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 李苒在这个圈里着实引人议论。
她刚成年就住进贺家, 住了八年却还是“未婚妻”的身份。
说白了, 不把前面的“未婚”两个字去掉,旁人不会高看她一眼。
而许明朗这些年嚣张惯了,在自家嚣张不够, 来贺家也是一贯恣意妄为。说起来可笑,这些年贺母待许明朗兄妹,甚至比李苒还要好。
贺南方常年出差在外,贺母、许明朗姐妹, 还有贺家这一众里应外合,欺瞒下这些事,时间久了,分不清天高地厚, 居然在贺南方面前也敢这般嚣张。
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大家议论纷纷。
李苒扶着腰虚靠在一旁放盆栽的实木园艺架子上, 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若不是刚才她是主角, 恐怕此刻早已经拂袖走人。
贺南方一直走在许闻斌的前面。
看到李苒时,全然顾不得现在是什么场合, 极快的步伐,略显慌乱地走过去。
见她扶着腰, 贺南方抬起手,打量上下,想要扶住她。
“伤哪了?”
李苒的后背被他拢住, 随后轻轻地实木架上离开。
他边带她入怀,边轻声抚慰:“别怕,靠过来。”
李苒一只手攀借他的手臂,稍稍抬了抬身子,到底没靠进他怀里。
皱着眉头,十分不悦:“腰撞到了。”
一听李苒受伤,众人的表情便是一副看好戏的。
贺南方转身,朝向许明朗的位置,不轻不重地问了句:“你动的?”
许明朗当即就说李苒血口喷人,根本没人动过她。
振振有词:“你还撞到腰了?明明你先动手。”
李苒扯了扯嘴角,哼出一声嗤笑:“你哪知眼睛看见我动手了?”
许明朗继而寻求助手,“贺夫人说的。”
贺母脸都吓白了,她万万没想到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可谎话已经撒出去,当着这么多人面更是收不回来,她只能僵硬地点点头。
贺南方眼神轻抬:“真的?”
贺母低着头,这次不敢说话了。
李苒:“不问前因后果,就认定我动手打许明月?”
“怎么,欺负我是在你许家地盘吗。”
她这话一说,围观的吃瓜群众更激动。
在这里,李苒代表可不是她自己,而是整个贺家。话的意思,不就是说许家仗着在自己的地盘,欺负贺家。
小辈间打打闹闹不要紧,可这顶帽子不能乱扣,许闻斌脸色一下变了。
他年纪大,说话不急不徐,颇有些“公正”的意思:“李苒,你话可不能这么说。”
“许家和贺家世代交好,恐怕今天是有什么误会,何来欺负这种话。”
这种场合大家都看着,即使有再多不满,礼数都不能失。
李苒点头:“许先生说的对。”
“有误会不要紧,等警察来了,说清楚就行。”
“警察”两个字,仿佛在在场的人头上突然吊着一把刀,没几个不心虚的。
许闻斌儒雅地笑笑,避开话题:“楼下地方不宽阔,有什么话去楼上说吧。”
李然并未理睬:“楼下有楼下的好处,刚才可能有客人看到我们争执了,方便的话能站出来说几句。”
现在这种情况,真假对错已经完全没有什么意义。
这完全是在站队,是贺许两家脸面跟实力的较量,若是巴结贺家,自然会有人站出来说话。
若是讨好许家,也会有人出来作证。
果然,她这句话一说话,场上各种声音都有。
无外乎“有人看见许明月推了李苒一把。”以及“李苒推了许明月一把这种事。”
许闻斌完全不想将事情闹大,李苒这幅态度虽然看着不逼不争,但说出来的话却一句比一句猛。
