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音淡淡地收回目光,转身往比较僻静的西北墙角走去。
战神抬步紧跟了上去,略想了一下措词,开口道:“公主不必担心,苍山帝君的品性我虽不说十分了解,但也知道几分。帝君品性高洁,君子端方,定不会做出见异思迁、始乱终弃的事情来。”
瑶音抿唇轻笑了一声,“我知道,所以我方才说了是谣言,既然是谣言,我又岂会担心。”倘若苍山帝君真的不喜这桩婚约,就不会特意传讯告诉她孩子出生、破壳和化形了。
不管是不是他自己的主意,终归是将她的女儿放在心上了。
战神咧嘴一笑,“公主能如此想便好。”话落又似乎想起什么,踌躇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道:“公主,上回我送昆仑山帝君回昆仑山后,他没再去紫云山罢?”
瑶音闻言一愣,旋即摇了摇头,“不曾来过,战神何出此言?”
“我只是担心他纠缠公主罢了。”毕竟上回昆仑山帝君假意昏倒意欲何为显而易见,他那日将人送回昆仑山时虽警告过一二,却始终不放心。
又恰逢锁妖塔出了事,整整两百年他再没空去紫云山。只偶尔传个讯,可这样的事又不好直接传讯问,故而一直压在他心里,挠心挠肺。
瑶音目光落在爬满花枝的墙角上,语气十分平静:“我和昆仑山帝君早已经决裂,他做他的昆仑山帝君,我当我的瑶音公主,井水不犯河水,再无纠葛。”
战神见气氛有些不对,暗骂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忙转移话题道:“我听凌云说苍山帝君的长子天资不凡,长得玉雪玲珑,十分可爱。公主,我们去瞧瞧如何?”
瑶音有些意动,但又想到她来此并没有事先告知,犹豫道:“这宴席还没开始……”
“苍山帝君和公主今日忙着待客,小龙君这会在凌云那待着呢。凌云半个时辰前就让我过去瞧瞧,公主要不要一起?”
瑶音想了想,颔首道:“那便有劳战神了。”
与此同时,苍山招待宾客所用的揽月楼内喜气洋洋,以红绸珠玉宝石点缀,大红色的织锦毯铺地,尽显华丽盛大。
相比盛名在外的昆仑山冰夷一族和奢侈成性的五爪金龙一族,九天应龙一族可谓是低调极了,今日却为了长子一改其低调的作风,可见苍山帝君对这位小龙君的厚爱。
故而诸神特意备了厚礼前来以示心意,毕竟龙族这个种族是出了名的小心眼,不管先前有多低调,一旦惹上必是睚眦必报。
淮笙带着一众神侍接过诸神送的厚礼,笑得见牙不见眼。忽见一行金光璀璨的神族由远及近,眼见就要步入揽月楼了。
淮笙连忙将手中捧着的礼盒交给身后的神侍,整了整身上的鱼纹服后迎了出去,拱手行礼道:“小神见过大太子,五太子,大公主,帝君和公主在楼上,小神为几位殿下领路。”
金毓对这位神官并不陌生,之前在天宫时,她没少去行云殿,故道:“今日来客众多,淮笙神官不用管我们,我等自行上去就是了。”
淮笙面露犹豫之色,余光忽然瞥到正款步而来的来客,只好点头道:“请恕小神失礼。”
金毓拉着一旁端腔作势的金珏就往揽月楼走,“大哥,我们快进去罢。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小外甥了。”
揽月楼二楼,冰芜半倚在美人靠上,一袭金线龙纹的绯色长裙衬得她面若桃李,过于冗长的外袍被仙娥平铺在身后,以免坐皱。
裙摆下露出的同色绣鞋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脚下的青玉石地砖,头上的金玉步摇随之摇曳。左右两旁侍立的仙娥一个打扇,一个捧着果盘。
金珏三人进来就见到这么一副画面,再一对比在外头接待贵客的苍山帝君,不可谓不悠闲。
金珏挑了挑眉,“表妹,今日贵客众多,你怎么躲在这偷闲?”四御六帝九君,除了后土娘娘和昆仑山帝君的仪仗没见到,其他可都到了,这场面可不输天宫盛典,她却还窝在这。
冰芜不以为意:“不是有逸虚在外招待了么?我歇会。”
“贵客可都是看在你们两的面子上来的,你让苍山帝君独自待客,可不合规矩。”若单是苍山,今儿不会有这么多贵客。诸神冲着苍山和昆仑山的面子来的,她倒好,赖着不动让苍山帝君一个人招待。
金钊进门后自顾自地落了座,捻起一串葡萄看好戏似的看着这一幕。大哥成婚六万年了,三个孩子就一尾五爪金龙,本就被父帝母后催着。
但一直未有神龙诞生,父帝母后也渐渐消了心思。可今时不同往日,表姐和帝君还没大婚就先有了长子,父帝和母后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大哥被催得苦不堪扰,见到这般散漫的行径可不得说教两句。
冰芜抬起右手,打扇的仙娥立即停了手,起身走到几人坐着的茶桌,取了桌上的酒盏,给几人一一斟满,“大表哥,你们也是贵客,我自然是留在这招待你们。”
金珏:“……”
金毓目光转了一圈,问道:“表妹,怎么不见阿离?”
