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莫尧掐了个法诀将奎狼和萧青月绑到一块后,神府中突然响起一道沙哑的声音:“莫尧你若此时放了我和青月,我还念着昔日的交情。”

莫尧抬眸,对上一双阴鹜沉沉的眸子,那双眸中满是戾气。心中不由讪笑,这就是他费心思冒险救出来的人,真是天大的笑话。

太离谱了,他错得太离谱了……

奎狼见莫尧充耳不闻的模样,忽地桀桀一笑,用阴森森的语气道:“你们会后悔的!”

金毓眉峰一挑,忍不住道:“数罪并罚,奎狼星君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哈哈,那就拭目以待。”

他话音一落,顷刻间乌云密布,狂风大作,遮天蔽月,伸手不见五指。

一行人下意识架起屏障,周身神光大涨,武器纷纷出现。

逸虚手持龙渊剑,皱着眉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有妖气。”

“而且妖气很重。”冰芜补充道。

莫尧目光一寒,额上青筋暴起,一副气怒暴走的模样。“奎狼!”他长手一动就将被捆神锁锁住的两人拉近,指节分明的手猛地掐上奎狼的脖颈。

奎狼得意一笑,半点也没有受制于人的窘迫,“方才我便说了,你们会后悔的!”

金毓见莫尧手上的神力越发重了,出声提醒道:“莫尧你冷静些,如今就是取了他二人的性命也无济于事。”

莫尧赤红着眼盯着手下的人,缓缓地松了手。

他发誓,如果今日逸虚他们受伤,上至九霄,下至黄泉碧落他都要将奎狼抓回,十倍百倍偿还。

本就如墨的夜色如今更是阴沉得可怕,除去几人周身的神光,竟看不到任何一丝光照。狂风仍旧不停地吹着,未见来人,众人不敢有分毫懈怠。

忽地,天空响起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咦,四个上神,天界这些年上神竟如此多?”

耳边“呼呼”的风声还在继续,逸虚终于肯定道:“是大风,看好他们,我去看看。”

说罢,一道幽蓝色的光曳过,龙渊剑出鞘,逸虚右手握住龙渊剑,飞身一剑破开乌黑浓密的层云。

“表姐你和莫尧看好他们。”

金毓和莫尧还来不及反应,冰芜已经御风追去,两人面面相觑,内心焦灼不已。

逸虚破开层层乌云后,果然在云端上见到了一道黑影,那人不仅着了一身黑袍,还披着一件黑斗篷,从头到尾漆黑一片,不露一丝缝隙。

“大风?”

黑影哈哈大笑,尖锐刺耳的声音听起来如鬼泣:“想不到本座被封印在锁妖塔里数万年,竟还有人识得本座的神通。”

逸虚淡淡道:“传闻大风双翼一展,遮天蔽日,振翅间狂风骤起,能席卷万物生灵,引发山洪。只是依方才看来,传闻有虚,大风也不过如此。”

大风听到前一句还在沾沾自喜,听到后一句面色一变,怒斥道:“黄口小儿,竟如此大言不惭。今日就让见识见识本座的厉害。”

漫天风刃随着大风挥动双臂出现,青芒色的风刃仿佛被施加了巨力,一道比一道掷地有力,“嗖嗖”地朝着逸虚射去。

逸虚持龙渊剑迎了上去,剑气与风刃在空中相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湛蓝纯净的神力与夹杂着青芒色的黑雾对峙、炸开,在漆黑的夜空中宛如烟花盛开。

双方都想震慑住对方,莆一出手就是全力,战况激烈。两力相撞,双方都不由倒退了数十丈。

逸虚用龙渊剑插在祥云上才稳住身形,尽管如此,身躯还是微颤了几下,他紧紧地握着手中的龙渊剑,强撑着站直,喉结滚动咽下喉间的腥甜。

大风站稳后,心中已是惊涛骇浪。被罩住的双眼惊诧地盯着逸虚,开始怀疑妖生,诚然在锁妖塔多年实力大不如前,可也不至于区区一个上神就能和他战平。

相当年,漫天诸神出动,又请了西方两位尊佛才拿下他。

大风正怀疑妖生中,没注意到头上的层云已经换了颜色。密密的冰霜熙熙攘攘落下,四周不知何时已架上了冰墙。

等他反应过来之时,立即抽身闪开,这时才发现四面和上空都已架上了冰墙,唯有地下没有。当即勃然大怒:“天界的天神还是一如既往的卑鄙,只会以多欺少。”

凭他的眼力岂会看不出那冰墙不是普通的冰墙,全盛之时撞上去也就罢了,如今实力大不如前,他可不敢撞。

遂只好降落。

逸虚看着突然出现的冰雪,心中一动,转头看向身后,“你怎么来了?”话落就见身后人撤去了隐身术,现出身形。

冰芜一现出身形,就看到大风的身影往下落去,她目光一凝,一跃就到了逸虚身边,揽着他的腰就追了下去,一面飞,一面解释:“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先追!”

