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卧室, 贺南方躺在李苒的床上。

他其实是醉了的, 不过看不太出来。他那张脸, 常年是一种冷白的肤色。

加上不怎么晒太阳,所以显得十分矜贵冷漠,不近人情。

不过此刻正因为酒精的缘故, 他的脸颊从颧骨开始,晕染开淡淡的红。

似乎有些困,他半阖着眼,像头打盹的狮子, 连眼皮都不太愿意睁开。

他一直在往门外看,眼神半垂着,竖起耳朵,静静地听外面的动静。

李苒在厨房熬了些醒酒汤, 刚关掉火,玄关响起门铃声。

来人是贺家的家庭医生。

虽然两个人嘴上都说没事, 李苒心底还有些害怕, 及时打电话给贺家家庭医生。

医生过来后给李昌明做检查, 血压,心率都很正常。

李苒这才松了口气, 又让李昌明将醒酒汤喝下,临走时, 将卧室的门打开。

万一夜里有什么动静,她也能听到。

好不容易将李昌明安置好,李苒又忙不迭的过来贺南方这里。

家庭医生正在给贺南方量血压, 但他极其不配合。

孔樊东在旁边苦口婆心,差点就要给他摁住了。

不过到底没人敢摁他,几个手下在旁边不敢上前,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将量血压的仪器摔到地上后,冷硬的声音让所有人都滚。

李苒:“……”还挺嚣张。

李苒看他这样耍赖,简直没眼看。

孔樊东见她进来后,投来求救的目光。

以前贺南方虽然横,但都是在大事上,小事上他从来不为难手下人。

除了性格冷些,作为一个老板来说,他几乎没有任何缺点。

出手阔绰,赏罚分民,而且天生有种令人崇拜的气场。

她从进来时,贺南方很快发现了他。

然后踉踉跄跄地朝她走过来,步子晃得像坐船似的,几个手下紧忙扶住他。

贺南方笑着朝她:“苒苒。”

李苒看向站着一屋子的人,故意板着脸:“为什么不让医生给你做检查?”

听完她的呵斥,贺南方愣了两秒,似乎在审度局势,又或者是在想对策。

然后抿了抿嘴,坐了回去。

一边量血压,眼尾的余光偷偷往李苒身上瞟。

孔樊东的表情还好,倒是身后李苒瞧着面生的几个手下,一副活见鬼的样子。

医生一边做检查,“额头上怎么回事?”

李苒这才注意到他的额头上,不知什么时候磕破了一块皮肉。

方才送他进屋子时候还没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弄的。

医生拿出消毒的工具将他的额头消毒,末了又给他贴上一口创可贴。

医生做这些的时候,贺南方的心里大抵是很不耐烦的,一直皱着眉头。

看向医生的眼神,大有种想就地解雇的样子。

不过,看李苒又一直在旁边看着。

所以即使不满,他也忍了下来。

他一不高兴,谁还敢高兴,搞得周围站着的人全都战战兢兢。

好不容易做完了检查,大家都松了口气。

贺南方像是终于做完作业的小学生一样,颇有些邀功请赏地叫她:“苒苒。”

他平时声音低沉,说话时,语速很慢。

有种老气横秋的感觉在。

可这声“苒苒”叫的。

几个手下简直没眼看,太没眼看了。

李苒也不想让贺南方再丢人现眼了,将医生送到门外。

临走时,她突然想起什么,叫下孔樊东。

“贺南方他平时酒量怎么样?”

说起这个,孔樊东笑了一下:“老板他这个人其实酒量特别差,不过他这个人会演,即使醉的一塌糊涂,可表情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不显山不露水的,以前用这招在酒桌上吓跑了不少人。”

“那他现在怎么……”她没好意思说,现在贺南方怎么一副喝嗨了的样子。

孔樊东想了想:“大概是高兴吧。”

李苒敛神,若有所思。

等到人都走了,她才回到房间里。

一进卧室,发现贺南方也是一位神人,醉成这样了,居然还拿着一份英文合同在看。

贺南方见她一进来,便耷拉着眼神:“我头晕。”

李苒走过来将他的电脑关上:“你看合同当然晕了。”又将他往床上领,“快,躺下来,睡着就不晕了。”

贺南方虽然喝醉了脾气大,不过那是对别人。

李苒将床铺理好,结果贺南方一脸拒绝的坐过来:“我不困。”

李苒:“……”

行吧,不困那你就坐着吧。

李苒背对着他在书桌上回复邮件,写了几分钟后,便觉得背后有一道目光。

“……”

“你看着我干什么?”

