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入水中的那一刻。苏衾感受到衣袖被抓过的紧绷感,在呛水以前,她看到了苏曜微皱起的眉,他疾步上前,手留在半空,没能抓住她。
池水冰冷。
五爪蟒袍浸透了湿腥的水,她的身子变得极为沉重,苏衾在浑浊的池水中,微微睁开眼,她的眼被日光刺破,她难忍地流下泪来。然而一时之间,竟也分不清是泪还是水。
宦官们下水将她救出后,苏衾还是清醒的状态,只是她的模样看起来更加糟糕了。
苏曜不远不近抱臂看着她,年轻的君王湿漉漉的眉眼染上了憔悴的苍白与怅然,她咳嗽着,眼尾的红晕深深,胸腔起伏不定,难忍的剧痛蔓延。她长发乌黑,玉冠跌落,襟领敞开,露出一段细腻雪白的脖颈——苏曜感到些许荒谬,他凝视她毫无突出的脖颈,没有男子该有的模样。
但她分明是个男子。
他眸中闪烁,一直以来对她不肯娶妻的猜测也多了几分可信:怕是她先天有疾,阳强缺失,才会在旁人提出让她纳妃时,有着那样的反应。
他这厢思绪万千,嘴上却也关切道:“陛下,你还好吗?”
又高声让宫女寻来太医,为落水的皇帝看诊。
语罢,苏衾那湿漉漉的、饱含痛楚的眼神朝他看来,苏曜听得她口中呛咳,眼睫低垂,阴郁迸发,她脆弱易碎地站定在他面前,面无表情地试图张口说话,却在下一刻,再站不稳了。
她膝盖一软,将要摔倒落地。苏曜先一步察觉到,他收了脸上的漠然,匆匆上前扶住了她。
到底是不忍看她就这么昏倒在地,苏曜皱眉,低声询她:“陛下?”
年轻的皇帝冰冷的面颊落在他的掌心,长睫划过,吐息灼热。潮湿的衣摆垂在地上,洇湿一片黄泥。他低头,只见她已经人事不知,面上犹豫片刻,最终决定将她横抱起来,大步往皇帝的寝宫走去。
宦官宫女们惊愕地看着这一幕,很快又垂首不敢再看。他们生怕因看到这一幕,被醒来的皇帝知晓。
……
怀中的皇帝身量高挑,却瘦得吓人。苏曜将她放在龙床上,唤宫女为其换下衣物时,宫女却跪下哭诉说她不敢动手。
“陛下,陛下不准奴婢为他更衣……陛下厌恶别人碰他,奴婢不敢动手。”宫女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连眼泪都是掉得警惕、戒备的,她们低低声说,颤声微微,抽噎不止。
苏曜:“那来个太监替圣上更衣罢。”
宦官们也面面相觑,根本不敢上前,一个胆大的,颤声作揖道:“陛下从不让奴等侍奉跟前,奴等不敢轻举妄动。”
苏曜深深皱眉:“陛下这是什么毛病?”他望了一眼跪在地上一片的宦官宫女们,也不想为难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将衣物呈上:“我亲自给他换。”
床帘落下,檀香袅袅。
苏曜替苏衾换下衣物时,根本没想太多,他替她扯下衣襟,雪白皮肉就从湿透的布料中露出来。苍白到一戳就碎的肌肤,他还没将她的龙袍换下,一双乌黑冷森的眼就倏忽睁开,他顿觉肩膀被重重推搡,那力气极大。苏曜大惊,不察之下,差点被推开。好在他定稳了,旋后对上苏衾张皇失措中,饱含戒备、冷酷的眼神。
她的面色坨红,沾了水珠的眼睫,掩盖不住那双眼珠里的惊慌。苏曜疑心自己看错,他手掌还落在她的雪白锁骨上,男人的体温极热,热得苏衾眼中蒙上了一层泪。
“滚!”
冷酷无情,却毫无威慑力的怒喝声。
苏曜登时被气笑了,他压低身子,目露威胁,吐息温热,“陛下,再让臣滚,你这一身潮湿要怎么办?”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一鼓作气替她将衣领扯下了。
衣领散开,花苞绽放。
上身完全赤*裸,雪白、殷红相互映衬,美得不像是一具男人的身子。苏曜只是愣了一刻,他将干爽的衣物兜头给她罩进去,拽着她的手极度粗鲁道:“穿上去。”
手掌难免碰到她的面颊,触手冰凉,下一刻又是温热。
哽咽已经从苏衾的喉间泄漏,她眼中热泪渗出,沾湿苏曜的手掌。
她的皇叔看着手心的潮湿,蹙眉,“你哭什么?”