而且一旁贺南方,似乎并不打算制止,甚至有几分由着她的样总共。
许闻斌皮笑肉不笑道:“那正好,互相都有错,彼此握手言和,正是不打不相识。”
李苒心里冷笑,并不做声,显然并不想“握手言和”。
许闻斌看向贺南方,脸上一贯是长辈般慈善的笑,他笃定贺南方会卖他这个面子。
贺南方揽着李苒的腰,没应下:“谁对谁错,还是分清楚比较好。”
这许家是六十岁寿诞,却莫名变成闹剧现场,许闻斌脸上的笑容挂不住,显然不是许家要在自己地盘上欺负许家。
而是贺家来砸场子。
“许先生。”
许闻斌旁边站着一位身材高大男子,他一副长亭亭地立着,瞥眼看着场上各怀鬼胎的人,勾了勾嘴角,露出堪称完美的笑容,“你们大人才不问对错,我们年轻人……可是一定要分出个好人坏人的。”
开口的人叫费烜,性格相比于贺南方更加喜怒无常,行事常常不按常理出牌。
——就譬如现在,他明明冷眼旁观的像个局外人,却偏偏又在最关键的场合开口。
明明就是在这把火上,又添了一把柴。
原先今天的六十寿诞,许家以贺、费两家都到场为荣,脸面增光。
没想到关键时候,却成了引起爆炸的火星。
许闻斌不得不把这件事给做个了断,哪怕是在他的寿宴上。
——
二楼方才开会的地方,又坐满了人。
这些又是费烜的一句话给召来的,他方才在楼下轻飘飘地说了句:“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许先生不如让我们这些外人来把持把持公正,如何?”
许闻斌一句话没说,但还是把二楼会议室开通出来。
许家会所二楼气派如虹,光是书房那一整套小叶檀红实木的中式家具,便价值不菲。
“明月醒了吗?”
“还没。”
许明月一开始是装晕,但现在可能是真的吓晕过去了。
“贺夫人,你先说。”这些个当事人里,她年纪辈分最大,自然先说。
贺母不安地攥紧手心,恨不得将手腕上的那只贵妃镯立刻拿下来。
“李苒她……说明月偷了她的东西。”她下意识地将自己摘了出去。
“那你为什么会在现场。”
贺夫人难以启齿:“还有我。”
偷这个字她说不出口,便说:“她说我和明月拿了她的东西。”
最先跳出来的是许明朗:“胡说,我妹妹想要什么许家买不起,需要……拿你的?”
李苒靠着椅子,贺南方让王稳给她找了个垫子,护在腰上,不那么疼了。
“这得问你们呀,许家条件这么好,许明月为什么要偷东西呢?”
李苒这个“偷”实在像是一个臭鸡蛋砸在许家门楣又脏又臭。
“你怀疑贺夫人与明月拿了你的东西,所以你们在楼下争执起来,你失手打伤了明月,是吗?”
李苒心想许闻斌不愧是只老狐狸,她只说了一句话,他就将剩下的脏水往她身上泼。
“我没有动她。”
“事后我找贺夫人与许明月对峙这件事,在准备报警时,许明月冲过来撞上我的腰。”
许明朗阴阳怪气:“如果你是受害者,难道我妹妹是自己躺在地上装的?”
李苒一笑:“也不是不可能。”
贺南方侧身:“把许明月叫起来。”
说完才回头问:“许家不介意吧?”
许家能介意什么?事到如今,再介意就成包庇了。
许明朗:“南哥,我妹妹还没醒。”
贺南方不是很在意:“放心,王稳有办法弄醒她。”
几分钟,许明月进来会议室,她身上披着的软白色的坎肩已经不见,露出里面纱裙,配上她那可怜兮兮的模样,惹人怜爱。
许闻斌问了她一些事,许明月一件都不承认,她哭的梨花带雨:“我没有做过的事情,李苒姐姐为什么要诬陷我。”
被这一声“姐姐”李苒心里作呕。
“再说,这两样东西又不是只有她李苒有钱买,我有了就是偷?”
