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剑派。
一间客栈中, 季星收到林拙的传音符后, 打开了手中的药瓶。
半个时辰前, 他想要应征修复传送阵,却被守卫刁难:“阵道门?便是那个出了一名叛徒的地方?”“你走吧, ”守卫毫不客气道,“我们不会让你来修阵法的。
谁知道你们会对阵法做什么手脚。”
季星心头火起。
这些天来,他在青阳剑派行走,已经习惯了这场面。
在太白宗时, 他以为他们一脉的境遇已经足够不好,却未曾想到,来到这青阳剑派, 更加受尽了冷遇。
太白宗内,人人好歹都还端着一张面皮,青阳剑派的这些剑修, 却是个个都毫不客气。
他本以为青阳剑派内, 知晓太白宗这桩事情的人会少一些, 却没想到, 因为太白宗与青阳剑派不对付,这桩事情在青阳剑派流传甚广,被这些剑修当做嘲笑太白宗的笑料。
他在青阳剑派内甚至都不能报出名号——有些人一听他是阵道门林正峰门下弟子,便觉得有这么一个师父, 徒弟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将他赶了出去。
后来, 他索性便隐姓埋名, 去了那些青楼赌坊,忍气吞声接了一些小活。
这短短几天,让他阅遍了人间百态。
这一次来应征修复城门的传送阵,也不过是心动于那报酬,想要试一试而已。
被拒绝,属于他意料之中。
但他势单力薄,师父的清白也尚未证明,他不能与守卫争辩,只能咬着牙,扭头离开。
行人对他指指点点,不用听,他都能猜出他们口中是如何奚落他的。
却在这时,他被一人拦下,说他来自泗水郡山南镇,有他的一个故人想要将东西交给他。
——他还以为是有人在恶意整他,自师父出事之后,这样喜欢拿他开涮的人,也不是没有。
但,鬼使神差的,看到那个男子诚挚的眼神,他收下了男子给的东西。
毕竟,四个练气修士……来整他一个筑基后期?想到山南镇的位置,又看到了那块作为信物的玄铁矿,季星还是决定赌一把。
对别人来说,玄铁矿就是普通的矿石。
可对他来说,玄铁矿代表着无妄山里的小师妹。
与小师妹有关的事情,都是大事——师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师妹,如今师父不在,照顾小师妹的担子更是压在了他的身上。
于是他收下了储物袋,回到落脚的客栈打开,看到了一瓶培元丹以及一张传音符的母符。
他催动了母符,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居然真的收到了小师妹的回音!他不知道小师妹用了什么办法与外界之人联系上了,还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给他。
培元丹赚钱?这培元丹不过是基础的丹方而已……并无任何特殊之处。
小师妹,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他心中带着隐隐的怀疑,但是因为心中还是相信林拙,拈起一粒培元丹,吞了下去。
等到丹药化开之后,他双目骤亮,这才明白了林拙的意思。
这竟是上品的丹药!越是基础的丹方,就越是对丹师没有要求,反而对炼丹的材料分外苛刻。
培元丹就是这一类丹药,因为使用好药材炼出上品丹的意义也不大,加上能够练出上品丹的丹师,也不屑于浪费精力去练这最基础的丹药,故而市面上的培元丹都是下品丹,偶尔出现中品丹还会被一抢而空。
难怪小师妹会说这个能挣钱,这培元丹看起来并无特殊,在修仙之人中,却如同凡人的米面一般,每日都要服用。
上品的培元丹,即能够让人人都买得起,又能够比普通的培元丹多挣钱,若是生意做得大起来……这当中,确实隐藏着巨大的利润!现在阵道门正是拮据的时候,小师妹却恰好在此时送来了这个消息!季星将药瓶一收,连忙出客栈去找刚才那个给他送储物袋的人。
小师妹说那是可靠之人,那必定可以留下来。
只盼望着,那人还未走远,能让他找到。
……青阳剑派的坊市中,熙熙攘攘,卖灵药的不多,多的是卖灵兽材料,以及卖剑胚、矿石的。
整个坊市,都弥漫着一股剑修冷硬的作风,故而在坊市当中的女修,便格外显眼——尤其当这名女修还穿了一袭粉色衣衫。
青阳剑派男多女少,突然见到街上这一抹亮色,便纷纷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然而这女修却始终将目光胶着在身旁一男子的脸上:“潇哥哥,平时修炼都无聊死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给我买点东西呗。”
男子眼底掠过一丝烦躁,但他并未表现出来,而是温润对女子道:“好,你想要什么?”“我就知道潇哥哥最好了,”女子娇娇一笑,“要买什么嘛,我还未想好,等我看上什么,你再付账便是了!”说完,她就仿佛十分害羞一般,朝前边的摊位跑去。
男子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摇头笑了笑,抬手摸了摸额发。
看似十分宠溺无奈,若是能够仔细察看,便能发现他的眼底,一片冰冷。
这男子,正是聂潇。
自上次无妄山一行之后,他便从未在他人面前露过面。
纵使眉毛与头发在药水的作用下已经长好,他依旧对此有种挥之不去的恐惧,需要时不时地摸头发、照镜子,来确认自己现在的模样。