苏衾眼泪更多了。
她哭起来也未曾有泣音,双眸紧闭,泪水涟涟,比被浸透的衣物还要潮湿,锦衾也要被她的泪水湿透。
“陛下,你究竟在哭什么?”苏曜凑近她,低语。
床帘拉下。明黄色的龙床上,只有他们二人。
苏曜在她身边,未曾触碰她的肌肤,他目光深深地看着她,看她在落泪时疼得蜷缩起来的手脚,听她口中继续喃喃——
“滚。”
“朕不需要你的帮忙。”
他没有滚。苏曜当然不会滚。
他伸手握了握她冰凉的手,搁在她的胸口,让她自己把扣子系紧。旋后,苏曜惊觉她的手比他的小了足足一圈,这不该是一个少年人的手掌尺度。不过他没有想太多,前几刻见过她的赤身裸*体,那分明是少年人模样。他怎么可能怀疑她有什么不对。
上衣是穿上了。苏曜挑着眉,他心中泛出了奇异而嘲笑的情绪,“来,皇叔替陛下换下裤子。”
苏衾努力挣扎,她瞪大盈满泪水的眼,在他伸来的手将要碰到她的肌肤时,发出一声幼兽惊恐又痛苦的悲鸣。
苏曜置之不理她的挣扎,对于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来说,她的力气小得很,轻轻松松就能压住。摄政王说着话:“陛下请安分点,你的宫女太监们不敢来给你换寝衣,也就只有臣胆敢触碰陛下的龙体——”
双腿触到冰冷的空气。
苏衾绝望地闭上眼。
她把下唇咬得破碎,因为恐惧,心脏痛得要跳出胸口,她低低喘息着,哽咽声终于微弱而鲜明地流入苏曜的耳中。
她第一次恳求他:“别看……”
“求您,皇叔,别看朕……”
柔嫩雪白的肌肤,光滑无毛的小腿。
跃入苏曜眼中的,是这般景色。
他最终还是看到了。
年轻的皇帝颤颤地抬起手,她哭着直起身子,绝望又痛苦地揽住他的脖颈,她捂住了苏曜的唇。
她的腿被他以火热大掌握着,那一条寝裤尚未穿上,皇帝甚至没有将胸口的扣子系紧,两人身体交缠,明黄龙床上,美得苍白无助的皇帝,黑发散落,极力忍住哭腔。她喃喃恨声:“都说了,让你滚啊!”
“你为什么不听,为什么不滚远点!”
“朕恨你,皇叔——”
苏曜感受到肩头簌簌热泪滚下,他的唇被年轻皇帝用力捂住。他因为震惊,说不出话来。下一刻,皇帝用劲全身气力,翻身压住他,她从枕头下抽出一把匕首,横在他的脖颈上。
泪水滚烫,砸落在躺在龙床上的苏曜眉骨之上。
他听到苏衾压低的,抑制着满怀恨意与恐惧的声音。
“皇叔,你为什么要看到呢?”
雪白皮肉从她没有系紧的衣襟露出,苏曜过去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皇帝有着女子都没有的姣好容颜、精致艳骨,如今他彻底明白了。
摄政王在她的拼死胁迫中,收敛了全部神情,他缓缓伸出手,替她扣紧了衣襟。
男人的脖颈已经因为锋利匕首压迫,冒出血珠。他的动作像是浑不在意她的威胁,他替她摸来长裤,闭着眼替已经毫无气力,浑身滚烫,却硬着一口恐慌无助、饱含恨意的怒火的皇帝穿上了。
男人低沉又平静的声音响起:“陛下,松开你的手。”
皇帝咬着牙不肯,她额头热意滚滚,她在发烧,她明白自己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但是她必须杀死他!
否则,否则——
一切都会……
刀刃下陷,血珠渗出。
苏曜睁着眼,轻松将她颤抖的手里的匕首夺走了。他满心复杂地把她反压在身下,她浑身都在发抖,她恐惧到眼泪淌满锦衾,她咬着下唇,蜷缩手脚,她想要爬到龙床角落,却又被苏曜拉住了。
黑发散落,雪白面孔。
她的脊背在皇叔的压制下,成了一弯倔强又可悲的龙骨。这位名不符其实的皇帝,尖尖下巴藏在被子里,她抬起湿漉漉的眼神,哀求着他:“皇叔……”
苏曜本想告诉她,别再动了,她浑身滚烫,若是不再请太医看诊,恐怕会更加严重。
至于其他,他还没有急迫到现在就要询她的地步。
却没料到,她在他不备之时,仰头用力咬上他的下巴,那是她唯一能攻击威胁他的方式了。她除了一张可张合的嘴,再没其他武器。可她浑身无力,那一口根本没咬出什么印子来。
苏曜的怒意还未升腾,他就听到她在他唇边,流着泪咬着牙,泣音低低:“……别告诉别人,朕是皇帝,朕是皇帝……”
“朕是皇帝,朕是苏卿。”
她翻来覆去,将这话喃喃数遍,即便是陷入昏睡,却还是总在说着。
苏曜听着太医的诊断,沉默地看着病床上的年轻皇帝,他神情复杂,那太医言道:“……陛下的身子,越来越差了。”
“秦王殿下,臣不敢在陛下面前直说,只怕陛下性情不定……”太医的忧虑谁都能理解,他叹息,“若是再没有合适的医者救治,恐怕陛下……”
“陛下的脉搏,有什么问题吗?”
他突兀这样询问。
太医回:“并无甚么,只是脉搏虚弱,隐隐有阴柔之态,是男子中最微薄的脉象。”
苏曜不再言语。
他掀开明黄帘子,看着那张藏在厚衾中的脸,他皱起眉,又抿起唇。
久久,他这样问太医,语气闲散,状若无意,“听闻南疆有奇药,不知可有改变脉搏的药物?”
太医恭敬答:“回禀殿下,南疆奇药纷杂,臣也不能得尽……若是殿下有意想寻,臣定当竭尽全力。”
他却是误解了他的意思。
苏曜没有再说下去。他心中已然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