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微记下这个名字,作别貔貅后,她又拐去附近小巷吃了两碗面条,一碗兰州拉面,一碗是炒刀削。
摸了摸总算不那么空荡的小肚子,玄微取出其他几枚金币细看。
确如貔貅所言,上面都有微小但清晰的“王”姓字样,隶书体,印章款式,嵌在金子中间既醒目又古雅,持有者的不俗品味可见一斑。
玄微将它们妥善放好,对未来有了更多憧憬,这些小小金币,现下虽说只值千元,可百年之后难保不是震惊藏品界的百万大佬。
反正她有的是时间跟它耗,等它升值。
蹦跶着回了寺,玄微心中有股子久违的满足。
——
斗转星移,陆晅恢复独居生活已经快一个月,光阴如流沙,总能冲刷掩埋许多突兀的痕迹,意外的经历。
虽然偶尔还会想起那个独特的女孩,但对陆晅而言,已经没了那些期望与她再有交集的执念。
而且到年底了,圣诞元旦接踵而至,游戏里活动激增,整个组都忙得焦头烂额,实在无暇顾及其他。
临近十二点,陆晅才回到家,他只想快点冲个澡就仰头躺倒。
从卫生间出来,男人用毛巾搓干净湿漉的额发,刚要拿起手机上楼,却瞥见上面有三条未接来电。
他点开一看,联系人是老王。
——他们的老总,王龠。
这个点接连打来这么多通,铁定有急事找他,以为是工作上疏漏,陆晅不敢怠慢,忙拨了回去。
对方几乎是秒接:“你终于接电话了啊。”
陆晅说:“嗯,刚刚在洗澡。”
“要睡了?”
陆晅回:“准备。”
中年男人叹了一息:“唉,估计你一时半会睡不成了,我有事麻烦你。”
“你说。”
他声音难掩疲惫:“天琦,我儿子,失踪了。”
陆晅困意立散:“几天了?”
“问了管家和保姆,说有四天了。我问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他们说天琦经常夜不归宿,是我平时疏于管教,这小子才这么无法无天,连家都不回了!”说到后面,王龠有些生气。
“没报警吗?”陆晅想到之前与王天琦的一面之缘,那孩子对声色场所驾轻就熟,就像个游刃有余的混世小魔王。
“暂时没有,人多口杂,我不想再上新闻,和小玥离婚的事……对公司股票影响很大,现在孩子又弄丢了,这年不好过啊,”在商场上翻手为云的王龠,罕见地表露出无力:“联系你,就想请你帮我看看,他前段时间拿了家里一些金子,也不知道用哪去了,我寻思平时也没少给他钱啊。陆晅,我知道你有那技术,能调监控,你帮我找找,这小孩能溜去哪里。”
陆晅犹豫一下:“这是违法的。”
“用在正道就不算违法,”王龠不容置喙,只撂下一句:“我信得过你,等你消息。”
调监控这事,对陆晅来说,就跟泡杯茶一样易如反掌。除他以外,公司很多人也能做到。
王龠大概是看他话少,不嘴碎,不搞团体,所以才找了他。
陆晅无奈地放下毛巾,走到电脑前开机。
他上网找到一张王天琦相片,导入人脸数据,面前几张显示屏上瞬间筛选出他曾经出入的地域监控图像。
用于刑侦监察的天眼系统涵盖全球,无处不在。他们这些名不见经传的渺小程序员,肯定不会闲得无聊去编辑制作这东西,但侵入程序加以利用还是很简单的。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操作慎重,做到片叶不沾身,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不然就要被请去吃牢饭了。
陆晅双手揣兜,靠向椅背,眼睛一刻不离地扫视着屏幕。
这大半个月里,王天琦多数时候都在家里别墅待着,临近傍晚,才会叫车外出。
他总是会去一个地方。
陆晅眉心蹙起,居然是灵缘寺。
他调出灵缘寺的所有监控加以比较,男孩的入寺时间多为下午四点到六点之间,进去之后没有四处流连闲逛,而是直奔西南角的许愿池。
他会在许愿池边站上很久,最后抛下什么物体,才转身离去。
陆晅定格那帧画面,将它放大,他倾身向前,看清了男孩手里东西,应该就是老王口中所说的金子。
但许愿池里布满硬币,图像像素有限,饱和度也不是太高,落进水里就不怎么找得到了。
陆晅继续往后看,大约从12月18日开始,王天琦就再也没有现身灵缘寺。
所以,在王天琦失踪之前,他每天的活动,都是去灵缘寺许愿扔钱?
