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余烤衣服的时候,知道自己已经开始发烧,额头滚烫,手脚发虚,口干舌燥,身体冷。内力被封就是这样脆弱,稍微淋点冷水吹会儿冷风,就会受风寒。按道理说,好心的静珍郡主这会儿也该派人来送衣服送吃喝了吧。
为什么连秋思说的那两个小厮也没见着人影?
紧接着唐余本能地感觉到了一丝危险临近。就像当初在长公主府里遭遇刺客一样,他猛然起身,用最快的速度侧转,险险避过了一剑。却因没有内力护体,被剑上的冷森劲气刺得生痛,前几日刚被长公主的师傅伤过的筋脉仿佛又被人豁开了口子。
那是一柄乌黑而细长的剑,并不是贵族公子哥常用的那种亮闪闪镶满宝石坠着流苏的装饰品,而是一种刺客最爱的款型。干净利索,手柄上缠着黑布,剑身上有一道长长的槽,只要被这剑刺中,长槽吸血,非死即伤,伤口还极不容易愈合。
如果是在夜晚或漆黑的地方,这种剑也不会反光,破空之声微不可闻。
说实话,唐余挺喜欢这把剑的。
可是来不及细细品味,甚至没工夫看清刺客的长相,剑上的血腥味也提醒他,那两个小厮恐怕已经遭遇不测。如今他便是喊破嗓子,也等不来可靠的援助。
那杀手挑了个自以为不错的时机。
可唐余却想,正好附近没人,要不然,就地将这个杀手解决了?
唐余的手摸到了一直贴身藏着的那半根琴弦上。(别问我藏哪里了,反正是上衣都脱了那琴弦还在的。)
以前师傅还活着的时候,他也会被刻意封了内力,被逼着与好几个人以命相博,不死不休。这样的搏斗就在一间很窄小的牢笼之内,比的是狠,拼的是意志力。否则以一对多,气势上就先输了。他还从没有失败过,失败的那些人早就死了。
而今杀手只有一个人,哪怕这人武功高强内力不弱,唐余依然是不怕的。
杀手的内力偏阴柔,出招速度极快,不过招式与黑羽卫常用的还是有所区别的。这个发现让唐余更没有什么心理障碍了,杀人不过头点地。
没有内力支撑,唐余并不想恋战,务求速战速决。
其实唐余平时的招数也是以速度见长,而且耐力和忍痛能力经过无数次生死搏斗,绝对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那琴弦,更是他喜欢的几样武器之一。
对方的剑招快且阴柔。
唐余的琴弦也快,而且比对方更柔更韧。几次短兵交接并不是硬碰硬,而是以琴弦一带,带偏了剑锋,哪怕身上多少会被剑锋劲气所伤,可为了守住要害,牺牲皮肉算不了什么。
对方也察觉唐余对战经验丰富招式老道纯熟,虽然感觉不到对方内力,却是毫无办法再近一步。
杀手有点沮丧,眼神流露出几分退却之色。
唐余却压根没想让对方活着离开。这么多天忍饥挨饿,好不容易换了个舒适的居住环境,发烧正不舒服想睡觉,等着人来送衣送药的,这杀手就将跑腿的小厮杀了,实在可恶!
唐余面上微微冷笑,手里的琴弦化作一道虚影。
那杀手前一刻还庆幸唐余空门大开,他一剑刺进了唐余的手臂皮肉,随后就只觉得自己脖子一凉,呼吸越发困难。
杀手拼力用剑狠狠一拧,他不信唐余真的不会痛,痛就会先放手吧。
唐余却似毫不在意已经入肉的剑,和那顺着剑上的细槽一股股往外流的鲜血,他将剑卡在骨头里,对方也拔不出,而他的双手将琴弦勒的更紧。
事实证明,琴弦勒脖子还是很好用的。
杀手很快就不再挣扎。
唐余这才将剑从胳膊上□□,握着那杀手的手万反手将杀手的头切了,并且毁掉了琴弦的勒痕以防万一。
唐余细心地把琴弦藏入了房内砖缝,将无头杀手的姿势摆的正常一些。忙完这些再看着被溅上血还没烤干的上衣,不免犯了愁,这衣服只能洗洗再穿,白晾了半天,自己身上的绽裂鞭伤也是刚好没几天,又破皮了,可惜没带药。
唐余这会儿已经筋疲力尽,不想再干别的事情了,他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先歇歇,或者假装晕倒找个舒服的姿势睡一觉。反正刚才打斗的时间很短,这院子左近并没有影卫高手,这杀手的死,应该没有人会怀疑到他头上。
这个时候,秋思捧着一套新衣服赶了过来。
先是看到院子门口两个小厮的尸体,吓得心惊,再进屋见唐余还活着,哪怕脚边倒着一个头身分离的尸体,她也瞬间镇定下来。
不过唐余的状态很不好,脸色苍白,左臂豁开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淋漓,身形摇摇欲坠。
