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府并不在云州,而是位于九州最北端,幽州附近。相传早年开宗立派的时候,于府就是为了震慑逃去极北之地的妖族后裔,才守在了九州北边的门户。
于府仙宗背依高耸入云的幽山,借势修建重重宫殿,将这一片山林都设下了禁制法阵,与世俗隔绝,除了必要的外出采买,仙宗弟子很少下山,多数弟子一入宗门几十几百年不见出来。
于菲菲这次算是偷了宗主亲爹的法宝,才能顺利溜出幽山,御剑飞行千里,去到云州。
仙宗正经派来公干的长老赵笃带着弟子门人反而慢了于菲菲一程,比她晚到了几日。然而这几日哪里够,于菲菲苦口婆心舌灿莲花,也没能说服尚劲为尚玖解开禁制。却因着她暴露身份,作为于家宗主小姐被尚劲“好生”款待,派了一众女弟子服侍她在客院住着半步不能离开,反倒没了机会亲近尚玖。
连带着安如昔这几天也没有办法再看到唐余,只能将神识小心藏匿在于菲菲身上,以免被尚家的高人发现端倪。
这一日,尚劲去了尚玖的院子,随手设了一重结界,将外部窥探统统隔绝。
望着一脸淡然的尚玖,尚劲其实有几分迟疑,总觉得儿子变得有些陌生了。当然尚玖从小就早熟内敛,过去平素里除了修行就是修行,才能在不满十五岁就突破了灵寂期。他们父子除了交流修为感想,其实很少说题外话。
“为父竟然不知道你喜欢弹琴?”尚劲努力做出一副慈父姿态,关怀了一句。
唐余心想你不知道的还少么?面上却微微一笑,摆出恭谨态度,行礼之后束手站立,轻声答道:“儿子喜欢很多事情,以前却只顾修行,现下这般倒是轻松了不少,能将喜欢的都试一试。”
这便是苦中作乐了么?尚劲的心头隐隐作痛。不懂事的儿子让人揪心,太懂事的也同样不省心。自从那一日他迫于无奈强逼尚玖接受封禁,原以为尚玖会不满闹事,也早就做好了严加看管的准备。谁知道尚玖竟真的是雷霆雨露都云淡风轻的受着,不哭不闹,继续安静乖巧住在自己的院子,足不出户整日里弹琴读书,自娱自乐。
可是为何尚玖的情绪越平静,尚劲的内心越发不安呢?
“既然你喜欢弹琴,府中库房内有许多名琴,为父让他们送来,你都带去于府也好。”
唐余轻轻叹了一口气,表现出恰如其分的忧伤之态:“儿子既然是去于家为仆,那些身外之物便不带了。父亲不必挂怀,于小姐提起的那些事,并非儿子所愿,只是她一厢情愿而已。”
尚劲一开始的确怀疑,那于家小姐对尚玖有情,才被迷惑,百般游说。谁料竟然不是尚玖本意么?他不免再次解释道:“于府仙宗那些对妖族血统的禁制,为父的确听说过。于小姐倒不是危言耸听。只是……你毕竟不是妖族,根骨又是同辈中的佼佼者,一贯修行正统法门,怎会畏惧那些法器禁制?何况于府也早已保证不会害你性命。否则算他们单方面失约,为父可以立刻再发起挑战。”
唐余心下一动。尚劲是真的不知道尚玖有妖族血统,还是压根包藏祸心,要舍了这个儿子的命,逼于府失约,以求名正言顺再次发起挑战呢?
于常人看来,尚玖天资卓越岂能轻易舍弃,但是若尚劲已经清楚尚玖有妖族血统,今后就算再努力修为再高也不会被修真界正统所容,借此机会舍了儿子,未必不是一条光大尚家的出路。以尚家大局为重,牺牲一个儿子有何不可?
