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南方垂着眼神, 嘴角抿成一道固执的弧线, 毫不犹豫地说出:“不行。”
老爷子倏地沉下脸, 拿起高尔夫球杆生气地敲着地:“你……你难道还想强娶不成!”
贺南方抬起眼,淡淡地瞥了一眼李苒。
纵使内心真的是这么想,显然不能这么说出口, 他一边是副绝不放手的语气,另一边却又压着嘴角略显低落:“不是。”
老爷子:“那你不顾苒苒意见,非要订婚想做什么?”
贺南方不答。
老爷子明白过来,他将李苒叫出去:“苒苒, 你去楼上把爷爷收藏的画找出来,明天去看你爸爸。”
李苒嗯了一声。
卧室就剩他们爷孙两人时,老爷子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别演了。”
“说吧, 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从贺南方开口说第一句话,老爷子心里便有狐疑。按照往日, 别说让贺南方认错, 就连让他头低一低都是不可能。
老爷子就看出贺南方心里有话, 显然这些话只要李苒在场,他绝对不会开口说。
他漆黑的眼神定在一处, 绻卷的睫毛覆在淡淡的眸色之上,居然露出一丝动摇来。
他这副样子, 老爷子看的着实稀奇:“怎么?”
“苒苒哭成这样,你还委屈上了?”
贺南方这般强大的人是不会委屈的,就算他有委屈也不会说出来。
他的法则里, 狮子不需要别人同情。
同情是一种怜悯,是失败的意思。
老爷子循循善诱:“你真心想要娶苒苒是不是?”
贺南方毫不犹豫的点头。
老爷子:“既然真心想娶她,就要好好待人家,一辈子这么长,以后日子也更久,为何非要争着现在订婚。”
贺南方嘴角抿的更紧,显得更是不开心,说出来的话也闷闷的:“李苒她……不喜欢我了。”
一讲完,他似乎有些苦恼:“她喜欢于家。”
他没有直接说李苒喜欢于鸿霄,但意思也差不多。
老爷子不信,“她跟你说的?”
贺南方摇头,想起那次自己去于家找她的事情。
一说起这个,他语气由开始的敛着,变的不悦起来:“她不让我见李伯父,却允许他跟于家人一起喝酒。”
千言万语总结成一句话:“她变了。”
老爷子叹了口气,贺南方聪明至极,却又情窍不开:“如果她变了,一定是你不够爱她。”
“你更是要好好待她,怎么能强迫她。”
贺南方语气咄咄,像是气急:“没有用。”
“对她好……也没有用。”
老爷子:“那你有没有听爷爷的。”
贺南方点头,眉头还是皱着的,表情不太高兴:“她不领情。”
“总是很厌恶我。”
老爷子表情凝住,没想到他们俩现在到这个地步,沉吟:“那你也不能违背苒苒的意愿。”
“这样她会越来越讨厌你。”
贺南方面上的委屈退却后,渐渐浮上薄怒:“讨厌又怎么样。”
“她永远也只能是我的妻子。”
老爷子一副“你小子简直没救了”的表情:“苒苒不会喜欢你,你绑着她在身边有什么意义,她会更不高兴。”
贺南方幽幽问:“那又怎么样。”
“只要待在我身边,再慢慢对她好不行?”
老爷子被他这歪理邪说气的拍桌子:“苒苒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你想干嘛就干嘛。”
“再说,你这样怎么对得起她,她以前那么喜欢你。”
贺南方一副柴米油盐都不进的样子:“以后,她喜欢什么,我就给她什么。”
“不好行吗?”
“难道嫁给别人行,嫁给我不行?”
老爷子瞪着眼,“你……你”
贺南方半点不知悔改:“爷爷,这件事你不要管。”
老爷子:“你是爷爷的孙子,苒苒也是。”
“你要是真的想娶她,好好商量,苒苒同意才行。”
贺南方不答,特有自知之明:“她不会同意的。”
“您与其劝我放手,不如劝她嫁给我。”
老爷子差点就要被说服了,举起高尔夫杆子就要打他:“你小子敢这么猖狂!”
贺南方倒也不躲,嘴硬道:“您打吧。”
老爷子愣住,随后一杆子敲在他的背上:“混涨!”