还有一个不甚明显的后果便是,他开始不愿意出现在人多的场合。
当他发现了自己的这个弱点之后,他便主动请缨,要求来青阳剑派,与这些剑修交流学习,为了克服自己这个毛病。
——在其他人的眼中,便是他被诸岱不喜后,放弃了少宗主之位的竞争,远离天照宗,远遁青阳剑派。
昔日与他称兄道弟的同门纷纷倒戈向了他的其他兄弟,那些娇艳如花的女修泪眼朦胧地望着他,纷纷与他惜别,仿佛这一去便是生离死别一般……唯有几个忠心的手下,以及这苗青舒,跟着他一道,来了青阳剑派。
天照宗十八般兵器皆修,就是不修剑;青阳剑派只专心于剑道,不修旁门。
其他人想的也没错,名义上是学习,实际上,他根本什么都学不到,等同于流放。
但聂潇却无所谓外界这些猜测。
——他来青阳剑派,只是因为,这些剑修,够强,且好糊弄。
比起天照宗那些花花肠子满地的人,青阳剑派的剑修一根脑筋通到底,只需要能够打败他们,他们就对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聂潇,虽说这些年奔波于经营关系,但是修炼一道,也从未落下。
因为他深知,没有了甩开那些兄弟们的修为作为根基,他根本笼络不了那些长老。
故而青阳剑派的剑修们一开始十分瞧不起他,见他瘦弱文气,风一吹就倒,纷纷前来挑战他,却不料一个个都被他打趴下,对他另眼相看,与他称兄道弟起来。
天照宗……聂潇垂眸,掩去眼中的阴霾。
属于他的东西,他迟早要再度夺回来。
……街道的另一头,郑大带着兄弟三个在坊市中乱逛。
之前他们途径掩月谷与无极宗时,因为急着想将东西送到人手中,并未在那两个宗门多做停留。
如今那姑娘托付给他们的事情已经完成了,他们自然松懈了几分,也不急着回泗水郡,而是在这青阳剑派走走看看。
这青阳剑派的风貌,与泗水郡又有很大的不同——泗水郡多为散修,行事散漫无规矩;青阳剑派的坊市中,不管是摊主还是路人,都隐隐带了股冷硬凌厉,不若泗水郡的坊市热闹,却十分井然有序。
“大哥,”郑三问道,“我们手里还剩了一些灵石,要不要……买把剑回去?”青阳剑派以剑修为主,故而铸剑也是一绝。
哪怕是坊市上摆出来的这些大路货,成色也不知比泗水郡那些法器要好多少。
郑大有些心痒痒:他原先在山南镇的时候就想买一把刀,方便兄弟几人狩猎,但那时苦于手中没有灵石,只能抱憾放弃。
没想到峰回路转,有了这等机缘,除去四人坐传送阵回去的路费,买一柄中等的武器,绰绰有余,甚至再降低一点眼光,一人配一把剑也不是不可以。
郑大咧了咧嘴:“慢慢看着,咱兄弟四个,一人买一把。”
他一发话,三兄弟都十分兴奋:“好!”他们四人沿街看了过去,一不留神,看入了迷,郑大不小心撞上了一人,黏腻的糖人整个粘在了他的身上。
对方恼怒道:“你是不是没长眼睛?”郑大定睛一看,是一个娇滴滴的女修,修为大约练气九层左右。
他连忙谦卑地道歉:“前辈,对不住,是我不小心……这糖人,我可以赔一个给你……”“谁要你赔?”苗青舒听到此话,心中更气,“你赔的起吗!”这可是她好不容易让聂潇亲手给她做的,还没吃上呢,就被这乡野村夫给毁了!“潇哥哥!”她一跺脚,拉着聂潇的袖子撒娇,“你看看这人……”郑大瞥一眼女修身旁的男子,不禁起了一身的冷汗:这男子……修为起码在筑基后期以上,甚至已经到了金丹!得罪那女修事小,得罪这男修,事情可就大了!“前辈,”他冷汗涔涔,“不知前辈想要多少赔偿,我都能尽我所能赔给你……”“就你这穷酸样,能赔多少灵石?”苗青舒余怒未消,“我看,你还不若给我磕头道歉,让我消消气。”
郑大脊背一僵,心中涌上无尽的屈辱。
为了一个糖人……磕头道歉?“大哥!”郑二性子急,已经隐隐有些冲动上前说理,被他死死地拉住了。
郑大紧紧攥着拳头,做了决定:他不能得罪这两人,他死了也就罢了,可他的身后,还有三个兄弟。
“好……”他从喉间挤出这句话,“我给前辈,磕头道歉。”
他说罢,膝盖慢慢向下弯曲,却忽然被一股灵力托起。
他惊讶地转身,见到那刚刚分开的季星,正朝此处走来。
“苗青舒,一个糖人而已,”季星嘲讽道,“你们天照宗已经穷酸到这个地步了,丢了一个糖人都要摆威风让人下跪?”苗青舒自然也认得季星:从前林拙到处惹祸的时候,都是林拙这个大师兄帮她收拾场子。
她不甘示弱回敬道:“比不上你们阵道门穷酸,门主盗了宗门财物逃走。”
眼看事情已经有越闹越大的趋势,街上围观他们的路人越来越多,聂潇终于感到几分不喜——他可不想像个猴子一样被大街上的人围观。
于是他站了出来,安抚了一番苗青舒:“无事,丢了这个糖人,我再与你做一个。”
然后他微微与季星点头:“季道友,好久不见。”
“我可再也不想与你遇见。”
季星毫不掩饰对于聂潇的厌恶,拉着郑大几人,转身就走,苗青舒被聂潇按住,也没有再阻拦。
“阿潇,”苗青舒不满道,“你就是心肠太好了,那林拙上次……那样对你,你还对她的师兄这么客气。”
她不提还好,一提这件事,聂潇就回想起了当众被剃眉剃发的耻辱。
他心中暗恨,面上却云淡风轻:“过去的事情就别再想了,做人要向前看。”
他三言两语将苗青舒哄好,脑中的思绪却分成了两块,一块恨意滔天,一块冷静异常:季星,为什么会出现在青阳剑派?并且他看起来还与那几个散修模样的人颇为熟稔,甚至不惜为他们出头。
据他所知,季星并不是爱结交散修的人。
那么……他与那几人,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