“今日人多,我怕照看不周,让凌云看着他,等时辰差不多了再过来。”
金钊抬头打趣道:“表姐如今真是愈发有贤妻良母的样子了。”
金毓眼巴巴地看着冰芜,还伸手拽了拽她的广袖:“我们不是在这么?带他来,我替你看着。”
冰芜点了点头,“那好吧,我让凌云带着阿离来。”
传了讯不到一刻钟,隔间的门再次传来敲门声。门一开,坐着的几人齐齐看向门外,而后具是一惊。
金珏最先反应过来,忙起身行礼,“见过姑姑。”
金毓和金钊闻言也迅速起身,“姑姑。”
“起来吧。”
刚才还满座的茶桌瞬间一空,唯有冰芜还坐着。
冰芜怔怔地看着站在门外的身影,若不是时间地点不对,她都要以为这是一场梦了。
这样的神色与当年一模一样,不一样的是怀里抱的人。
沉默了好一会儿,安分的被人抱着的砚离左右看看,喊了一声:“母亲。”
众人才回了神,瑶音抱着砚离举步走进隔间内,离近了才将他放下,温声解释道:“凌云神君和战神有事相商,托我带阿离来。”
砚离听到自己名字,举起双臂就道:“母亲,抱抱。”
冰芜这才将目光落在不比她膝盖高多少砚离身上,伸出点了点他的额头,“衣服都皱了,抱什么抱,过来好好坐着。”
今日砚离身上穿了和她身上同款红色小袍子,绯色的纤云锦容易出现折痕,这会早晨还精致万分小袍子早已大打折扣。
砚离收回双臂,扁了扁嘴应道:“是。”
冰芜伸手替他整了整头上的小金冠,垂眸就见到他脖子上带着一个金项圈,项圈中央是攒金丝的花纹镶嵌着一块白色玉石,周围点缀着细碎的紫色宝石,玉石下方还垂落着小巧的金箔。
只看一眼就知道这精巧绝伦的金项圈是一件不可多得灵宝,更何况那金箔她可不陌生,这项圈是哪里来的不作他想。
许是她盯着金项圈太久,砚离抬手指了指金项圈道:“外祖母给的,好看!”
冰芜指尖一弹,砚离身上有些微皱的绯色小袍子瞬间焕然一新,半点折痕也没有,手指轻轻的戳了戳那滑嫩的小脸,“小小年纪就知道臭美,过来见过两位舅舅和姨母。”
看着砚离落入金毓的怀中,冰芜这才回头看向瑶音,拂袖行礼道:“母亲。”
瑶音扶了一把,“不必多礼。”
手上的触感没有消失,难得这么近看女儿,瑶音不免多看了几眼,“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母女两并肩走在揽月楼边上的长廊上,金色和红色的曳地长裙在红木地板上划过。
走了好一会儿,冰芜忽然道:“阿离他还小,送他那东西太贵重了。”
瑶音道:“我也没什么可以送他的,那东西也就能护他一护,不算多贵重。”
冰芜闻言脚下一顿,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龙族不像蛇族会脱皮,龙鳞长在身上是不会掉的。拔鳞之痛,她没试过,但也知道有多疼。
知女莫若母,瑶音一见这神情便知道她在想什么,温声解释道:“龙鳞是很早以前掉的,并不是特意拔的。”
冰芜眉头蹙起,明显不信:“龙鳞岂会掉?”
瑶音释然一笑,拉过冰芜的手轻轻的拍了拍,“之前拔的,早已没事了,如今新的龙鳞也长出来了。”末了又道:“我很高兴,你还记挂着母亲,会为母亲担心。”
冰芜手一缩,想收回手,却被握得更紧,她索性不挣扎了,偏过头淡淡道:“母亲有何事想和我说?”
“你和苍山帝君的婚事,昆仑山帝君都已传讯告诉我了。”
冰芜闻言转头看向瑶音,面露惊讶。
瑶音缓缓道:“两百年前他受了重伤正好掉落在紫云山,战神把他送回去后,没过多久我就收到了他的传讯。”
“你心里可对这桩婚约不满?”
冰芜摇了摇头,“并无不满。”
“那为何迟迟不愿大婚?苍山帝君这些年所为,你应该看得比旁人更加明白才是。”瑶音说着,伸出双臂抱了抱她,温声道:“不是真心就不要去讨别人的真心,真心难得,不要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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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昆仑山玉清宫的昆仑山帝君抬头望了望晴空万里的天色,苦涩再一次溢满心头。
一阵冷风拂过,他的墨发和长袍随之飞舞,苍白的面容看起来更虚弱了,仿佛要被风吹倒似的。
良久,昆仑山帝君长叹了一声,低声轻喃道:“这个时辰,苍山那边应该很热闹罢?”
声音虽轻,但身后的神官还是第一时间听到了。
神官梓忻不知道该不该回答自家帝君的问题,抬头看去,只见那张倦容和疲惫怎么掩也掩不住的面容又添了惆怅,梓忻垂头道:“今日是苍山帝君长子的寿辰,自是热闹,听说几位帝君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