她脖子里的钻石项链还有手上的镯子都还在,尤其是这种奢侈品,一出门撞上几个一样的也正常。
众人听她说的确实有道理,如果李苒没有证据的话,确实很像碰瓷。
许明月只是一开始比较惊慌,见后来越说一瞬,演技也出来了。
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李苒姐姐,我一直……很喜欢你,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诬陷我。”
许明朗像是电光火石想了什么似的:“是不是因为我打你了一巴掌,你故意报复我妹妹。”
他这话一说,反应最大的是贺南方。
平静的眼神逐渐锋利:“一巴掌?”
“什么时候。”
许明朗倒也不觉得这是什么事儿,立刻翻起旧账:“李苒骂明月是……短命的。”
许明月身体不好,动不动就晕倒,住医院更是家常便饭。
大家一听李苒骂了许明月,得了这一巴掌似乎不怨。
李苒:“要不要让大家听听,你是怎么骂我的呢?”
这笔旧账,扯出的东西真是算不清,尤其是许明朗这么多年一直肆无忌惮,从未收敛。
李苒:“你的那些话可比我说的恶心多了,需要我帮你回忆吗?”
许明朗这种人,天生就觉得高人一等。他这种高傲跟贺南方还不一样。
贺南方是习惯做上位者发号施令,而许明朗却是觉得自己骨子里,血液里,基因里都比李苒这种人高贵。
所以旁人听着万分无礼的话,他竟然丝毫察觉不出。
“骂你怎么了?你死缠烂打地住在贺家,有脸做,没脸让人说?”
贺南方严重聚起怒意,声音丝毫不带感情:“我不在的时候要你照看李苒,不是叫你侮辱她。”
许明朗像是誓死要揭穿李苒老底一眼:“南哥,你就是被这个女人蒙骗了。”
“她趁着你不在,我不止一次看到她跟别的男人见面,拿着你的钱去给别的男人过生日买礼物。”
“她这种女人,就是表里不一的贱人!”
“够了!”
贺南方手边的红木桌子被拍的震响起来,他猛地从座位上起来,生踹了许明朗一脚。
力道大得,将被踹的人仰了个跟头。
李苒静静地听着,“说够了吗?”
众人目光看向她,刺着她的脊背,她的心脏,刺的千疮百孔。
她虚晃着站起来,连多看一眼都觉得厌恶:“说够了的话,就提醒你们一句。”
“许明月的手上那根镯子,还有钻石项链上,都刻着我名字的缩写。”
她轻轻地叹一口气:“剩下的,就移交给警察吧。”
“警察……大概已经在路上了。”
许闻斌站起来要开口,结果李苒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压根没给他谈的机会。
他之所以想把这件事摁在许家解决,就是为防止闹到这一步,结果经过许明朗这番话,直接导致了最坏的后果。
而且李苒所说的“刻字”,恐怕也是八九不离十。
许明月没想到项链上还刻着字,立刻一把把项链拽了,扯了镯子:“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拿。”
贺南方目光一直追随着李苒,暂时却不能走,他叫上王稳:“跟上她。”
——
下面再说的事情,就是不能放在明面上的。
书房里,就剩下贺家与许家,许明朗和许明月一人一边跪着,贺夫人坐在椅子上。
许明月一听说报警,加上李苒临走时说的那句话,把她那点胆子全都吓破了。
这次倒是哭的真情实感:“爸爸,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许闻斌恨铁不成钢:“真是你拿的?”
