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野跟乔绒通完电话,便回到卧室继续收拾行李。
刚把行李箱的拉链拉上,门就被人“砰”地一声推开了。
时野一回头,就见沈静披着头发站在门口,眼睛一片猩红,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是从外面急急忙忙赶回来的。
时野的视线在沈静脸上停留了几秒,随后平静地收回视线,自顾自地把已经收拾好的箱子拎起来搁在墙角,没有任何要开口解释自己此刻行为的意思。
于是沈静只好主动问道:“……小野,这大过年的,你这是收拾行李要去哪啊?”
时野在桌边坐下,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本书,淡淡道:“我买了明天的机票回学校。”
“……可是明天是大年初一啊!”
回答她的是时野翻书的声音。
沈静走到时野身边,脸上扯出一抹笑:“留在家里多待几天吧,就当陪陪妈妈……”
时野偏头看了她一眼,答非所问:“你刚才去哪了?”
沈静眼底闪过一丝慌乱:“没去哪,就随便转了转……”
时野嗤笑一声,一句话都不想再说了。
沈静见状不自在地扒拉了一下肩上的卷发,心虚地说道:“真没去哪,我没赌钱,真的,我就去看了看……”
时野把手里的书扣在桌面上,一脸平静地说道:“我明天要早起赶飞机。”
如此明显的逐客令,彻底把沈静满肚子的话都堵了回去。沈静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转身朝门口走去。
手刚碰到门把手,就听到时野说:“麻烦给我把门带上,谢谢!”
语气过于客气,所以显得格外冷漠疏离。
沈静扶着门把手的动作顿了顿,回头看向时野,表情带着几分楚楚可怜的说道:“儿子,你非得用这样的态度跟妈妈说话吗?妈妈已经知道错了呀,妈妈也已经尽力在改了……真的,不信你去问问你蒋叔叔,妈妈真的已经很久没去赌了,就是今天从那边路过,然后没忍住进去看了一眼……但我真的……”
沈静说着说着就蹲在地上,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时野垂眸看着手上的书,黑色碎发滑下来,挡住了几分眉眼。
等沈静哭完,他才面无表情地开口说道:“每个月的生活费我还是会按时打给你,至于其他的,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
乔绒除夕夜睡得晚,以至于初一早上一觉睡到了上午10点。
醒来之后又在床上赖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地起床洗漱。
家里的冰箱里,还有阿姨给她包的水饺和馄饨,但乔绒昨天已经吃了一整天了,此刻看到这些实在是没胃口。想出去吃吧,这大过年的街上的餐厅估计十有八九都没开门。
正踌躇间,搁在沙发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乔绒蹬蹬蹬地跑过去,意外地发现竟然是时野的电话。
乔绒兴奋地接通,语气欢快地说道:“时教授,新年好啊!”
时野清润柔和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新年好!你在家吗?”
“对啊!”
“一个人?”
“对啊!”
“地址给我一下。”
乔绒下意识地报出了自己家的地址,报完才后知后觉地问道:“……您要我家地址干嘛啊?”
时野顿了顿,说:“没什么,随便问问。这两天有没有好好复习?”
一提到学习,乔绒的思路就被顺利带跑了。以至于直到挂电话,她都没想起再问时野要她家地址的幕后动机。
不过一个小时后,看到突然出现在她家门口的时野,乔绒的疑惑终于得到了完美解答。
她连鞋子都没来得及换,穿着毛茸茸的拖鞋就跑了出去:“……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你们不是要过完元宵节之后才开学吗?”
时野扶了扶身上的黑色双肩包,不太自然地说道:“唔,论文出了点问题。”
乔绒不疑有他:“这样啊……那你吃饭了没?要不我给你煮碗馄饨吧?”
时野怀疑地看了她一眼:“你会包?”
乔绒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不会。不过煮现成的我还是可以的。”
时野眼里的笑意一闪而过:“算了,不太方便。”
乔绒不解地问道:“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呀?煮馄饨很快的……”
“你家没人,我进去不太合适。”
“哦~”
两人站在门口相对无言了一会。
时野弯下腰,拎起了脚边的行李箱:“行吧,那我先走了,你快进去吧,外边冷。”
说完他便作势要走。
乔绒想也没想就伸手去拽他手里的行李箱,结果动作太急切,没握住手柄,却握住了时野的手。
时野还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乔绒已经火烧火燎地把手放开了,一张脸更是直接红到了耳朵尖:“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时野垂眸看她一眼,说:“没事。”
语气低沉轻缓,听着倒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乔绒忍不住偷偷抬起眼打量了时野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时野现在对她的碰触好像没有之前那么抗拒了,是她的错觉吗?
要不……再摸一次验证下?