她倒是也想往大风脚下铺冰墙,但一铺肯定会发现,遂只是想了想便罢了。

不过下方也不是那么好去的。

锁妖塔被破,逃走的诸多妖魔中唯剩下九婴、凿齿和大风逍遥下界,可见大风的实力和谨慎。

初初交手,大风心中惊诧已生了些许退意,又见有昆仑山冰夷龙神现身此处,更是不想再战。当下只想把那招惹祸端堕魔天神带走。

然大风没想到,他想退,几个小天神却不让他退。

“啊——”一落地,大风就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叫声。

几乎同时,冰芜和逸虚也落地了。

看着被轰天雷和红莲业火一起轰炸过的大风,冰芜出手如疾电,瞬间就将大风捆好了。

大风怒极:“卑鄙无耻的天神!”

冰芜拦下想出手的金毓,没有理会还在骂骂咧咧的大风,转头看向被施了禁言术的奎狼,幽幽道:“奎狼星君,可还有帮手?”

奎狼双目暗红,恶毒而阴森地回望,面目狰狞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冰芜满意的笑了笑,挽着逸虚的手臂,头也不回道:“走吧,大风都栽了,应该无人了。”

三大妖,凿齿身形巨大,一有动作则地动山摇,他必定不可能甩开诸神。至于九婴,九婴向来狡诈,既然来的是大风,那就说明九婴不可能现身。

一路果然相安无事。

祁云山,青云洞

金毓看着被捆神锁锁住的三人,清了清嗓子,尽量严肃道:“说吧。”

一夜过去,萧青月的慌张少了许多,或者说冰芜不在,让她觉得少了几分狼狈。

她定了定神,红唇轻启:“大公主,我身上有师父留的一缕神念,彻夜不归,师父定会寻我。届时公主该如何向我师父解释?”

“自然是实话实说。”

萧青月抬眸,笑了笑道:“公主,我不过是个小神,如何有能力靠近锁妖塔,更别说是打开锁妖塔了。再说,当年锁妖塔被破,天帝已经查明与我无关,公主此举,不是再打天帝的脸么?”

金毓看萧青月的目光宛若在看智障,她嘴角抽了抽无语道:“那照你这般说,你是无罪了?是我们错怪你,误抓了你?”

“那公主说小神有何过错?需要上捆神锁,动用私刑审讯?”

金毓想也不想就道:“勾结奎狼,与锁妖塔一事有关,这点就够了。”

萧青月突然笑了起来,目光直直地看向莫尧,“公主这话说得好没道理,若这样,您身旁的莫尧上神岂不是也该如此?”

“小神虽与奎狼有私情,但从未做下有损三界安危的事。只是有私情一点,当不得这样的罪过吧?若公主说包庇之过,奎狼可是莫尧上神救出的。”

“你说得有道理,”金毓煞有其事点了点头,然后转头看向一旁神色呆呆的莫尧,“莫尧,剔了她的仙骨。”

莫尧一愣,呐呐道:“怎么又是我?”

金毓挑了挑眉:“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不动手,难道要我动手?还是你想等表妹他们过来,看到我们什么也没问出来?”

莫尧一时间竟然找不到话来反驳,只好拿起放在桌上的折扇走了过去。

萧青月本以为金毓和莫尧只是吓唬她,没想到他们来真的,琵琶骨传来的滔天痛感让她瞳孔睁大,发出一声声痛苦的惨叫。

第一团金色的光球离体后,萧青月大喊道:“住手,我说,我说……”□□凡胎修成仙体有多不易只有她自己知道,他们竟敢剥她仙骨。

这个仇她一定要报,萧青月狠狠地咬着唇,被泪水浸湿的眼睫挡住了眸中的狠厉。

金毓见莫尧听话的停手,有些无语的把他往旁边一推,悠悠道:“那就说吧,本公主最讨厌别人威胁我,一根仙骨能恢复,全抽了可就无法恢复了。所以你说之前,可要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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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云山山顶

冰芜看着衣袂翩然,仿佛下一刻就要御风而去的人,皱了皱眉头,满脸不赞同:“你受了伤不好好养着,来这吹风做什么?万一九婴真的出现了,岂不是伤上加伤。”

“我无事,只是些许小伤,现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逸虚温声说着,朝着身后的人伸出手。

冰芜先在他手腕间摸了摸,才将手放入他手中,忍不住道:“望风这样的小事,交给我就好了。”

逸虚低低一笑,手上一用力将人拉入怀中,低声道:“嗯,那就有劳夫人为我分忧。”

她仰头,眯了眯眼:“你笑什么?不相信我?昨夜要不是我,你……”

话还没说完,唇上一凉,冰芜怔住了,呼吸一窒。

好在只是轻触即离,冰芜缓缓地松了一口气,又有些恼:“这里是什么地方,越来越没分寸了。”从前那副克制守礼的模样呢?