许明月将整件事说出来,当然也包括贺母那一部分,希望能够将功赎罪。
还没等到承受怒火,彻彻底底哭晕了过去。
许母心疼不已,在一旁抹着眼泪:“明月还小,可能一时迷了心窍,小孩子总会犯错。再说咱们许家什么买不起,至于做那种事情。”
说完看向贺南方,一脸欲言又止的想要说情。
许闻斌这张老脸根本搁不下,原本是高兴日子,结果被许明朗兄妹败得的兴致一点不剩。
可该求的还得求,他看向一旁撑着手指,一言不发的贺南方。
“南方。”
“看在许家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明月她……”
贺南方脑子里想的却不是这个,而是许明朗。
许明朗打了李苒一巴掌,所有人都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许明朗习以为常,不觉得有什么错。贺母面色如轻,看不出来有爱护。许家不置一词,仿佛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偏偏只有贺南方一人,感到痛彻心扉。
虽然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带过,可他的心里却像是迈不过去似的,更是想不明白为什么。
他才发现,这么多年他给予给李苒的一切,根本毫无用处,甚至还给她带来了祸端。
他送她名贵礼物,珠宝首饰,李苒从未带过,不然也不会丢了两个多月,直到今天撞见她才知道。
他以未婚妻的名义,将她困在身边,可未婚妻这三个字除了给了李苒憧憬和甜头外,外人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这么多年他对李苒的不上心,导致了别人对她的轻视。
贺南方想着这些,似乎隐隐明白了李苒的渴望。她渴望离开这里,渴望一个新的身份,渴望一段新的人生。
一段没有他贺南方的生活。
“许明朗。”他沉沉的声音,像是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许明朗看向他:“南哥。”
“你真是我的好兄弟。”他这话说的,实在听不出来有什么好来。
许明朗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南哥?”
贺南方闭了闭眼:“从今天开始,贺家与许家的所有合作全部终止。”
这话一说,许闻斌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南方你……”
“你怎么能……为这点小事。”
终止两家合作,不亚于决裂了。
尤其是这两年,许家的产业大多数都依附在贺家身上,几乎无法割裂。
贺南方这句话,对贺家来说,不过是割掉大腿上的一块肉,而对于许家来说——几乎是灭顶之灾!
许明朗也慌了,他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
他以为至多挨点罚,像以往一样,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
“南哥,你怎么能为了个女人,跟许家……”
“她不是一个女人,她是我贺南方的妻子。”
许明朗不明白,他这类人当然不明白,自出生便顶着巨大的光环,从未跟像李苒这般人接触过,因为从心底里瞧不起。
他为贺南方要娶李苒感到不值,认为他们俩无论都不般配。
可这世上许多事情,并不是“般配”二字能说得清楚。
只要他贺南方认定,那无论是谁,都般配。
许闻斌当即踹了许明朗一脚:“让你胡言乱语!”
许明朗再傻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南哥,我去给李苒道歉行不行?”
“只要是你认定的人,我以后也会尊重。”
贺南方定定地看着他:“明朗,你还是没有明白。你我从小一起作伴长大,我当初将李苒交给你照看,是对你信任。”
“做生意也一样,两家始于信任,如今……终于你的任性。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许明朗正是因为从小跟他一起长大,才不明白贺南方今天为何会因为一个李苒,断绝两家的关系。
许闻斌还在最后挣扎:“南方,我们可以补救。”
贺南方从位置上站起来,“有些事可以补,但有些事不行。”
“许明月就交给警察吧。”
“身体不好还可医治,但心坏了……你们就别插手了。”
贺南方走后,许家的宾客散了一大半。
今天这一闹,再加上贺南方一走,谁还敢留。
留下的,可就跟许家说不清关系了。
贺南方上车时,停在一旁的劳斯莱斯放下车窗,费烜挑着一双眼睛,似乎不掩饰对贺南方的嘲笑。
“啧啧啧,真够蠢的你!”
贺南方冷着张人鬼莫的近脸,懒得理他:“开车。”
——
开到半路,李苒才发现路不对。
“这不是去工作室的路。”
王稳看了眼后视镜:“先生说,将你带到乐山。”
乐山别墅在城郊,李苒并不常去,路途远上班很不方便。
“去乐山别墅做什么?”
“先生让我带你过去,其余不知道。”
王稳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李苒小姐,先生他……”
“什么?”
“他……他怕你不喜欢回贺家,住在外面又吃苦,所以才让我接你去乐山别墅。”
李苒面无表情:“知道了。”
王稳欲言又止:“先生他其实……很在意你的感受。”
李苒扶着额头,觉得这贺家人一个两个的什么毛病:“开车要是用不到嘴,就闭上!”
王稳闭嘴,安静如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