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砚离将信将疑地往床榻的方向走去,走到珠帘的位置便发现了端倪,平日里会微微摇晃的珠帘如今仿佛被凝固住了一般。

砚离知道这是架起了屏障,于是便停住了脚步,双手交叠恭敬的行了一礼:“母亲,阿离回来了。”

“阿离乖,自己玩一会儿或者去外祖父哪里,母亲想静一静。”

砚离闻声一愣,看来父亲说的没错,母亲确实生气了,他从未在母亲这里听到过这般失落的话。想了想,又道:“母亲,阿离不想玩,想陪着母亲。”

话落,砚离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音,便想闯进去。两只稍显短小的手掐了一个繁复的手诀,一道蓝色的神力从指尖溢出,眼见着就要撞上透明的屏障。

却直直地透入珠帘往里头射了进去,砚离惊得小口微张,直接傻了眼。这才发现屏障不知何时已经被撤去了,月白色纱帐上映出一道纤细的人影。

见那道神力被纱帐里挥出的冰白色神力化去后,砚离才松了一口气,迈步跑了进去。

掀开月白色的纱帐,砚离一怔,在他眼里一向厉害的母亲如今却双手环着膝坐在床榻上,整个人失魂落魄。

砚离觉得心里沉甸甸的,手脚并用爬上床榻,凑上去一面轻轻地拍着冰芜的后背,一面轻声道:“母亲别生气了,父亲惹母亲生气,阿离不喜欢父亲了。”

话音刚落,砚离只觉得手臂上传来一道力气,紧接着就被紧紧抱住。砚离身形一僵,很快便软了下来,任由冰芜抱着,还伸出两条短胳膊抱着冰芜的脖颈。

冰芜抱了好一会儿才松手,捏了捏砚离的鼻子:“阿离真乖,小小年纪就会哄人了。”

砚离扯了扯冰芜的广袖,软软地道:“母亲不要生气了好么?阿离担心。”

冰芜轻叹了一声,“嗯,不生气了。”

砚离扬起白嫩的小脸,小声试探:“母亲不喜欢妹妹?”

冰芜摇头,“当然不是。”

砚离扁了扁嘴,一副快哭了的模样,语气控诉:“那母亲为何不要父亲和妹妹了。”

冰芜伸出细长的手指戳了戳砚离鼓起来脸颊,耐着性子解释道:“你忘了怎么得的人形了?她是应龙,不回苍山的养龙池里养着,怎么化形。”

“可是父亲说……”

砚离话还没说完,就被冰芜打断:“别听你父亲瞎说。”

砚离狐疑道:“那母亲为何生气?”

冰芜目光黯淡,“我只是失落和害怕。”神龙后裔哪里那么好得,一生能有两三个就已经是天大的机缘。如今这六界中她就从未见过谁家有三尾神龙的。

天帝这么多年也只得了金珏和金钊两尾五爪金龙,上一任苍山帝君不也只有逸虚和凌云……

这让她如何期待第三个龙胎,倘若真能有第三个,万一又是应龙,她又该如何?

如今怀了两个都是应龙,难不成真是天道要亡我冰夷族?

神龙冰夷终究还是要步上烛龙的后尘?而她答应过祖父的事,终究还是没能做到。

蝶羽般的长睫敛下,遮住黯然失色的双眸,冰芜极轻地叹了一声。

砚离不解地唤了一声:“母亲。”

“无事,等过段时间便带你去看妹妹。”冰芜揉了揉额角道,让她缓缓。

苍山钟元宫

逸虚将已经熟睡的小应龙缓缓地放入幽蓝色的养龙池里,起身负手而立静静的站了良久才离去。

路过空旷的草地,逸虚忽地停了下来,目光扫过草地的周围,入目是一片清新舒适的绿色,五颜六色的鲜花、低矮的灌木花树点缀着广阔的草坪。

他们曾经差点在此处打起来,她抱着琴气怒的模样仿佛就在眼前,也是,毕竟几个时辰前刚见她发脾气的模样。也难怪他会触景生情。

啧,真不愧是神龙冰夷,龙身宛若冰块,他捂了这么多年也捂不热。

逸虚不是不知压在她肩上重担,正是因为知道才一直让着她,可被冰芜推开那一刻,他还是觉得被伤到了。

早在她头一回蓄意引诱他时,他便对她那点小心思了如指掌。起初逸虚是有些不高兴,堂堂苍山帝君,他也有自己的骄傲。

后来看到她仗着自己的喜欢得寸进尺,竟越陷越深,于是他便渐渐放弃了抵抗,心想终归是他先许的承诺,让着她也无妨。

但得知在她心里最重要的还是冰夷族的传承,其他都不重要的时候,他心中难免不平,失落。

“哥,你回来了?”一道兴奋的男声从前方传来,打断了逸虚的思绪。

逸虚抬眸,就见白衣墨发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少年踏风而来,不多时就站在他面前,“嗯,何事?”

凌云小声抱怨:“哥,这么多年不见,你怎么对我这般冷淡。”

逸虚如今实在没有心思谈这个,遂道:“你也长大了,是时候该领个正经的神职,尽一尽你身为天神的职责。”

凌云闻言一愣,抬头仔细看看逸虚的脸色,想了想问道:“哥,你和嫂子吵架了?”