灵缘寺到底有什么魔力?
陆晅实在搞不懂。
也不知道玄微有没有见过他,思及此,陆晅心神一动,拿起手机找到一个许久没有联系的名字。
结果完全在意料之内。
“您好”出现的下一刻,陆晅就挂断电话。
陆晅又仔细审查了一遍其他场合的监控,却没想到17号傍晚17:23的灵缘寺正门,居然就是王天琦出现的最后地点。
线索在这里断了,但他还是很快给老板回了电话,说了王天琦的近期动向,并将截图一并发到他微信上。
陆晅撑头,总觉得遗漏了些什么。
他切出近几日灵缘寺正门,偏门,各个小门的所有监控,开了四倍速,凑近观看。
从早到晚,香客信徒都络绎不绝,唯独午后夜间才清净几分。
盯久了难免倦怠,陆晅打了个哈欠,揉揉眼,刚要去看另一张屏,眼下似乎有个熟悉身影一闪而过。
陆晅立即把录像回调,他心跳变快,视频里出现的竟然是玄微,就在正午时分,寺庙偏门,她蹦跳着出了寺。
身上衣服是他买的,所以他认得出来。
齐肩黑发,粉色的一小团,永远站没站样,走没走样,除了她还能是谁。
原来她穿了他送的衣服啊……
一种莫名的愉悦汹涌袭来,陆晅唇角抑制不住地上翘,他忙端起马克杯,喝了一大口水,试图冲淡这些笑意。
他反复观看这一幕,沿途玄微的举动有些耐人寻味。
她从小布包里取出一样东西,放到嘴里,随后手又揣回兜中,期间摇头晃脑,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
陆晅一开始没多想,以为她一贯嘴馋,在吃零食,但等他将图像调大,他怔住了。
玄微掏出来的,哪是什么吃的,是一颗金币,她在齿间咬了下,估计是爱不释手,试了下硬度,才又把它放回。
而那枚金币,就和王天琦先前扔下去的一模一样。
惊喜在顷刻间消失殆尽,陆晅知道她机灵狡猾,但没想到她天真外表之下,还真有些偷鸡摸狗的癖好。佛门圣女是这样当的?没人管管吗?许愿池的钱就这么被她拿走?难怪她信誓旦旦说她不缺钱,原来不缺的,是这个钱。
陆晅无名火起,刹那间,他甚至觉得自己能读懂王龠的心情,谁家出了这种孩子不着急?
临睡前,陆晅查了查最近三个月监控,发现玄微每周二都会走那个偏门出去,并且在同一时段。
他看了眼日历,明天刚好是星期二,平安夜。
陆晅关机上床,并往微信群里发了条短消息,说明天请半天假。
不料组员都还没睡,依旧奋战在头秃第一线,大家都在群里呜呼哀嚎:别啊组长——你走半天,我们要死半年——
陆晅只回:家里有事。
他要去找玄微去问些话,有关王天琦的,还有她自己的。
翌日,陆晅提早吃了午餐,十二点就到偏门外等着。
再访灵缘寺,陆晅已经驾轻就熟,事不过三,他真希望,这次过后,他就能完全放下,不再多管闲事了。
午后日光毫无力度,周遭依旧清冷,他敛目,拨开袖口,看了眼腕表。
再抬眉,陆晅眼光一顿,瞳中那个粉色身影,已经跨越门槛,冲他这边轻快跑来。
男人戴了灰色口罩,玄微并未多留意。
刚要路过,耳畔忽的传来一道冷飒嗓音,叫着她名字:“玄微。”
玄微站定,错愕回眸,辨别着这位不速之客。
他只露出一双漆黑眼睛,但玄微还是马上认出来了,她难掩惊讶:“你怎么过来了?”