唐余曾经生于皇家,南唐皇室留给他的那些旧恨从没忘记。作为一家之主尚劲或许是很成功的,但是作为父亲,真的是有点……怎么说呢,他恐怕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儿子除了练功修行之外的一切。
在尚府,吃穿用度自有后宅女主人操持,但是尚玖并非尚劲的正妻所生,而且生母早逝。唐余从尚玖的记忆中感受到的是并不幸福的童年。
若不是尚玖根骨奇佳,一早被尚劲传了正统修行法门认真培养,恐怕早就被遗忘在某个院子内养废了。尚玖知道自己有几个庶出哥哥便是那样,吃穿倒是不会短了,一年里却也只是家宴的时候出来与家主吃个饭,修行低微文不成武不就,唯一学会的就是对嫡出兄弟溜须拍马。
尚玖在尚家算是某种特殊的存在,他一贯不追求那些物欲享受,也很少与别的兄弟往来,能有吃有穿有个清静地方修行,有仆从打理俗务维持正常生活就可以了,低调的很。唯一奢华的一次,无非就是突破到灵寂期恰逢十五岁生辰,尚劲特意为他大办了一场生日宴席。其实不过借尚玖这等年少英才树立一块活招牌,宣扬尚府功法优势,吸引更多门徒而已。生日过后,一切恢复常态。
自从唐余醒来,他更是以要去于府为仆的借口,将院子里的下人们全都打发走了,一个人乐得清静。
倒不是唐余装不出尚玖的样子,只是他并不喜欢与那些陌生人浪费精力。
尚玖的房间里有各种典籍,琴棋书画各种用具也都有陈设。这些时日无人打扰,唐余便一边休养生息,一边通过典籍和尚玖的批注笔记了解这个世界。
从这些典籍被翻看的痕迹,多少是能够推测出尚玖刻意隐藏的一些不可为外人道的危险意图。尚玖原身绝对不是一个只知道修行的天真少年。
身为妖族公主的生母,一直希望尚玖能够重振妖族声威,最起码让妖族可以光明正大在九州行走,不再需要藏头露尾隐遁深山老林。为了实现这个理想,尚玖的生母以自己的生魂献祭开启妖族上古禁术,在他体内结出妖丹。若能激活妖丹,尚玖可以立刻获得相当于人族金丹期的修为,再按照妖族之法修行,进境将远超人族修士。不过到了渡劫之时,身为妖族会比人族接受更强大的天雷考验。
而且尚玖身具人族血脉,想要激活妖丹也比普通纯粹的妖族要困难凶险许多。据典籍记载,最快捷的办法是在身体承受极大苦痛之时,借助那些足以毁灭肉身的外力突破极限,淬炼神魂浴火重生。
尚劲话里话外是铁了心不打算解除尚玖的修为封禁的,唐余自然不会继续指望尚玖的亲爹,他需要找个快捷的法子激活身体里的妖丹。在修真的世界,如果他不能施展法术,将来一定会成为安如昔的累赘。上一世星际时代,安如昔几乎是冒着生命危险从联邦星舰将他救出的场面,他绝对不想再次经历。
修真界,他要成为主宰,为安如昔撑起一片可以肆意潇洒享乐的天地。
经过一番思量,唐余决定继续尚玖的理想,利用自身的优势早日掌控这个世界。既然大家都用实力说话,那他就需要早日获得强大的修为。
于菲菲提起的于府那些对妖族的禁制打击,如果善加利用,不正好是激发妖丹的机会么?
“父亲,于小姐或许对儿子有意,不过儿子对她的确却并无男女之情。”唐余忽然把话头挑明,“既然父亲也相信儿子的血统,此去于府儿子也没什么好怕的。十年,对于修行的人而言不过是面壁静思弹指一瞬。请父亲放心,儿子会尽力坚持的。但是若父亲不愿意等十年,也请明示,生养之恩儿子明白,以此命偿还就是。”
尚劲望着如此通透的儿子,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完全不用他多费口舌,尚玖就已经有了此等觉悟,难道他真的是生无可恋了么?
尚劲这才注意到尚玖穿的只是一件粗麻长衫,做工质地都很粗糙,已经浆洗的发白半旧,除此以外全身上下全无半点装饰,与那些华服美饰的嫡出兄弟们全然不同。是正妻苛待了庶子么?还是尚玖根本也没有期待过更美好的事,所以面对各种逼迫与不公,他才能这样淡然处之。
“为父若真等不得那十年,就送你别的兄弟去了。”尚劲斟酌了一下,还是道出了一些真料,“你也知道,你的几位庶兄都毫无建树,可也是正经尚家血脉。践行与于府的约定,送他们去照样是可以的。但你与他们不同,若非那些老古板一直反对,我早就立你为家主继承人了。此番若是完成十年之约,你也算为尚家立下了大功,到时再谈继承家业,想来就会得到更多支持了。”
尚劲真的是这样打算的么?唐余对这种话并未尽信。别人施舍的,从来都不是最好的。他要的,怎么能等着别人给?尚府算什么,三山四府的末流,他就算继承了尚府,距离掌控修真界也还差的很远。也难怪当初尚玖低调隐忍,并不在尚府出风头。不是不能,而是不愿。
这是强者为王的世界,必须拥有绝对过人的实力,才能获得对等的尊重。既然都是要付出辛苦努力,为何不选择更好的目标?
尚劲以为说出刚才那番话,多少能够打动尚玖,要知道嫡长子尚瑜想当尚府继承人都快想疯了,尚劲都不曾给出半句许诺。结果尚劲再一次失望了。看尚玖这样淡漠的反应,要么是对家主之位根本不感兴趣,要么是压根不信亲爹的鬼话吧。
唐余当然明白尚劲的心思,管这位“亲爹”说的是不是真话,总归还是要利用一下亲情增加筹码。他故作姿态,继续扎心道:“父亲觉得好,儿子便也没有异议,谨遵父亲安排。只是一切皆有命数,若儿子未能撑过十年,还望父亲能将儿子的骨灰洒在生母坟旁,让儿子可以在九泉下继续侍奉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