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枚硬币

功德这东西,对玄微而言其实没有太大的吸引力,无非是日积月累,做多了好事可以帮助成仙,虽有些用处,但如果没有积善行德到一定程度,法力再高,也无法在仙班之中有一席之地。

玄微对修仙并无执念,随遇而安,现在谈功德,还是为时过早虚无缥缈了些。

所以她没有理会,只说人间很好,功德无关紧要。

狐狸被她的态度气到咯血,但还是微弱道:“我魂魄将散,今后世间不会再有我的痕迹,这人便算你救下的……而且功德是九天货币,你等飞升后可以拿去置换东西……”

货币?玄微耳廓一动,聚神细听。

狐狸说:“此刻攒的越多,今后上了天越吃得开……”

玄微眉头一拧:“当真?你不是骗我吧?”

狐狸缓慢点头:“怎么会骗你,”她眼圈又红了:“你救救他,我实在是撑不住了。”

男人瞳孔开始涣散,玄微见状,忙施咒护住他心脉。

狐狸这才安下心来,她满头是汗,嘴唇干枯苍白,道了句谢。

玄微问:“接下来怎么做?”

狐狸问:“我在林茵身上时,曾看到她同事电话联系你,你有手机吧,可以叫救护车。”

玄微这才想起陆晅给的手机还在自己壳里,她翻包找出,一时有些诧异。

都过去一礼拜了,屏幕竟还能够亮起,只是电量那边只剩一格了。

“打120对吗?”玄微多少通晓一些人间常识。

狐狸感激涕零:“对。”

玄微低头摁下三个数字,那边很快接听,她有些结巴地说明来意和地点,按掉通话再抬头时,她发现身畔浮满了萤火。

她一愣,看了眼靠着树干沉眠的男人,他呼吸尚稳,只是周身没有了一丝一毫有关狐妖的气息。

狐妖仿佛从未来过。

幽蓝萤火缓慢上漂,像燃烬,像星火。

玄微也倚到木上,仰头看着它们一点点消逝在夜色里。

她自由了,只是连道别都没有。

——

车水马龙,天光暮雪,生死悲喜,迎来送往,无外乎世间万象。

陆晅今天加班到快十点,周身疲惫,就没有去赶地铁,直接喊了辆出租回去。

路上他惯例拿出手机,看了眼玄微的位置。

说来也凑巧,他那时担心爷爷反复发作的老年痴呆,就在老年机上安了定位,以防他走失,后来也忘了移除,却没料到现在拿来当做确认玄微动向的捷径了。

他认为这绝不是什么奇葩嗜好,只是“监护人后遗症”罢了。

虽说是萍水相逢,可他还是有些担心她回去之后的情况。好在整整一周,她都安分待在寺里,没有四处乱跑。

只是今天有些异样,地图上,那粒小点在移动,一直朝着一个方向行进。

速度还很快,不像是走路。

到了小区门口,下了车,他也没进去,停在原地紧盯着玄微去处。

他发现那段路通往的标志性建筑是晰大附一医院的。

大晚上去医院?

陆晅觉得不太对劲,他拦住过路一辆的士,说去晰医。

窗外灯火如梭,他给玄微打电话。

对方没有接。

他又拨了一次,这一次通了。

耳边是救护车的鸣笛开路声,陆晅心一紧,语调不自觉拔高:“你在哪?跑医院干嘛?”

玄微的耳膜被他来势汹汹的质问炸的有些痛,也凶回去:“干嘛!你怎么知道我去医院?”

陆晅一秒沉默,不知如何作答,能说什么,他在视奸她生活?也太可耻了。

所以他说:“我就知道了,怎么了?”

“……?”

见她讲话生龙活虎,状态无恙,他当即跳过这个话题,口气也缓和不少:“怎么去医院了。”

对面回:“有人要死在寺庙里了,就叫了救护车,你们的……医师让我跟车。”

对生死之事,她语气依旧稀松平常,就像那晚一样。

陆晅语塞片刻,问她:“就你一个人?”

“对。”

“和尚呢?”

“我没叫他们。”

“有身份证了?会办住院吗?有钱预缴医药费?叫一次救护车都要几百块,你有吗?”

他劈头盖脸质问三连,一股子老父亲嘲讽孩子是不是出息了翅膀硬了的讨厌口吻,玄微不免有些懵,也有些生气:“关你屁事,我自然有法子。”

陆晅冷呵呵扯了下嘴角,说:“我马上到。”

陆晅离附属医院进,他下车就碰上了玄微那辆救护车。

女孩刚巧从车上跳下来,又是那身初见时的灰色单衣,空旷旷挂在她纤瘦身躯上,她洁白的脖颈在深夜里刺着人眼睛。

陆晅大步流星走过去,拉住了她胳膊。

玄微回头,见到了熟面孔,眼不自觉睁大。

她手臂冷得像冰,陆晅问:“我给的衣服呢?”