陆晅摘下口罩,他唇形薄削,棱角并不明显,有点淡漠无求的味道:“我不能来吗?”
他环视一圈:“这是公共场所。”
一月不见,凡人愈发猖狂,玄微勒拳,勉力逼出甜甜微笑:“那请问陆哥哥来找我有什么事呢?”
他从大衣兜里取出一张照片,直接说明来意:“认识他吗?”
玄微去看,眼底微微一震。
但等她再扬起脸时,已自如切换成困惑神态,她咬着拇指尖,又细细瞧了眼:“嗯……不认识,他是谁啊?”
陆晅不带情绪地弯了弯嘴角:“你为什么拿他东西?”
玄微矢口否认:“我拿他什么了?”
陆晅问:“为什么要偷钱?”
玄微气息急促了几分:“我没有——你可不要平白无故冤枉人啊。”
证据都摆到眼前,她还在狡赖,陆晅气不打一处来,好好一个小姑娘怎么会有这种性子?
他特地放下半天工作,单独来找她,是念及旧情,想给她留些面子,希望她能跟自己坦白。
却没想到她死鸭子嘴硬,完全不把偷窃行径放在心上,不以之为耻,反而死不承认。
陆晅越想越恼,瞄到她挎着的那只从不离身的小布袋子,手一伸,就将它拽了下来。
“你干什么!”如同蛇被击到七寸,玄微开始慌乱,急急要抢。
陆晅举高手臂,面色愈加冷峻:“是这个吗?偷的钱是不是都放在里面?”
玄微身形有限,跳了几下依旧够不着。她知道此处有监控,不敢施法制他,只能拉扯他手臂,骂骂咧咧:“你还给我!你娘舅爷爷的,还给我——你有毛病吗?这是我私人物品!你这样跟抢劫有什么区别?凭什么一口咬定我偷东西,我看你才更像强盗!”
陆晅岿然不动,被她拉得烦了,他终于垂下手,但也没交给玄微,而是将那只布包倒置。
“你也一起看看,看看你都偷了些什么东西。”他想抖下她那些赃物。
“别,”话音未落——
哗啦啦啦——
袋子里忽然掉出大把金银珠宝,钱币尤多,其中不乏一只玉石瓶子,骨碌碌滚了好远。
陆晅愣住了。
玄微也不动了。
空气凝固。
玄微反应过来,眼眶红了一圈,一把夺回:“给我!”
她蹲下身子,开始把这些东西往布袋里扒。她整个人近乎跪趴在地上,用上体死死护住那些东西,怕被更多人看见,像只竭力刨土找骨头的可怜小犬。
发生了……什么。
陆晅垂眸看了看手,他回忆着那只布袋子,也就巴掌大小,几乎没有重量。
眼下,玄微还拼命收拾着满地金玉,陆晅有些懵,跟着蹲下身,想帮她一把。
玄微打开他手:“别碰!”
想了想又拽住他胳膊,把他拉近一些,狠声威胁:“给我挡好!不然要了你的命!”
陆晅哪还有思考余地,顺着她,陪她遮住地面的东西。
他小幅度活动指节,女孩刚才力气极大,敲得他手背生疼,所以,这一定不是梦,可如果不是做梦,那一定是他的世界观在坍塌。
男人忘了要怎么动,仍蹲在那里,有些恍惚。等玄微处理好一地残局,爱惜抚摸着她的小包时,他才找回一些知觉。
他重新打量起少女面庞,她无疑是熟悉的,可又那么陌生。
他发现,他对她的了解又回到起点,山风拂面,他吸了下鼻子,尽可能轻地问她:
“你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