她突然有些怀念他从前那副清冷无欲无求的模样了,多可爱!她逗一逗就面红耳赤,那像如今这般,光天化日之下,都敢……

心里这样想着,嘴上不由自主就说了出来:“还是原来的帝君好,你变回去!”

逸虚只是笑了笑,抱紧怀里的人,轻声道:“等此间事了了,咱们去游山玩水好不好?”

“好。”

正说着,一道震耳欲聋的雷鸣声响起,在祁云山这样瘴气横生,滴水不下的地方显得尤其古怪。

冰芜闻声立即抬头,和逸虚相视一眼,片刻也不停地往青云洞飞去。

青云洞外乱石翻飞,尘土弥漫,不难看出方才经历了什么。洞口还有几名仙娥守着,观其衣着,冰芜和逸虚心下了然里头是何人。

洞内,一身华丽的金纹锦裙的后土带着两个神女和金毓、莫尧对峙而站,燕临在一旁站着,好似在劝说什么。被捆神锁锁住的萧青月等人在另一旁。

冰芜和逸虚一到,洞中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落在两人身上。

后土目光微沉,先发制人:“冰芜公主这是何意?”

冰芜一扫洞中场面,看到萧青月三人怨毒的眼神,反问道:“后土娘娘又是何意?”

后土目光冷冷地看向冰芜,凤眸微微眯起,沉声道:“不知本座这弟子怎么得罪公主了,竟然要受剔除仙骨这样的刑罚?”

金毓忍不住出声,声音极度不耐:“后土娘娘,方才本公主已经与你说过了,剔除萧青月的仙骨是本公主的意思,本公主熟读天规,知晓戒法,定不会冤了你的徒弟。”

气死她了,后土不分青红皂白就说了她一顿,解释也不听,只听萧青月的片面之词,既然如此,还留什么情面!

早知道方才就该让莫尧继续,哼!后土还真是疼这个弟子,才动了她一根仙骨,就赶来了。

冰芜丝毫不惧后土冷冷的目光,四目相对,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语气幽幽:“娘娘难道不知您的好弟子做了什么事?”

后土闻言有些迟疑了,目光从冰芜、逸虚、金毓和莫尧身上扫过,末了又看向萧青月。

心中疑惑,以这四位的身份没必要为难萧青月才是,且不说昆仑山和苍山,光是莫尧就足够对付萧青月了,何况还有金毓,这位天宫的大公主。

怎么看,这四位都不像是特意为难萧青月的。难道萧青月在骗她?

后土看向萧青月的目光变了。

萧青月身子一颤,猛地摇头,“师父,弟子没有,弟子是和奎狼有私情,但绝不会做出危害三界的事。我是您的徒弟,您最了解我的本事,锁妖塔那样的地方,我哪有本事能靠近?”

后土闻言微微一怔,隐在广袖里的手紧握成拳,修剪整齐的指甲陷进掌心也不自知。

萧青月还在低声轻泣,后土心中却宛如天人交战。

过了几息,后土才道:“本座相信本座一手教出来的徒弟定不会危害三界,且青月是冥界的人,犯了错也自该由本座处置。还请金毓公主将人交给本座。”

金毓下意识扭头看向冰芜。

冰芜长睫一敛,遮住眼中的迷惑,沉声道:“既然娘娘相信弟子,那岂不是在质疑我昆仑山和苍山?”

金毓也道:“后土娘娘这话,是不相信本公主,还是不相信天宫?”

后土眉头紧皱,“本座不是这个意思,”说罢,看向冰芜身边的逸虚,“苍山帝君,你如何看?”

逸虚看着冰芜,低声道:“本座听夫人的,夫人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说完,又补充道:“苍山与昆仑山同进退,若昆仑山出手,本座的苍山绝不会袖手旁观。”

后土明显不想让,也不能让,场面一度焦灼。

这时,冰芜轻声道:“娘娘既然不信,这不还有两个么?娘娘心疼弟子,总不会连他们也心疼吧?”