这么想着,乔绒的视线忍不住又再次瞥向了时野握着拉杆箱手柄的手。
正蠢蠢欲动着呢,就看到时野把手从拉杆箱上移开了。
乔绒遗憾地想:“行吧,下次,下次有机会一定要好好验证一下。”
时野耐着性子等了一会,见乔绒依然没有开口的意思,忍不住说道:“你还有事吗?没有的话我就先走了……”
乔绒一听时野要走,立刻就从自己的幻想世界里回过神来,想也没想的说道:“有有有有,我有事……”
时野抿了抿唇,说:“什么事?”
乔绒一脸兴奋道:“补课呀!”
“……”
时野觉得自己都快跟不上乔绒的脑回路了。
大年初一,补课???
他张了张嘴,正准备随便找个理由拒绝,乔绒已经扭头往院子里跑了,边跑边喊:“时教授你等等我啊,我现在去拿课本……等我啊……”
时野:“……”
-
大年初一的Z市,宛若空城。
街上几乎所有的店铺都闭门谢客,只有部分商场和超市开着门,但也门口罗雀。
乔绒怕冷。
出门的时候不仅在长款羽绒服里加了一件白色高领毛衣,围巾更是一路从脖子圈到脸上,罩得只露出一双乌黑澄亮的眼睛。
反观时野,就只在薄款毛衣外面罩了件黑色的长款大衣,整个人真是风度翩翩,酷帅又有型。
两人沿着积了雪的街道走了半天,都没找到一个适合补习的地方。最后时野试探着开口问了句:“要不,还是去Z大?”
乔绒看了眼他手里的行李箱,突然问道:“你原本是打算去哪的呀?”
原本?
原本他是打算一下飞机就直接去他暑假的时候在Z大附近租的那套房子的。但在机场给乔绒打了个电话,他就鬼使神差的改变了行程。
以至于就这么拖着重重的行李箱,跟乔绒在冰天雪地里走了这么一路。
乔绒观察着时野的神色,试探着问道:“是没地方去还是不方便让我一起去啊?”
时野在心里叹口气,语气透着一丝无奈:“可能比较乱。”
乔绒兴奋道:“没事啊,刚好我还可以过去帮你收拾一下,人多力量大嘛。对了对了,我们还可以去超市买点食材回去烫火锅……”
时野最终还是把乔绒带去了他住的地方。
是一个老小区,非电梯房,楼道窄,声控灯也不够亮,所以即便是白天,楼道里看着也暗沉沉的。
但乔绒并不在意。
她拎着两人从超市买来的食材,高高兴兴地跟在时野身后爬楼。
时野租的房子在五楼,一层两户的那种。
时野找钥匙开门的时候碰巧对门的邻居出来扔垃圾,看到时野身后的乔绒,对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视线滑过乔绒白皙漂亮的侧脸,又带着一点点打量的意味滑向乔绒的胸口……
乔绒跟时野在一起的时候,眼里向来看不到其他人。倒是时野回头的瞬间,留意到了小年轻色眯眯的视线。
他蹙了蹙眉,快速打开门,然后一手推行李箱,一手捞住乔绒的胳膊把人拽进了门。
“砰”地一声响之后,彻底阻隔了门外的视线。
乔绒揉着被时野拽疼的手腕,不满地嘟囔道:“……不是,我自己会走,你拽我干嘛呀?”
时野面无表情道:“你动作太慢了,影响邻居。”
“哦!”
时野弯腰换了一双凉拖,然后从鞋柜里拿出一双灰色的毛绒拖鞋问乔绒:“家里没有女士拖鞋,只有这双,能凑合穿吗?”
乔绒美滋滋地看着时野手里的拖鞋,声音脆甜:“能呀!”
简直是太能了!
做梦都没想过有朝一日能跟时野共穿一双拖鞋呢,这四舍五入就相当于是同居了。
-
来之前时野说家里乱,乔绒还在心里做了一下心理建设。结果真正看到了,才发现根本一点都不乱,收拾得还挺井井有条的。
就是可能有一阵子没住过人了,所以家具和地板上都积了一层灰。
趁着时野去收拾房间的工夫,乔绒去厨房找了块干净的抹布出来把客厅的家具都简单擦了擦。
她在家里这些事情是怎么样也轮不到她来做的,所以做起来难免笨手笨脚,但她做得很认真。
时野收拾完卧室出来,看到的就是乔绒拿着湿抹布,半蹲在地板上擦茶几的画面。
家里没暖气,空调也老化严重,所以即便进门这么久了,屋子里还是挺冷的。
乔绒也没脱羽绒服,就那么半蹲在地板上,拎着湿抹布认真擦茶几。擦得太专注,连长款羽绒服拖在地板上了也没察觉到。
时野看着她白净柔美的侧脸,以及被冻得通红的手指,心弦无端地颤了颤。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了早上拖着行李箱去乔绒家门口找乔绒的时候看到的画面。
当时的乔绒,穿着粉嫩的毛绒家居服,踩着同款的毛绒兔耳朵拖鞋。
站在宽敞又气派的白色别墅门口,甜甜地冲他笑。
这一刻时野忍不住想,乔绒本来就应该是那样的。就应该穿得漂漂亮亮,笑起来无忧无虑,被身边所有的人宠着惯着呵护着,要星星就得星星,要月亮就得月亮……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蹲在破旧的出租屋地板上,擦一块破茶几。
乔绒擦完茶几一回头,就见时野倚着卧室门静静地看着她,表情落寞,甚至透着一丝隐隐的难过。
乔绒不解地放下手里的抹布,小声问道:“时野,你怎么了?”