贺南方拍了怕床边:“我有点困了。”

李苒理头也没回道:“困了你就睡吧。”

贺南方看了她一会儿,理所当然的问:“你不陪我吗?”

他说的过于理直气壮,以至于李苒还认真的考虑一番,她有什么义务要哄着一个酒鬼睡觉。

为了防止他继续闹腾。

李苒只好解开外衣,暂时的躺上床,等到贺南方睡着了,她大概就能轻松有些。

两人并列躺着,李苒打了个哈气:“睡吧。”

贺南方睁着眼睛问:“你有没有发现今天我有什么特别的吗?”

李苒唔了一声:“格外英俊。”

贺南方笑笑,他闭上眼,“你唱首歌。”

李苒:“……”

“别太过分呀。”

贺南方适时闭嘴。

不过他一直不太安分,在李苒旁边翻来覆去。

跟往日的霸总相比,包袱全无。

李苒忍无可忍:“我给你放首歌听,你不要动。”

她起身去拿手机,又在歌单里找了一首特别催眠的歌,然后放在一边。

舒缓的音乐声缓缓地奏起,房间里弥漫着一股不知名的安逸。

就在李苒意识逐渐下沈,控制不住快要睡着了时。

贺南方碰了她一下:“苒苒,你睡着了吗?”

李苒:“……”

“你怎么还不睡?”李苒强行睁开双眼问。

贺南方:“我不困。”

李苒差点暴走:“闭眼,不困也给我睡!”

她这个表情实在过于凶狠,贺南方认命地闭上了眼。

不过,他又开始讲话。

李苒快被他逼疯了,上次喝醉酒的贺南方还没那么难缠。

怎么,这次系统还升级了。

她决定装睡,不理他。

贺南方说了一会儿,大概知道李苒故意不想理他。

“苒苒,我刚才摔了一交。”

李苒立刻睁开眼:“什么时候?受伤没有?”

贺南方坐起来,指着他的额角:“这里。”

就是刚才医生贴了创口贴的地方,李苒方才没注意看医生就把伤口处理好了。

她眼里有些心疼,摸了摸他的伤口:“什么时候摔得?”

贺南方笑了一下:“刚才。”

“你在外面的时候。”

李苒生气:“你怎么不叫我,幸好只是这么点伤口。”

贺南方老实说:“怕你担心。”

因为怕她担心。所以在晕晕乎乎地狠摔了一交后,他又站了起来。

李苒低声问:“怕我担心?”

“那现在怎么又告诉我了?”

贺南方垂着眼睛笑:“想让你担心。”

李苒的心里的脾气被这两句话磨得没有丝毫棱角,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何必呢?”

“摔倒了,就应该第一时间告诉我。”

贺南方云淡风轻地说:“我想要是你主动问起来,我再告诉你会比较好。”

刹那间,李苒心头像是有一把锤子,狠狠的敲了她一下。

贺南方不说是因为他想让李苒主动关心他,他应该是从摔倒的那一刻起,就怀着这种心情。

就像是小朋友,在外面摔到了。

摔倒了的那一下肯定不会哭,因为身边没有一个人。

但是一回家,一看到熟悉的面孔,一定会把伤口露给最亲近的人看,想要得到安慰。

最好的是,一回家就能得到喜欢人用关心的语气问:“你怎么受伤了?”

贺南方是抱着这样的期待,一直一直地等着李苒开口。

而她呢,只是想着怎么把他弄睡着,尽快的摆脱眼前麻烦。

她沉默了片刻后,开口道歉:“对不起。”

“我不应该对这么疏忽,连你受伤了都没有注意到。”

贺南方摇摇头,他伸手揽着李苒的肩膀:“其实也没那么疼。”

“就是——心里酸酸的。”

“不想你在意,也害怕你真的不在意。”

说完这件事后,贺南方很快抱着李苒睡着了。

这回却换成李苒不困了,她睁着眼,一眨不眨的看着贺南方的伤口。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问:如果真的爱他,为什么连这种事都注意不到呢?