唐余在看清来的人是秋思之后,心中也是一松,歪倒在一旁,闭上了眼睛。可以暂时休息片刻了。
“你可知杀手来路?”秋思以传音入密问了一句。
唐余微微摇头。
秋思将手里抱着的衣物往旁边地上一丢,俯身低头快速将杀手的尸体检查了一遍,甚至还掰开了那个脱离躯干的头的下颌,查了查是否有藏药的牙齿。
不同的杀手组织,怕杀手任务失败泄露秘密,都是会提前做些准备。比如牙齿藏些药囊,任务失败被抓就咬开药囊自尽。这些毒药各有差异,也算是一种线索。
地上这个杀手嘴里没有药囊和其他自尽用的东西,身上干干净净,容貌似曾相识,手腕上有一块小小的烧伤疤痕,不仔细看是发现不了的。
秋思顿时想起来了:“我此前跟着去薛府的时候,恰好见过这人。当时他是薛家一个李姓家将的随从。”
唐余微微点头也不多问,只说:“帮我遮掩一下。”他实在没力气解释太多或再仔细叮咛什么。
秋思却是悟性极高,已经秒懂,在简单调整了一下现场的痕迹后,她装模作样慌里慌张尖叫着跑出去,仿佛所有柔弱胆小的女子一样,声嘶力竭地喊:“救命啊,死人啦!”
唐余心说,其实他最想要的遮掩,是希望有人能给他身上盖床被子,秋思难道不知道,没穿上衣在青砖地上躺着,好冷的。
等着静珍郡主府里的管家闻讯带人赶来的时候,自然也先见到了院子门口那两个小厮的尸体,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秋思更是卖力装出惊恐模样,前言不搭后语结结巴巴形容了半天,才算说清了来龙去脉。
“那个杀了刺客的人向哪边去了?”管家着急地发问。
“就是那边!”秋思指着东边,语气很笃定,然后像是终于冷静了一些,将刚才啰啰嗦嗦说的话理顺,回答道:“本来奴婢是得了郡主吩咐,来给唐公子送衣服的,结果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个拿剑的人,一剑就刺向唐公子。谁料忽然又出现一个人与拿剑的打在一起。三两下就将这拿剑的砍杀了,奴婢都没看清那人面目,那人就走了。”
“那人穿的什么衣服?”
“奴婢一时慌乱,没看清楚。”秋思垂着头,如一只受惊的小白兔瑟瑟发抖。
另有一个年长仆妇提议道:“管家大人先别找跑没影的人,不如赶紧请个郎中看一下唐公子的伤势。”
秋思赶紧附和道:“对对,郡主本来是让奴婢服侍唐公子更衣后,带他去后院拜见夫人。这……可如何是好?”
管家倒是镇定,一面吩咐人去查验三具尸体,一面安抚了秋思和惊恐的其他仆从们几句,吩咐道:“秋思,你将此间情况向夫人和郡主殿下如实禀报就是。毕竟府里这么多年也没出过这种事情。那刺客的目标既然是唐公子,或许是与南唐皇族有仇怨的,事关重大,咱们必须及时上报朝廷知晓才行。”
唐余心说这管家倒是思路清晰,可是怎么干事这么墨迹,诚心不打算给他请郎中么?再拖延下去他手臂上的血就流光了。莫非其实这位管家,早就被薛家收买了?
毕竟薛家的人是不在长公主府本次宴请名单之内的,他被静珍郡主借走的事情也刚发生不到半天的时间,薛家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竟然找上门来行刺?
还是说这杀手本来想干别的,发现他在,就顺手来取他性命?
他有那么遭人恨么?
莫非这是薛家报复长公主的一种方式?薛昴对素琴下毒无果,素琴人被接到长公主府相处甚欢,薛昴能不怀疑是长公主动了手脚么?
在大雍朝野看来,他这个南唐皇子是长公主名下的贡品,如果他出了事,比如不明不白死了,长公主身上的黑锅一定跑不了。另外静珍郡主也难逃责任,为了避风头,静珍郡主去北疆多住些时日,也是有可能的。
这么一分析,薛昴确实有杀他的理由。而且薛昴对大皇子这一脉怕是也有所图谋。薛昴冒险进京,肯定是要做多手准备,素琴那边出了问题,他是不是就打算找静珍郡主当备胎呢?大皇子当年培养了许多军中骨干,朝中也有能臣受过大皇子知遇之恩。一旦薛昴掌握了静珍郡主或者寡居的方夫人,是不是就能拿捏那些朝臣了呢?
唐余心想,要不然这两天还是找个机会,早一点将伪装成李副将的薛昴干掉吧,长公主殿下或许也这样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