时野垂下视线,半响后,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低低地说道:“不许没大没小,要叫时老师。”
乔绒明显愣了一下。
她跟时野在一起这么久,称呼向来随心所欲。大多数时候叫他时教授,有时候叫他时医生,偶尔也会像刚才那样,直接叫他的名字。
时野向来随便她怎么叫,从来不会特意纠正。
现在听他这么一说,乔绒莫名有些心慌,就好像,时野要通过一个称呼,开始跟她刻意划清距离一样。
乔绒想说点什么,但时野没给她机会。
他直接接过乔绒手里的抹布,把乔绒赶到一旁的餐桌去复习。然后自己很快把客厅收拾了出来,又钻进厨房开始忙碌。
半个小时之后,一室一厅的出租屋里,便盈满了火锅的香气。
火锅的味道很好。
但这顿火锅,吃得有些沉默。
往常两人在一起,其实也一直都是乔绒话比较多。但今天乔绒主动提了几次话头,时野都不搭腔。乔绒总觉得时野这个状态不太对,明明进门的时候还好好的啊?
两人就这么各怀心事的吃完了一顿火锅。
这之后,时野收拾餐桌,洗碗,乔绒继续回到桌边复习。
她现在的基础已经提上来了,学习方法也没什么太大问题,所以根本不用时野像之前那样在旁边盯着,她自己就能把自己的学习安排得很好。
只是偶尔碰到特别难的题目,才需要问问时野。
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就在乔绒的复习和时野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中度过。
等到时针指向5点,时野放下手里的笔记本电脑,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
两人在楼下等了很久,才打到一辆出租车。
一路上,时野还是不怎么说话,只是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他能感受到乔绒时不时投过来的视线,但他始终没有睁眼。
一路畅行无阻,很快就停在了乔绒家门口。
乔绒没叫他,只是扒着副驾驶的椅背小声问前排的司机:“叔叔,多少钱啊?”
司机还没答话,时野已经探手,递了一张100的钞票过去。
乔绒下车之后,才发现时野也紧随其后的下了车。这让她忍不住有点高兴,高兴中又带着点隐隐的不安,实在是时野今天一整天的表现都太不寻常了,这让她总觉得接下来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时野:“走走?”
乔绒点点头:“好!”
于是两人就围着小区的绿化带慢慢走了起来。这一片是高档小区,每栋房子之间间距很大,家家户户又带着独立的院子,以至于一路走来也没碰上什么人。
时野不开口,乔绒也没说话。
气氛沉闷。
终于,时野率先停下了脚步,然后斟酌着开口说道:“我今天看过你的复习状态,表现得很好,这段时间进步也很大……”
乔绒“嗯”了一声。
时野喉咙滚了滚,艰难地开口说道:“所以我在想,你会不会已经不太需要我……”
“不会。”
乔绒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然后盯着时野的眼睛,近乎一字一顿地认真说道:“不会。”
我没有不需要你。
我比任何人都需要你。
高三这场战役,如果一定要有人陪着我去打,那我希望这个人是你,也只能是你。
所以时野,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我会害怕!
时野垂眸看着乔绒的眼睛,他以前只觉得乔绒的眼睛澄澈漂亮,现在他才知道,这双眼睛,原来是会说话的。
当这双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哀伤、恐惧和无措的情绪看着他,他的所有理智和冷静,便轰然倒塌了。
谈话仓促结尾,他几乎算得上是狼狈地重新坐上了回去的出租车。
虽然他之前一再向乔绒保证收回那番话,并且答应继续给乔绒补习。
但乔绒大概是被他吓得不轻,以至于他一路上不停地收到乔绒发来的信息。
乔绒:【时教授。】
乔绒:【时老师。】
乔绒:【时医生。】
乔绒:【时野……】
时野调出对话框,慢慢回过去:【嗯,我在。】
乔绒:【再说一遍。】
时野:【我在。】
乔绒:【再说一遍。】
时野:【……】
乔绒:【你会一直在的,对吗?】
时野划开屏幕,又关上,关上,又划开。
良久之后,他把车窗降下来,任由窗外的北风携裹着雨点灌进来。
然后他仰头看着窗外的霓虹映夜,轻轻地“嗯”了一声。像是回答乔绒,又像是在回答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