晚上,“混涨”背着一身的伤痕回到卧室。
依旧举止嚣张,内心不慌。
李苒正在整理东西,回头看了他一眼。
贺南方将那只保险柜又重新放回她的卧室:“你不要就扔了吧。”
李苒:“……”
后面,一直到订婚典礼那天,李苒始终没再跟贺南方说过一句话。
两人中间仿佛隔着一条长河,没有任何可以互通的工具。
订婚典礼这天早上,贺南方一早就派人来接她。
来了三个人,甚至连孔樊东都出动了,生怕她跑了似的。
李苒面无表情地上车,不像是去参加婚礼,反倒像是参加葬礼。
订婚典礼的规模虽不算太大,但乐湾度假村的度假酒店里也还是摆满了。
今天注定是个不寻常的日子,N市有头有脸的几乎都聚在这里。
李苒到贺家,见到贺南方时,他正在厨房。
今天阳光很不错,半开放的厨房里洋洋地洒进金色的光线,照在身上,显得特别随意。
贺南方穿着一件深色的衬衫,他有些直挺地站着,前面是煎着鸡蛋的平底锅。
见到李苒时,表情十分严肃。
“马上就好。”
李苒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看着他,表情实属稀奇。
这不是第一次见贺南方做饭,以前贺南方还没有这么忙,两人假日在一起时兴致来了,他也会给她做一顿西餐。
不过他的西餐仅限于煎牛排,甚至连几分熟都不知道。
经常是李苒站在一旁提醒他火候。
果然,贺南方的煎蛋没成功,火太大蛋焦了。
他面无表情地将把煎坏了的蛋倒进垃圾桶,李苒瞥了眼垃圾桶里的蛋壳,实在看不过去。
“我来吧。”
贺南方拿起旁边放着的烟,然后走到一旁,眼睛眯了眯,静静地看着她。
或许是贺南方煎蛋的动作勾起两人以往在一起时些美好的回忆,李苒心情比早上好了那么一些。
“爷爷吃了吗?”
贺南方答:“吃了。”
李苒便没再多话,听着身后打火机的声音,淡淡的烟草味传来。
贺南方以往并不抽烟,或是很少。
不知最近养成的什么坏习惯,早上起来什么都不干,先点一根烟。
他也不抽完,像是提神一样,抽半根,扔半根。
烟味并不呛人,但一早起来就抽烟并不好。
“别抽了。”
贺南方淡色的瞳孔里无所谓,随即就将烟掐了。
或许离开今天,这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李苒难得多说了一句:“以后也别抽了吧。”
“失眠再抽烟,容易头痛。”
贺南方嗯了一声,很轻快。
下属们都发现他老板今天心情不错,整个早晨嘴角都是微微翘着,脸色都比平日柔和不少。
贺南方先吃完早饭,不过没有离桌,而是慢条斯理的地剥着手边的鸡蛋,他从来不吃煮鸡蛋,所以剥给谁的可想而知。
他嘴角挂着笑,心甘情愿地坐着这些,气氛浪漫又美好。
吃完饭,两人上楼换衣服。
贺南方今天穿的是一件浅灰黑色格纹的西装,里面搭着一件黑色的衬衫,浅色的领带。
十分儒雅绅士。
李苒搭的是一套浅灰色的礼服,上半身是一字领,领口点缀一圈细碎珍珠。
下面的纱裙,蓬松设计,别着的珍珠要比领口大,浅紫色,随着裙摆的晃动,若隐若现,像是被藏起来的宝藏。
他见到李苒下楼时,露出一个笑容。
饱满的额头下,那双眼睛笑的很淡很满足。
贺南方或许真的想和她结婚,不论他背后隐藏的是爱也好,习惯也罢。
他在这一刻,是真心想和李苒共度一生。
李苒突然很不忍心去打破这个画面,尤其不忍心去戳痛贺南方身上与生俱来的高傲。
她承认,在这一瞬间,她对贺南方的恨没那么多。
她厌恶这个男人的手段,厌恶他生来高人一等不懂得尊重别人,厌恶他固执己见从来不把她的话放在心里。
但这一刻,眼前的是她曾经梦寐以求的婚礼,眼前的人也曾经是她深爱的人。
李苒心口绞痛,即使感受到贺南方的对婚礼的期待,可她依旧开心不起来。
没有一个人,会希望自己被强迫嫁给另一个人。
即使是曾经深爱的人也不行。
人跟人的相处都需要筹码,要么爱,要么强大的权力。
而李苒什么都没有,她曾经仰仗的是自己对贺南方的一往情深而期待他被感动,如今一往情深也没了,剩下就只有筹码可谈。
然而筹码只有贺南方有,她没有,所以还是不平等。
贺南方站在楼梯口最近的地方,只要李苒一下去,他就可以接住她的手。
然后迈进婚礼的殿堂。
步入幸福生活。
李苒决定再给最后一次机会:“去书房吧,我有话跟你说。”
对贺南方来说,他最不想听得是两句话“我们谈谈”还有“我有话对你说”
李苒只要提这两句中的任何一句,接下来就一定会发生争执。
即使谈不下去,贺南方还是上楼。
楼上。
贺南方坐在沙发上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毕竟那天老爷子抽了他一背的伤痕还没好。
将领带稍微松了松,露出突起的喉结,
“谈什么事儿?”
李苒开门见山:“你知道,我一直不想跟你订婚。”
贺南方并不答,就是因为说过太多次,他对这句话已经由开始的愤怒,变得波澜不惊。
不想订婚又如何,现在木已成舟。
李苒:“现在我依旧是这个想法。”
贺南方抬头,他头发被拢至脑后,露出宽棱的额头,以及冰冷的双眼。
贺南方笑了笑,似乎一点都不意外李苒会提出这个。
他压了压眉头,似乎有点无奈:“你可真是让人不省心。”
他站起来,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李苒。
“看完这个,你会改变主意。”
李苒狐疑地盯着他,不知道他又在搞什么鬼。
接过合同,待看清楚里面内容后,他忍不住开始手抖,一方面被贺南方的卑鄙无耻气的,另一方面被自己心软给堵的。
贺南方胸有成竹地看着李苒,居高临下道:“改变主意了吗?”
