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扶摇殿正殿的大门合上了好久,殿内始终静默,无声无息,仿若无人。

昆仑山帝君看着女儿,欲言又止,千言万语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

良久,还是冰芜忍不住道:“父亲有何事便直说,若没事女儿先行告退了。”

昆仑山帝君叹了一口气,“苍山帝君的心思太深沉了,不是良人。他心有所图,岂会真心待你。”

冰芜嗤笑了一声,“哦?父亲是说他对女儿不是真心的,是因为有所图?那他图什么?总不会是因为我是您的女儿,昆仑山的公主?”

见她不以为然,昆仑山帝君又道:“两万年前他还未继位之时上过昆仑山,他当时想请我出手封印一样东西,却未曾言明是何物。当时昆仑山和苍山的关系不睦,所以我拒绝了他。”

“可是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请了你祖父出手,后来我才知道你祖父和他定了婚约。你祖父答应出手帮他封印那样东西,并且借了昆仑山的势力助他登上苍山帝君之位;而他则答应娶你。”

冰芜闻言神色一怔,宽袍下的手不自觉的卷缩成拳。

昆仑山帝君还在絮絮道来:“这桩明面上是昆仑山和苍山化干戈为玉帛、从归于好的婚约就是这么定下的。自我得知这件事后,便一直想方设法解除婚约。”

“可我拗不过你祖父,改变不了他的想法。这些年我也曾试过让逸虚自己提出解除婚约,可是他油盐不进。他和你婚约本就是一场交易,你莫要被他所惑。”

冰芜抬眸,面上似笑非笑:“那先前父亲怎么不提?现在提,不觉得已经晚了?”

“我太了解婚约被当做一场交易的悲哀了,我当年经历过,不想我的女儿也经历一遍。可事到如今,我再不提,就来不及了。”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这个冰芜突然释然一笑,“父亲,这些年真是难为你了,你回罢。”

昆仑山帝君见冰芜起身想往殿外走去,忙阻道:“等等,为父是为了你好,你怎就不肯听一句劝呢?”

冰芜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父亲,可还记得当年母亲还未离开之时,那时你怎么不觉得交易而得来的婚约悲哀?说到底,这一切不过是父亲懦弱多情,三心二意的借口罢了。”

昆仑山帝君被冰芜眼底明晃晃的讽意刺激到,怒道:“放肆,你就是这么和你父亲说话的?”

“父亲,祖父在时曾对女儿说过,他此生最后悔的就是没把父亲教好,所以祖父时常教导我要引以为戒。神族凌驾于众生之上,既然承了众生的香火,就该尽应尽的责任。”

“自父亲继位以来可有尽过半点帝君该尽的指责?”

昆仑山帝君觉得这一刻仿佛看到了他父亲在世,心头一震,不受控住地往后退了两步。父亲在时,失望、不满、冷漠的神色忽然在他脑中明了了起来。

他不是个好儿子,也不是个好丈夫,也没能做一个好父亲。他以为找到了真爱,却发现其实他也会恋上其他人。

在他终于接受了父亲为他所安排的一切后,想洗心革面重新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之时。

美梦又被打破了,他不知所措,最后只能缩回了原来的壳子里。想着既然已经辜负了一个,那另一个就不能再辜负了。

所以他在“心上人”面前苦苦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好夫君,好父亲形象。

却将他真正的妻儿忽视得干干净净。

良久,昆仑山帝君抬起头,神色怅然:“我知你对为父心怀不满,但这桩婚事真的不能结,当年我和瑶……你母亲虽说也是你祖父定下的,但你母亲对我无所图。”

“我身为一个父亲,不能眼睁睁看着明知道有人对我女儿心怀不轨,却仍同意这桩亲事。冰芜,听为父的,取消婚约罢。”

冰芜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当年我需要父亲为女儿打算时,父亲在为青莲殿那几位焦头烂额顾不上女儿;如今我早就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父亲却出现一口一个为女儿好,又何必呢?”

语毕,冰芜转身往大门走去。

“你今日一定要跟我回去,本座决不同意这门亲事。”

冰芜脚步不停,继续往殿外走去,身后却有一道神力逼近,她目光一凝,挥袖就是一道冰刃。

昆仑山帝君挥出的神力并不重,只是想控住她,却想到她回击得如此迅速且凶险。

他只能加重神力迎接下来。

两道神力在大殿中相撞,震荡的神力朝着四周散去,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破声,大气典雅的大殿瞬间毁于一旦。

逸虚一直守在殿外,听到里头传出的动静,想也不想便破门而入。看到殿内的状况不由一愣,动静传出时他便猜测里头发生了何事,但他万万没想到殿中斗法的两人竟然势均力敌。

几乎在殿门被打开的瞬间,冰芜就知道来的人是谁了,皱着眉道:“你进来做什么?”

逸虚抬步走到她身侧,目光极温柔的看着她,“我担心你,你身子还未完全恢复。”她没有离开,还和昆仑山帝君斗起了法,那就是愿意留下,她是相信他的……

他忽然觉得这满室的废墟顺眼极了,连带着对面的昆仑山帝君看起来也顺眼了不少。

冰芜闻言心下一暖,又想起方才听到的话,有些别扭道:“我法力早就恢复了,多事。”

逸虚运起神力阻断了父女两人的斗法,神力震荡三人皆倒退了几步。

逸虚眼疾手快拦腰抱住了她,停住脚步后,才放开她。

转头看向对面的昆仑山帝君,沉声道:“昆仑山帝君,此处是本座的钟元宫,不是你的玉清宫。”

昆仑山帝君正在对自己倒退的修为震惊不已,闻言收手负在身后,目光微沉,恢复了冷傲严肃的帝君模样。

“女儿你方才说为父没有尽到身为帝君的责任,那你此举做到了吗?若真如为父所言,你考虑过昆仑山的神族么?”

冰芜回以同样的目光,“父亲放心,女儿定不负祖父所托。”

昆仑山帝君点了点头,没再说话,步履沉重地一步一步往殿外走去。

逸虚目送那道尽显落寞的背影离开,袖袍下的手自顾牵上了她垂落在身侧的一只柔荑。

良久,她道:“走罢。”

昆仑山帝君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却留下了一室狼藉。钟元宫的神仙们纷纷猜测昆仑山帝君所行目的。

不出半个时辰,各种传言遍布钟元宫的角落。

唯一知道真相的两人从正殿出来后,就回了寝殿继续沉默。

冰芜见等了半日,身旁的人仿佛哑了一般,一字不提,于是她挣脱了牵着她的手,目光不善地看着他:“你没有话要对我说?”

逸虚见她右手甩开了他,便去牵左手,颔首道:“有,你先前说的条件,不论是什么,我都答应你。只要你别生我气,别离开我。”

手上挣脱了两下挣不脱,冰芜深吸了一口气,幽幽道:“你第一次带我来钟元山,那片冰湖是我祖父的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