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昏黄的烛光将屋内的两道人影拉得老长,映在纱窗上影影绰绰,竟有些缠绵之感。

逸虚极轻地叹了口气,回过身对上她的双眸,那清澈明亮的眼睛中分明半分情.爱也没有,无奈道:“公主,有些事需要两情相悦才能做。”

“是吗?可我听说的是你情我愿,”说罢,冰芜往他面前凑了凑,低柔的嗓音刻意拉长,带着撩人的魅惑:“你看着我,我不信你不情愿。”

分明是近在咫尺的容颜,逸虚却觉得有天涯般的沟壑,抬手抚上她的面容,触手滑凉,如同一块寒玉凝脂,指腹从眉心的水晶花钿滑到微微上挑的眉尾。

她除了起初微微躲了躲,后来倒是分外乖巧,不躲也不避。

冰芜耐心地等了等,好一会儿后见他还是只摸着她的脸,不由出声问道:“摸够了么?”幸好她没用脂粉,否则此时早已花了脸。

逸虚手一顿,须臾淡定地收回手,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折腾了许久,冰芜委实没耐心了,正所谓‘山不过来,我便去就山’,身子一软扑进他怀中,双臂直接攀上他的脖颈,搂得死死地。

事实证明这法子还是挺有效,很快她就被悬空抱了起来,往床榻的位置走去。

冰芜埋在他胸膛的脑袋得意的蹭了蹭,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然而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后背触到不算柔软的床后,只见他伸手替她除了头上的钗环,绣鞋也脱了,正紧张地等着下一步时,她虽行事大胆不拘了些,可确实是头一回没甚么经验。

正心怀忐忑,忽然白色软貂毛的被子就盖在了身上,床榻边上坐着的人还替她细心的掖了掖。

冰芜眨了眨眼,直接懵了:“??”

许是她面上的表情太过惊诧,逸虚轻轻一笑,温声道:“公主心里想什么,我不是不知。”

冰芜闻言目光复杂地看着对面的人,知道她想什么就成全她啊,反正他又不吃亏。

大家同为龙族谁还不知道龙族那点事啊!自古以来就没听说过龙族能和坚贞不渝这四个字搭上边的。

龙族要真坚贞不渝,那就不会出现龙九子了。

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逸虚目光温柔,继续低声道:“可我是真心喜欢公主,想同公主结姻的。”

冰芜心中一震,双目睁大,知道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一回事,她敢如此行事,就是仗着他先动了情,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先前以为他只是图美色,直到他三番两次提出完婚,她才慌了。

冰芜移了移目光,长睫敛下,不去看他面上的神色,清了清嗓音道:“帝君若真喜欢我,又怎会拒我?”

“公主没听过一句话么?”

“什么?”她掀起眼帘不解地看向他。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逸虚说着语气顿了顿,低沉的嗓音带着些许落寞:“何况真若如了公主的愿,公主转头便弃了我怎么办?”

冰芜一噎,有些心虚的抿了抿唇,她还真是这么想的,被他用那样的语气一语道破,显得她好像很坏。

过了许久,久到逸虚都以为她放弃了,忽听她颇为委屈地道:“那你要怎么样才愿意?”

逸虚有些好笑地看着半张脸埋在白色软毛下的公主,浅浅一笑,“等公主也心悦我的时候。”

这简直比成婚还难,冰芜想了想,从善如流道:“我现在就心悦你。”

逸虚明显不信,温声叮嘱道:“时辰不早了,公主早些睡罢,否则白日里又该犯困了。”

眼看着他起身要走,冰芜眼疾手快又扯住那片袖袍,无奈地叹了口气,妥协道:“那你陪我睡,不做什么,当然你要愿意也不是不行……总之我今夜不能白来。”

冰芜眉峰一挑,“怎么,这也不行?”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居然还好意思说喜欢她。

“好。”

这还差不多,冰芜往里头挪了挪。

逸虚才躺下,身侧的人就往他怀里蹭,她几乎整个身子都压在了他身上。

他觉得今夜叹地气比以往加起来都多,无奈道:“公主?”

“我冷。”

逸虚放弃了这个话题,没再和她纠结生于昆仑山冰川的冰夷怎么会冷。双臂揽近怀中微凉的身子,不让她再乱动。

怀中的身子逐渐消停了,过了一会儿,清浅的呼吸喷洒在他胸.膛上,隔着衣物都能察觉到,她的气息是凉的,可他却觉得烫到了心里。

若是往后她真心实意如此,那也不错。逸虚双臂紧了紧,缓缓地闭上了眼。

翌日,金乌上值,晨曦初现的霞光将天宫照耀得如诗如画。

逸虚见梳完妆后还未离去的人,不解道:“公主如今不怕了?”

冰芜理所当然道:“睡都睡了,本公主也不算枉担虚名,有什么可怕的?”

逸虚:“……”所以你昨夜非要一起睡,就是为了不枉担虚名?