“倘若真与青月无关呢?”后土问。

冰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向奎狼没有言语。

萧青月已经承认和奎狼有私情,那就是个包庇隐瞒不报的罪,倘若锁妖塔一事皆因奎狼而起,萧青月如今受的罚还算是轻的。

后土顺着冰芜的目光看过去,精明的眼中晦暗不明,最后缓缓闭了起来。

奎狼被解了禁言术后,赤红着眼如猛虎般低吼。

冰芜冷声问:“奎狼,你是如何打开锁妖塔,天宫可有人接应?”

意料之内的没有反应,冰芜也不急,想了想又道:“你在锁妖塔待了五万年,大风更甚,都没能从锁妖塔出来,可见锁妖塔内部坚不可摧,所以是外头出了事。”

“锁妖塔乃父神盘古所造,我实在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宝物才能将锁妖塔打开,”冰芜说着,忽地回头看向身后的后土,“娘娘你说,究竟是何物?”

后土闻言身形一僵,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淡淡道:“本座如何知晓。”

冰芜可没错过后土眼中那细微的变动,她轻笑着解释道:“娘娘是巫族之后,本公主还以为娘娘会知晓一二。”

锁妖塔经记载乃是父神盘古倾力所造,融入无数精血。

而盘古开天后,身躯化为十二祖巫,巫妖大战中,两族损失惨重。巫族只剩下后土一脉,传至今时,巫族也就只有后土一人。

锁妖塔有盘古的精血,十二祖巫是盘古的身躯所化,从根源上说,有莫大的关联。

而且方才后土神情好似并非什么都不知道。

冰芜忽地想起什么,目光紧紧地盯着后土,“娘娘,祖巫一脉的血是不是可以解开锁妖塔的封印?”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闻言目光都不由自主的看向后土。连萧青月低声哭泣的声音都消停了,奎狼低吼的神态仿佛凝在了脸上。

后土只觉得如芒在背,她极力稳住胸腔的心跳,面色不变地看向冰芜,“公主这话可有依据?六界皆知,十二祖巫唯剩下本座这一脉,公主这话,是在怀疑本座?”

“娘娘误会了,锁妖塔封印被破之时,您这弟子也在场,且受了重伤。想必血没少流吧?”

冰芜话音一顿,又继续道:“本公主一直好奇,历代的后土娘娘都不曾收徒,因为巫族的术法唯有巫族血脉才能修习。那娘娘为何要收萧青月为徒?”

金毓倒抽了一口气,震惊到:“萧青月是巫族血脉。”

惊讶过后,又恍然大悟般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萧青月一介□□凡胎只用了两万余年就飞升成了神。难怪那夜她出现在锁妖塔附近,身受重伤却无性命之忧。”

萧青月听完后双腿一软,跪坐在地,面色苍白如纸,眼神惊恐又颓然涣散。

冰芜伏羲琴已经抱在手中,素手抚摸着琴弦,目光沉沉地看向后土,似笑非笑:“娘娘,本公主说得可有错?”

后土抬眸看看已经待战的几人,忽地笑了起来:“青月她不是巫族之后,冰芜公主猜错了。”

“娘娘事到如今还要替她辩解?”她可没错过萧青月眼中的神色。

后土解释道:“她不是巫族之后,只是恰巧得了玄冥祖巫的本命法宝,玄冥骨刺。也是因为如此,本座才收她为徒。十二祖巫的本命法宝与锁妖塔同出一源,所以她才能解开封印。”

萧青月听到后土的话,跌跌撞撞往走了过去,几步的路程愣是连滚带爬才到了后土跟前,她颤着手去够后土的袖子,“师父,求你救救我。徒儿真的知道错了。”

后土无声的闭起双眼,转身拂袖离开,“太晚了,本座已经保不了你了。”

“此事与巫族无关,巫妖大战后,巫族已不再插手天界中的任何事。她所犯的过错,天界定夺就是,无需再告诉本座。”

“师父,不要。”萧青月追出去,却连一片衣角也不曾看见。

她瘫坐在地上痛哭,良久后看到一角用银线绣着龙纹图案的裙摆出现在视线中,萧青月顺着那华丽的裙摆往上看。

看清来人后,她突然大笑了起来,“你满意了,哈哈哈,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过我?”

冰芜没理会萧青月的癫狂之举,直接问道:“钧凌是不是与此事有关?”

萧青月挣扎着站起身,“你想知道?”说完又大笑不止,“我偏不告诉你,反正我什么都没有了,你们也不会放过我。”

金毓怔怔道:“她这是疯了?”

“神族不会疯,只有凡人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