即使之前贺南方一直问这个问题,但李苒一直没有承认。

可事实就是这样,她确实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喜欢。

以前,李苒觉得自己喜欢贺南方,而贺南方离不开她,只是一种习惯使然。

这么多年,他早已习惯了的李苒,习惯了她的陪伴。

习惯了两个人的名字放在一起,习惯了贺南方的身后必须有这个女人。

可是现在,她对于贺南方的感情,合何尝不是一种习惯。

她曾经长久的对他动过心,即使后来她努力说服自己不去爱,不爱了。

可这么多年,遇到那么多优秀的男人,李苒再也没有动过心。

现在想想,当初她觉得贺南方很残忍,因为比不喜欢更可怕的就是习惯。

它是介于喜欢和不喜欢之间,让人煎熬万倍的一种存在。

习惯会使人不甘,使人对爱情心生退却,更会使人在爱情里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

当初她觉得命运不公,可如今,命运的齿轮旋转。

而她,变成了习惯他们爱情的人。

她习惯了贺南方英俊的容颜,眼里再也入目不了其他。

她习惯了贺南方对她的好,从未去深思这段感情里,她付出了多少。

直至贺南方今天的一席话,才隐隐的叩开她的心门。

不论是因为什么借口,害怕伤害也罢,曾经付出太多也罢。

总之现在,她确实没有将贺南方过重要的放在心上,否则也不会在他受伤了,她连一句过问都没有。

或许是因为这是一个很小的伤口,她觉得不那么严重,所以才没有过问。

但在贺南方眼里却是另一种解读。

他心里大概是很失落吧。

李苒轻轻地摸着她的伤口,心里五味杂陈。

她第一次反省自己在这段感情里的所作所为。

正是因为曾经经历过被人忽视,轻待,她才格外理解贺南方今晚的心情。

——

第二天一早,最先起来的是李昌明。

李苒醒来时,李昌明已经买好早饭,在看早间新闻。

她走到客厅时,李昌明的眼神往里面瞥了一眼:“贺南方在里面。”

李苒:“嗯?”

李昌明哼了一声,表示很不高兴。

李苒:“爸爸,昨晚你把人间灌醉,现在还好意思不高兴。”

“他昨天还摔了一交,差点旧伤复发。”

李昌明捕捉到一个关键词:“什么旧伤?”

李苒和贺南方在山上遇险那件事,李苒一直没有告诉他,一是这件事的最终结果李苒并没有受伤。

另一个原因是,她不太想让李昌明以为贺南方用这件事做要挟,逼迫她在一起。

李昌明追问道:“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李苒知道将上次的事情完完整整地讲给她听,听到最后,李苒没受伤时,他一直压着的眉头才稍微舒展一些。

不过,还是皱着的:“你是说,那个女人推你的瞬间,贺南方毫不犹豫地护着你一起滚下去的?”

李苒点点头:“还得得了脑震荡,在医院住了半个月。”

李昌明默不作声,他看向李苒,语气严肃的问:“这么大的事儿,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这么对你救命恩人的?”

李苒:“嗯???”

“可昨天灌他酒的明明是你呀。”

李昌明训斥了李苒一句:“要知道是你救命恩人,能灌他酒吗?”

李苒:“……”

——

今早有商务会,孔樊东一大早就将贺南方的西装送过来。

他一醒来,便感觉李昌明看的他的眼神不太对劲。

严父中透着一股慈爱。

洗漱完后,李苒招呼他过去吃早饭。

李昌明还特地给他剥了一个鸡蛋,虽然李苒也有一个。

贺南方一派镇定的接过后,询问的眼神看向李苒。

李苒给了眼神,那眼神是什么意思贺南方没弄清楚,以为是老岳父对他的不满上升了一个新的高度。

“伯父,实在对不住。昨晚我不该那么跟您喝酒,您的身体如何?”

李昌明:“是我不对,不该灌你酒。”

贺南方掩饰住眼里的差异,对老岳父这突如其来的道歉,感到莫名的无所适从。

李昌明:“你上次在山上救李苒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作为李苒父亲,我正式跟你道谢。”

原来是这件事,贺南方脑子里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他揉了揉宿醉之后,涨疼的太阳穴。。

心里想:早知道这件事能摆平,昨晚喝什么酒?

吃完饭,贺南方换上干净衣服,出来。

李苒上午没事,准备将他换下来的衣服打包好,送去干洗店。

贺南方先走一步,两人在玄关处腻腻歪歪。

贺南方趁着老岳父没注意,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李苒正欲亲回去时,被李昌明逮个正着。

李苒摸摸鼻子:“爸爸,我去干洗店了。”

李昌明叫住她:“站住。”

贺南方正欲说话,被李苒扯了一下衣袖。

两人保持距离,现在玄关听他训话。

李昌明盯了她一会儿,李苒心虚地问:“爸,你看我干什么?”

李昌明含蓄问:“你俩平时,都是你主动?”

李苒肠子都悔青了,就因为刚才那个根本没亲到的吻,李昌明误会了。

“也不是,我也经常主动。”贺南方立刻开口。

李昌明点点头:“放心,爸爸很开放。”

“但女孩子该矜持的时候还得矜持。”

“就算救命恩人也不行。”

李苒:“……”

贺南方心想,李苒这是几年才主动一次。

老岳父这么一说……又得一朝回到解放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