李苒将合同摔在他的身上,吼道:“你还能更无耻?”
贺南方闭眼,压制住心里的那些念头,不好的,强制的,甚至过分冷酷的。
“跟我结婚,这些地我不会动。”
李苒心里最坏的猜想已经实现了,她之前想不明白,为何自己都拒绝的如此清楚明白,可贺南方还是不为所动,。
她不信贺南方这么聪明心计,会猜不到她会在婚礼行决裂,
原来,他有后手。
李苒:“贺南方,你简直有病。”
“偏执,冷酷,不通情理,没有同理心!”
这是李苒对他说过最恶毒的话,她从未想过有一日,她会向自己最爱的人说这番话。
贺南方静静地听着,甚至没有去否认。
他垂落的视线落在李苒身上,声音沙哑道:“你说是,那就是。”
像是压抑着太多东西,喃喃道:“只要你不离开。”
李苒心情复杂,她厌恶贺南方的强势手段,一直以来他想对她做什么便做什么,压制得她动弹不得,从未顾及过她任何的感受。
她闭上眼,“我恨你。”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心里的那句话几乎要脱口而出,可面对李苒决绝的态度。
他叹了一口气:“不要紧。”
还有一句,我爱你就够了,被藏在心底。
这一刻李苒终于明白,在贺南方的世界里,没有成全,也没有放过两个字。他不会什么叫相爱,不懂爱一个人是成全而不是禁锢。
他们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李苒轻声问:“贺南方,你真的什么都不懂呀。”
“ 我以前会想,是不是一开始我跟你说这些,说我的遭遇和经历,你就会明白。但现在看来,我不论跟你说什么你都不会改变的。”
“你这个人呀,太霸道了,把有些东西攥的死死,也不问属于不属于你。”
“幼稚又可笑。”
她抬起眼:“爱情和家庭,你真是一个都不配拥有。”
贺南方因为她的话变得苍白,他咬着牙:“不配拥有又如何,我还是得到了。”
李苒摇摇头,看着地上的那份合同不说话。
——
十点到达订婚典礼的现场,贺南方揽着她的腰步入大厅。
李苒面无表情地走着,贺南方走在哪里都是焦点,不断地跟人点头示意。
正是因为他贺南方的影响力,今天这场订婚礼,一定会在很短时间里流传很远。
当然这也是李苒想要看到的结果。
订婚典礼采用的是西方仪式,神父站在爱神雕塑下,宣读他们的爱情宣言,美好梦幻,一切都很完美。
李苒视线错开贺南方,望向台下。
见李昌明一脸忧心地看着她,李苒摇摇头,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很快到了新人宣誓的环节,贺南方那枚一直都没送出去的戒指,静静地躺在方盒里。
璀璨的钻石切割的完美,折射出炫目的光彩。
贺南方接过神父递过来的戒指,望向李苒。
深情呢喃:“吾爱吾妻,至死不渝。”
李苒低头,看着盒子里的戒指,内心不是没有犹豫。
一直以来她想让每一个事情的都能得到美好的结局,却忽视了自己的感受。
她喜欢贺南方时,喜欢的热烈真诚。那些感情是真的,由她亲身经历,最后忍痛割除。
她不爱贺南方时,也果断坚决。那些创伤上新长出来的皮肉,虽然脆弱,却是新的。
她期待成为一个全新的李苒,不是卑躬屈膝,任人宰割的她。
她可以爱一个人,但不再会为他失去自我。这一刻她想要决定哪些是她想要,哪些是她拒绝的。
她的血液和生命都应该是崭新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陷入泥沼。
“我不愿意嫁给贺南方。”她的眼神坚定地对上贺南方的视线。
她毫不偏移地直视他。
“我永远都不会嫁给你,从今天开始,你可以继续用你的权力去压制我的,也可以用你的手段去威胁我。”
贺南方连脸颊都是在抖着,那块被他咬着的肌肉,硬邦邦。
“你考虑清楚再说!”
李苒:“你拿望溪镇所有镇民的安居和生计来威胁我,认定我手上没有能够与你抗衡的筹码,但是你错了。你的骄傲就是我能够与你抗衡的东西。”
“你此刻一定很愤怒,恨不得捏死我,对不对?”
“被我拒绝,你是不是连血液里都流淌着愤怒,你的自尊被捏碎在地上。”
李苒轻描淡写:“这些不正是你一直以来加注于我的吗?”
“你也应该经历这些,自尊和骄傲被人踩在底下,为所欲为变得没有用。”
“想得到的东西,你也触碰不到。”
“贺南方,如今这结局是你应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