瑶音接住扑过来的小姑娘,将其抱了起来,轻笑道:“舒舒这性子,和冰芜小时候一模一样。”

她当时看到化形后的芷舒可是怔了好久,太像了,除了眉眼不太像,那小脸简直和冰芜小时候一模一样。

那一刻,瑶音甚至觉得这是天道弥补她的。后来,她发现舒舒的性子也像极了冰芜小时候,对舒舒更是稀罕得不行。

又怎么会觉得是添麻烦。

冰芜看着逸虚揶揄的眼神,不乐意了,“母亲,我可没有她这般调皮。”

“你忘了,你小时候可比她调皮多了,和金钊一块,不止将昆仑山祸害了,天宫上都被你玩了一遍……”

冰芜突然轻咳了两声,打断了瑶音的话,“咳咳,我怎么记不得了,定是母亲你记错了。”

瑶音笑看了冰芜一眼,没再揭女儿的短,转了话题:“不过这日子过得倒是飞快,转眼间你都这般大了,还有了一双儿女。连金钊都快成婚了,金钊那性子,能定下来可真不容易,天后为此激动得三天三夜没合眼。”

冰芜一惊:“金钊的婚期定了?”

“听天后的意思,应是快了。”

“那我们可得准备一份厚礼。”冰芜转头看向逸虚,语气愉悦,没想到金钊这回倒是因祸得福,抱得美人归。

上回救下金钊后,他伤势实在是太重了,还等不及他清醒,他们二人便亲自将其送回天宫。敖清外伤虽重却无内伤,醒得比较早,放心不下金钊也跟着一同去了天宫。

天后看到昏厥不醒人事的金钊,当场就晕了过去。

天帝也是震怒不已,天帝有五子,唯有长子和幼子是五爪金龙,本就宠得不行。

长子要承天帝之位,天帝还有些分寸,幼子不需要,说一句万千宠爱也为过。一般来说,有神职的神族和没有神职的神族是两个不一样种族。

但五太子金钊愣是以天帝幼子的身份,即便没有神职在身,照样在天界风生水起,潇洒快活。

可见天帝天后多疼这个幼子。

不难想象天帝见到脸上惨白,昏厥不省人事的幼子时是什么表情。

凡人尚且有“天之一怒,伏尸百万”的说法,更何况是能力更强、身份更高的天帝。

天帝因此终于决定下旨即刻发落被压回天宫的钧凌,数罪并罚,化去魔功,受七日烛阴灌顶的极刑,打入水牢深处,永受水牢深处的九幽真火和极冥之寒的折磨。

水牢深处,九幽真火和极冥之寒各占一半,即使法力高深如上清境的三位天尊,在里头也待不上一天。更别说钧凌一个堕魔后又被化去魔功的上神。

钧凌一入内,必将被冰火两重天折磨得体无完肤。

冰芜对天帝这回的处置倒是颇为满意,想必天后没少出力,否则以天帝的性子定是狠不下心。

从漪澜苑离开后,冰芜看着前方手牵着手的一对儿女,一向清冷淡然的眉眼仿佛都冰消雪融了,空落落的心不知何时被填满了,这会只觉得有什么溢了出来,暖暖的。

两人并肩走着,冰芜原本交叠与身前的手向下滑去,一面去抓住逸虚负在身后的手,一面道:“母亲和战神这些年关系似乎更好了。”

逸虚顺势将探过来的柔荑牵住,对她扯来的话题笑了笑,“战神品行不错,你先前不是颇为赞同么?”

“我如今也不反对,”她怎么会反对呢,神族天长地久的时光,有个人陪着也不赖。

这日,冰芜和逸虚带着两个孩子在镜泊湖玩,四个人排排坐钓鱼。玩得正热闹,风溪突然神色匆匆赶来。

风溪小心的凑到冰芜身旁,神秘兮兮地道:“公主,水牢那边有消息传出。”

“什么?”冰芜有些兴趣缺缺,她如今对外界的八卦之事甚少关注,只想偷个懒,和逸虚陪着两个孩子长大,再不去管那些麻烦事。

“钧凌受不住水牢的折磨,挥刀自尽了。”

冰芜拿着鱼竿的动作一顿,猛地转头看向风溪,目光一凝:“确认过了?”

风溪点了点,郑重道:“是,已经确认过了,确有其事,这会天宫应该也得到消息了。”

冰芜长睫敛下,一手拿着鱼竿,一手摆了摆,“我知道了,你下去罢。”这才过五百年,钧凌就受不住,是她高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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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六,良辰吉日,宜嫁娶

这些年因为锁妖塔被破之事,天宫人心惶惶,氛围沉重。

五太子和南海敖清公主的婚事来得正是时候,正好能给氛围沉沉的天宫添添喜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