用过早膳后,冰芜在行云殿一众神仙目瞪口呆的目光下,和逸虚并肩漫步往万学殿走去。

天宫中从不缺八卦,还没等他们到万学殿,冰芜公主昨夜宿在苍山帝君寝殿的消息几乎传遍了整个天宫。

辰时是天地清气最盛的时刻,几门必学的课业都集中在辰时,故而此时万学殿偏殿内的先生不多,且都是年轻的上神。

逸虚和冰芜进殿时,几位年轻的上神都纷纷调侃。

冰芜一向不搭理这些,也没人敢在她面前放肆,她坐在自己的案桌前颇有兴趣地看着逸虚面对众神的寒暄。

看了一会儿,她感慨道:九天应龙一族不愧是神龙中最得人心的,换做是她,她可没这耐心。

逸虚好不容易应付完众神,转过身就见罪魁祸首在悠闲地品茶,他们的案桌隔得不远,走了几步就到了她的桌前。

站在她案桌前后,逸虚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有些懊恼,但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公主看得可开心?”

冰芜听到这颇为幽怨的语气,很识相地斟了一杯茶递过去,示意他辛苦了。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假模假样的咳嗽声。

“咳咳——”

回头就见穿着一身朱红色锦袍的莫尧斜靠在偏殿大门口,金冠玉带,手里还摇着一把描金玉扇,背光而站虽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却也知定是一脸戏谑。

毕竟他可是知道昨夜是怎么一回事的人。

莫尧一面摇着金扇走进来,一面啧啧道:“恭喜二位,不知何时能讨杯喜酒喝?”昨夜所见,他以为这位公主不愿被人知晓呢,谁知今日一早整个天宫都传遍了。

“喜酒没有,热茶倒有一杯。”

莫尧结果冰芜递过来的茶盏,眉目在两人之间流转了片刻,突然俯身小声道:“昨夜不知是公主,多有打扰,还请公主见谅。”

冰芜似笑非笑地看了莫尧一眼,没说话。他昨夜提起她的语气可不像不知道。

莫尧笑道:“既然公主不介怀,可否请帝君借一步说话。”

冰芜特意多看了两眼,确认莫尧确实在和她说话,不解道:“你问他便是,问我做作甚?”她又做不了逸虚的主。

不等莫尧再次开口,逸虚先抬步往殿外走去,冷声道:“走罢。”

与此同时,栖霞殿,两名仙娥扶着一位鹅黄色宫装的俏丽少女缓缓走进栖霞殿的主殿。

主殿内梳妆台前正坐着一位美妇人,几名神女侍立在侧。

少女一进门便委屈地叫唤道:“姨母——”

“是芷幽来了?不是说了么,伤还没养好不要随意走动。”话落,对着侍立的神女语气一肃,“还不快扶着芷幽仙子过来。”

“是。”

芷幽在姬盈的身侧坐下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姬盈便抬手挥退了侍立的神女,仙娥们,皱着眉头道:“出什么事了?”

芷幽见四下无人后,便急道:“姨母上回不是说要牵线我与苍山帝君么?还说苍山帝君与那冰芜公主必然不能修成正果。”

姬盈点了点头,“不错。”以为是芷幽急了,温声劝道:“你如今伤还没好,急什么?等你伤好后,姨母自会为你好好打算。”

“姨母,你还不知道罢,昨夜冰芜公主夜宿行云殿,行云殿的仙娥们亲眼所见她歇在苍山帝君的寝殿里。”芷幽说着,又气又委屈,“等我伤好了,他们估计就要举行大婚了。”

姬盈闻言声量拔高,“你说什么?昨夜冰芜夜宿苍山帝君的寝殿?”俨然一副气急的模样。

芷幽虽不明白姨母怎么比自己还要生气,但还是点了点头道:“这事都在天宫传得沸沸扬扬,估摸着再过一会儿,整个天宫的人都知道了。”

“岂有此理!”姬盈拍案而起。

芷幽被这突如其来的震怒吓了一跳,忙劝道:“姨母,您别气了,大不了我不喜欢苍山帝君了,您别为了我气坏了身子。若是苍山帝君真的喜欢冰芜公主,我便认了,祝他们幸福。”

姬盈垂眸沉思了好一会儿,才缓了下来,见身侧的芷幽担忧地看着她,沉声道:“糊涂,你怎么这么不争气,这男女之间的感情都是靠自己争取的,你不争取怎么知道自己没机会?”

“姨母——”

“你放心,姨母会帮你的。你先回去好好养伤,过几日等你伤好了,姨母自会让你如愿。”

芷幽叹了一口气,“可是姨母,若他们真的是两情相悦,我又何苦插足呢?”