玄微怔了怔:“没穿。”

他又问:“怎么不穿?”

玄微回:“穿不上。”

“……”陆晅不解:“大小不是正合适?”

玄微被他扯问得烦了:“就是用不到,不想穿,你烦不烦?”

陆晅不再拿着她,松手观察她样子。

一边,医护人员把男人转移到急救床上,叫玄微名字,玄微刚要应声,陆晅提前走了过去。

医生狐疑扫他一眼:“那小姑娘呢。”

陆晅说:“你和我说就好,我是她哥。”

追过来刚要上前理论的玄微愣了愣。

医生点了点头,示意玄微:“是她打的电话,她说不认识这个人。”

陆晅打量起病床上人的面孔,也说不认识。

救人要紧,他们推着他进大楼。

前阵子刚处理过林茵昏迷的事,陆晅对这个流程也熟悉的很,很快就办理好一切手续。

两人并排坐在急诊病区外边,一言不发。

医院走廊人来人往,形色各异。

深夜都市的众生百态,都投映尽纳到一双眼里,一只是夜店,一只叫急诊。

陆晅双手曲在腿面,有些局促,不知如何开场,想了会还是拿出手机,心不在焉地翻着各种资讯,各种新闻。

玄微一声不吭,惦记着狐狸离去的场景,有些失神。

有个妇女在走廊上痛哭起来,大家都看过去,不一会,又收回目光。

病房里推出一个周身蒙白的人,妇女扑到床上,涕泪横流,步伐踉跄,嚎啕着说着些含糊不清的话。

那人死了。玄微清楚知道。

陆晅也往那看,他担心玄微被吓着,词不达意地安抚着:“那个人,只是脱离肉/体,去了别的地方,但亲人肯定要伤心的。”

玄微抿了抿唇,觉得他言辞可笑,说:“我知道他死了,你就别一副哄小孩的样子了。”

陆晅一愣:“你在寺里,和尚应该和你讲过这些吧。”

玄微未答,只问:“你知道人死了会去哪里吗?”

陆晅想了想:“天上?地下?我看过一部电影,里面说他们会去另一个世界开始新生活,只要在世的人还记得他们,他们就会活的很好,没有真正死去。”

玄微微微一笑,有些无奈,有些讥诮。魂飞魄散,哪来的新生。

陆晅余光看她,医院里暖气开得很足,可她周身森寒,像是有摆脱不去的夜气,好似不久前,她有过他一无所知的经历,这件事让她心情很差。

陆晅脱了羽绒服,搭到她身上。

玄微微微一僵,扬眸看向他。

他目不斜视,还是看手机,作不关心样:“过会穿回寺里好了。”

想了想又补充:“不要钱。”

“哦。”她散漫应着,一如既往的不知感激。

可陆晅还是勾了勾嘴角,心里明快不少。

当晚,男人抢救成功,生命体征平稳,转入了普通病房。

陆晅联系上他家人,后半夜,他父亲赶了过来,对玄微和陆晅感激不已。

送两人出了病房,玄微驻足,回头不客气地问他,“老头儿,你姓什么,家里做什么?”

老人不明所以,但念在是儿子救命恩人的份上,也好气答:“姓钟,家里开药房的,叫仁德堂大药房,就在延安路。”

提起家业,他脸上浮出些骄傲之色:“已有百多年历史了。”

两鬓斑白的老人始终客套:“不知道你们住的离那远不远,如果近可以来我这边买药,我不收你们钱,今天真是多谢你们。”

玄微仍阴阳怪气:“还是多操心你儿子吧,他这条命可不是白捡的。”

她气焰逼人,话里暗含玄机,陆晅及时制止,拉着她作别,离开这里。

两人往大楼门口走,陆晅问她:“发生了什么?”

玄微被羽绒服裹得严严实实,她手插兜:“我不想说。”

陆晅不说话了,她不想说,他就不问。

他换了话题:“这几天回去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她恢复以往的吊儿郎当:“反正比你那好。”

走出大楼,外面暗夜茫茫。

穹宇是蛰伏的凶兽,月牙儿像微眯的眼,危机四伏,蓄势待发。

陆晅纠结了一会,还是问了:“今天还回山里吗?”

玄微答得极快:“不回。”

陆晅刚要征询她意见要不要去他家歇一晚,女孩已快他一步说:“我饿了。”

不轻不重的声音,小女孩子的声音,像星星淘气地闪了一下。

陆晅心放下了,憋着笑意,嫌弃道:“你的胃是无底洞吗,大半夜还想吃什么?”

玄微好像早在心里有了谋划:“想去便利店,想吃关东煮,想吃方便面,你请不请我?”

顿了顿,她又说:“再来两包炒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