逸虚垂眸不语。

凌云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当下就道:“哥,嫂子刚生完孩子,这个时候你应该留在昆仑山……”

说着突然一顿,凌云掐指算了算时间,再看了看周围,猛地抬头:“哥,该不会嫂子又生了一尾小应龙?”

逸虚微微颔首。

凌云闻言倒抽了一口凉气,如今整个六界都传遍了那日昆仑山的天降异象,昆仑的神族更是断定嫂子生的就是冰夷血脉。

可如今却告诉他那是应龙血脉!难怪嫂子要和兄长吵架,昆仑山冰夷一脉如今可是越发稀薄了,找遍整个六界仅有唯有两尾。

昆仑山上下谁不希望有新的冰夷后裔诞生,这好不容易有些希望,才过了没多久就幻灭了,人家能不恼吗?

凌云目光带着一丝敬畏,“哥,嫂子和你打起来了吧?你赢了嫂子?”不等逸虚回答,凌云立即摇头,“不对,你若赢了就不会这般神色了,难不成输了?”

更不可能,兄长能以一己之力对敌上古四位大妖,这等实力应不会输给嫂子。

逸虚嘴角抽了抽,“没有。”话落,又强调:“没打起来。”

逸虚说完便抬步离开。

凌云追上去并肩和逸虚一块走着,“哥,嫂子生的是小侄子还是小侄女?”

想到才破壳而出的闺女,逸虚眉眼柔和了几分,“小侄女。”

微风拂过,将两人的衣袂吹得飘飘扬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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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山流霜殿正殿

这日,冰芜指尖敲打着手下的琉璃桌案,漫不经心道:“这五百年可有什么事?”

自从公主出关,小公主破壳后,整个流霜殿仿佛处在阴霾中,总是格外的阴沉。流霜殿的神仙们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惹怒了自家公主。

谁让刚破壳而出的小公主是尾应龙呢,又是白欢喜了一场。

风花雪月四神女面面相觑,谁也不愿做第一个开口的人。

冰芜抬眸,犀利的目光扫过从风花雪月身上扫过,停在风溪身上,沉着声音道:“风溪你说!”

风溪只好拱手道:“禀公主,先前让小神查二太子与青月神女的事已经有了眉目。”

风溪说着有些有些吞吞吐吐,冰芜皱了皱眉,“有话直说!”

“二太子和青月神女有私情,”风溪梗着脖子快速说完,又怕冰芜听不明白,强调了一句“男女私情。”

冰芜闻言手一顿,饶有兴趣的问:“多久了?”

“啊?”风溪没反应过来。

一旁的雪倾回道:“具体如何,小神不知,但听两人熟稔的语气,时日定不短。”

“一个是天宫的二太子,一个是后土娘娘的弟子,如今朱雀真君的儿媳,这倒是有趣。既然这般有趣,是该让整个六界都乐呵乐呵。”

冰芜说着似想起什么,又道:“对了,别忘了将证据送给那位燕临神剧一份,否则他大抵不会相信。还有,查清萧青月怎么入了后土娘娘的眼。”

“是,”风溪应道。不禁有些同情那位燕临神君,毕竟那些证据着实有些不堪入目。

蓝宇自从上次发现了二太子和萧青月所用的传讯镜不是出自他之手后,便开始不吃不眠日夜研究,终于成功的打开了二太子的传讯镜。

不巧就看见了那一幕,且还将影像刻了下来……

萧青月和二太子也怪倒霉的,谁让这两位撞上公主不高兴。搁往日公主只会痛痛快快的解决掉二太子和萧青月,不会做得这般折磨。

冰芜处理完闭关五百年攒下的事务后,起身往大门外走去。

午后的阳光看起来有些刺眼,洒在一片冰白的雪景上也不觉得暖和,那株梨树的花瓣怎么也掉不完似的,冰芜扫了一圈觉得这万年不变的后院看起来甚是无趣,有些厌了。

偏过头正想找洒扫的仙娥问问砚离人呢,身后就传来一声既陌生又熟悉的男声。

冰芜头也不回道:“父亲今日来流霜殿,可有要事?”

昆仑山帝君摆了摆手让院中的仙娥退下后,才开口:“我听阿离说,你近日有些不快,想了想,来看看你。”

“劳父亲挂心,女儿并无事,不值当父亲走这一趟。”

昆仑山帝君也不在意冰芜冷冷的态度,“你是为了这回的龙蛋依旧不是冰夷后裔而生气?”

见冰芜没有回话,昆仑山帝君又道:“其实你不必如此,万事万物皆有其定论。有些事强求不来,顺其自然便好。”

“便是贵为六界至尊的天帝都有无可奈何之事,你又何苦执着,让自己过得这般辛苦。”

冰芜转过身看向昆仑山帝君,不由一愣,才一千多年不见,他看起来竟沉稳了不少,倒不是说容貌变了,而是眼神和气度变了。

再也看不到往日那些显而易见的柔情与厌恶,如今平静得像深潭,看起来无波无澜。

“父亲贵为昆仑山帝君就不担心神龙冰夷会步上烛龙的后尘么?”

昆仑山帝君叹了一声:“你太执着了,和你祖父一样。”父亲教出来的孩子,果然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