姬盈一副恨铁不成钢样子:“冰夷一族和应龙一族不睦已久,冰芜又是那性子,他们怎么可能两情相悦,你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可论长相,论家世,论实力我都不如冰芜公主。”

“这些都不重要,姨母的家世、实力也不如天后,但天帝的心里始终有我,有天帝在,就连天后也要给我三分薄面。”这些还不够,终有一日她要坐上天后之位,让凌儿成为下一任天帝。

借昆仑山的势力助她和凌儿登上天后和大太子的宝座,她忍了冰芜又如何,姬盈心中发了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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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半月,这日三月十五,正是天帝大太子金珏的十二万岁的整寿。

天庭霞光普照,架起七色彩桥,红绸彩灯,妆点得喜气洋洋,专门为大太子贺寿。

凌霄殿内,丝竹八音,歌舞萦绕,更有名扬**九州的洛河神女献舞。

诸神纷纷感叹大太子艳福不浅,连洛河神女都不能免俗。

冰芜依旧和逸虚同坐,位居大殿右侧首位。这半月来,他们同进同出,整个天宫的神仙都以为他们好事将近,只有她自己知晓这位年轻的帝君有多油盐不进。

她一度怀疑,逸虚他根本不是应龙,而是从昆仑冰川上蕴生出的冰夷。不,连冰夷都比他容易动情,就像她的父亲,明面上爱着他的心上人,可还不是有了她。

冰芜忽觉得有些心酸,拿起一旁的酒盏自斟自酌了起来。

喝了两杯后,酒壶被按住不动了,不用看她也知道是谁的。

行吧,不喝就不喝。

“怎么了?”逸虚有些不解,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就情绪低落了。

“为情所困。”她很没诚意的道。

逸虚:“……”他纠结了,这些日子好好的谈着话,下一刻她就能歪了话题,调戏或者说想勾引他。

若她真的喜欢他,那倒还好,可她的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爱意,令他十分头疼。

席间过半,姬盈携芷幽向天帝天后敬酒,又向金珏敬了酒后,才走到冰芜和逸虚所在的位置。

姬盈笑吟吟道:“苍山帝君,冰芜公主,上回妾身的外甥女多有得罪,还请二位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同她一般计较。”话落,给身边的芷幽使了一个眼色。

芷幽忙躬身行礼,口中尊称道:“小仙向苍山帝君,冰芜公主请罪,求帝君和公主宽恕小仙。”

冰芜早已将这事忘了,不甚在意道:“行了,不必多礼。”

“妾身替她敬帝君和公主一杯,都是妾身管教不严。”姬盈说着端起了酒盏,而一侧的芷幽已接过仙娥手中的酒壶给逸虚和冰芜倒上。

姬盈饮尽杯中酒,笑着道:“请!”

见二人都喝了酒,姬盈又是微微一拜,才带着芷幽回自己的座位。

大太子的整寿天宫大办宴席三日,让众神仙同乐。不过高位的上神们却鲜少有留下,珍奇异果、万年佳酿上神早已见惯不见,自然不会留恋。

半日宴席过去后,天帝就起身离开了,随后几位帝君也纷纷离去。

冰芜和逸虚才走出殿门,就有一神女来寻,说是二太子有要事相商。

逸虚见状,道:“你去罢,我先行回行云殿。”

“嗯,我会早些回去的。”

逸虚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冰芜来到栖云殿时,钧凌正急急地从殿里出来,差点迎面撞上。

冰芜不由皱了皱眉,“不知二表哥找我何事。”她从未见过钧凌如此急切,难不成出什么事了?

钧凌余光看到那带路的神女,隐在宽袖中的手不由紧了紧,面上却一派淡定,仿佛刚才急切奔走的不是他,“没事,表妹若无事,可否同我说说话?”

冰芜心有疑惑,想也不想便拒绝:“不了,既然无事,我便回去了。”

钧凌自嘲一声,语气低沉:“表妹如今有了苍山帝君,便连咱们这些表兄都懒得理会了么?”

见她脚步一顿,钧凌又道:“这些日子表妹终日与帝君待在一块,想跟表妹说会话都难得很,今日咱们兄妹二人闲谈一会儿如何?”

冰芜双目一眯,狐疑道:“万学殿中天天见面也不见表哥有事要与我谈,今日怎么这般执着?”

“因为我想同表妹单独聊。”

见问不出什么话,冰芜索性没了兴趣,淡淡道:“表哥这话还是同别的神女说去罢,我就不奉陪了,告辞。”

“表妹,等等!”

钧凌见好说歹说她都不肯留下,一时情急神力已溢出。

只是钧凌近百年才飞升上神,而冰芜早在两万年前便飞升上神之位,实力远非钧凌能比。

冰芜长袖一甩便将那道神力震了回去,拇指与中指捻起挥出一道冰白色的神力,钧凌瞬间被冰雪冻住。

足尖一点飞身驾云往行云殿而去,钧凌竟然动用神力来拦她,想必此事非同一般。

可是以逸虚的修为,这六界中对手都鲜少,更不用说在这天宫中。

诸神就算有龃龉,也不会闹出人命,那钧凌一直阻止她回行云殿是为何?

忽地,冰芜双目一凝,姬盈!

可是,那酒她也喝了,她并无异样啊……

冰芜运起神力游走与全身,发现端倪后,直接弃了脚下的云朵,化为龙身。几十丈的龙身在云端上尤为瞩目,龙身顿了顿化为三尺来长的小龙就往行云殿飞去。

此时,行云殿□□的冰潭,墨发披散的俊美帝君正赤.身浸在冰潭中,银白色的龙尾在冰潭中起起伏伏,若隐若现。

而他素来清冷的面上此刻染上了浅浅的粉意,衬得右眼角的泪痣有些妖艳,连露在水面上的脖颈也是透着淡淡的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