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余想归想,终究还是忍住没真的拿金箔造请柬,毕竟下个月还要等着长公主的解药,给殿下省点钱,自己说不定能多吃几顿饱饭。
解药在差不多半个时辰之后终于生效,唐余也渐渐恢复了活力。他要了文房四宝,人却没在桌前绘画,而是去了院子里池塘边,盯着水里的锦鲤。
他这样一坐坐到了天完全黑下来,看得那一条条肥美的锦鲤都沉在水底,大气不敢出,唐余才回了房间。
休养一晚,第二天,唐余将自己关在房内,铺开了纸笔。
无论大雍还是南唐,有身份的人办宴席请人来家里做客,是需要发出请帖方显得正式与尊重的。
寻常制式的帖子不是不能用,就是显得太普通,不够格调。长公主府当年也是有皇家统一出品的那种常规书信帖子的,不过斯文人之间小聚,尤其是带交友目的的,大多自制花笺,彰显自身与众不同的高雅软实力。
长公主府从来都没有主动办过宴席,也没有大规模发放过请柬。这事哪怕光是填普通请帖,也是要拿笔写上许久的。
安如昔显然不可能亲自去写请柬,她那两笔烂字,写哪里都废了好纸。
其实管笠的字不出挑,却也工整,以往安如昔外出都是管笠代笔写拜贴的。这会儿安如昔将苦力活统统转嫁给唐余了。
首先,做花笺这一步就会比较耗费时间。
除了选纸,撒金粉等基础工艺,还要将做好的纸裁成合适的大小,再绘制条纹或底纹。在古代用毛笔画横平竖直的线条打格子,比现代用电脑PS要吃力太多。另外安如昔还要求精致啊,效果统一这种附加值。
唐余为了满足这些要求,着实费了不少功夫。
用了整整三天,一百张花笺终于做成,每一张上都绘着一尾小小的锦鲤,每一条乍一看都极为相似,却是身姿各异,花色没有重样的。有的红中带白,有的三色相杂,有的摇头摆尾,有的沉静安逸……活灵活现张张不同,让人爱不释手。(填脑洞的参考图可以去我新浪微博看,A人间观众,欢迎关注)
安如昔每一张都看了又看,实在有点舍不得将这些花笺送人,更不可能让旁人在上面写字了。等拟好名单,一定还是让唐余来写才不会浪费了这么美的画。
唐余不愧是男主啊,人帅武功好,随便弹琴动人心魄,字写的潇洒,随手画个花笺又如此美绝人寰。说不定他还有其他才艺,果然是天生让旁人羡慕嫉妒恨的天才啊。
时间一晃半个月过去了,唐余手指上的冻疮已然痊愈,素琴也在长公主府里安稳住了不少日子。
终于到了宴会的那一天。
这天雪后初晴风和日丽,是冬日里难得的大好天气。
下午的时候,一向冷清的长公主府门口的那条街上,忽然变得人声鼎沸起来,车水马龙越积越多,排起了长队。
长公主真的发出了一百张请帖,看在廖府赵夫人和特邀嘉宾素琴的面子上,竟然是接了帖子的人,除非家中有红白事或本身卧病不方便外出,否则能来都来了。
其实受邀的人更好奇长公主此次举办宴会的真正目的,猜测着应该绝非只是请柬上轻飘飘的那一句邀请大家赏琴听曲那么简单。
素琴的大名,在大雍权贵圈子里是人尽皆知的。能有幸聆听素琴的献艺,绝对值得一来。不过大家更感兴趣的,还有送请柬的使者不经意之间流露出的赞叹。
有关那精致的花笺,据说是被当作贡品送到长公主府里的南唐四皇子唐余所做。花笺上的小小锦鲤活灵活现,行云流水一样的字迹透着俊逸风流。
由皇子的身份沦为贡品,那唐余究竟是何等样人?
廖府的赵倾城赵夫人,前些天经常来长公主府内,帮着张罗宴会的事情,总感觉殿下与传闻中那种不问世事冷若冰霜的样子不太一样。
或许是因为习武的人本来就显得冷傲一些,实际上说话办事平衡各种关系的技巧,长公主都通晓,而且能自如运用,明明是很接地气的一个人。说不得将来嫁人主持中馈也可以毫不吃力长袖善舞。
安如昔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她的心情还是很激动的。她在主位上与赵夫人聊着已经到的这些宾客们的安排,外面忽然有人报,说静珍郡主来了,前面拦不住,人已经过了二门。
赵夫人好心提醒了一句:“长公主殿下,静珍郡主算是不请自来了。”
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还是郡主的封号,应该是王侯家的小姐自家亲戚了,怎么下帖子的时候疏忽此人了么?
安如昔忍了忍决定先不花积分买系统信息,观察一下大家的反应,说不得就能了解这位静珍郡主是什么背景来历,为何连赵夫人都讳莫如深的样子。
目前安如昔所在的正厅,招待的都是郡主或一品二品的诰命夫人。以那位静珍郡主的封号品级,入府之后,直奔这里也没什么不对。
安如昔满怀好奇与大家一样将目光投向了门口。
只见苏绣的门帘从外边翻卷而起,明媚日光洒落室内,一道窈窕身影散着柔和光晕,跨过门槛进入房中。
人轻轻走了几步,香风袭面。
这种香不是不可描述场所内那种艳俗招摇的香气,而是佛堂沉香若有若无的清新淡雅。
静珍郡主一袭深蓝罗裙,衣衫翩飞轻纱覆面,钗环珠翠稍加点缀摇曳生姿。佳人莲步轻移,举止端庄,身材清瘦,墨发如漆,真可谓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眉如翠羽,腰如束素,轻纱遮不住的肌肤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眼眸却清澈冷静,竟没有十四五岁少女该有的娇羞或张狂,反而是一举一动都透着庄严与严格的自律。
静珍郡主这种气质,让安如昔无端想起了宫里的皇太后和母妃,明明年岁辈分都差了那么多,却有几分相似。
“侄女静珍拜见长公主殿下,及各位夫人。”静珍郡主将晚辈的礼仪做的极为完美。
有了这点提示,安如昔终于从原身记忆中挖出了静珍郡主的身份,原来是她已经故去的大皇兄安如川的女儿,而且是安如川唯一在世的血脉。她是在安如川死后,被加封为静珍郡主。
据说这位静珍郡主自幼熟读女四书,极为推崇女子无才便是德,从不以诗文见长,而是精通女红厨艺,或许是受了守寡的母妃影响,一言一行均严格遵循贞洁烈女的那套规矩。小小年纪出门都是要戴面纱的,唯恐被外男窥视容貌,有损了自己的名声。
再有一点,这位静珍郡主极爱音律,琴艺也算是皇室之中较为出色的。
按道理长公主举办以赏琴听曲为主的宴会,不应该漏下精通音律待字闺中的静珍郡主。安如昔又仔细想了想,原来是这位静珍郡主不止一次对皇太后谏言,求长辈们对她这位“不守妇道”的长公主姑姑多加规劝管教。
声称戴发修行却在府里养美男吃喝玩乐的长公主,与贞洁烈女一样的静珍郡主显然属于三观严重不合,最好避开不见面。这道理想来赵夫人是明白的,于是压根没给静珍郡主发帖子。谁料这位不知从哪里知道的消息,竟然硬闯了进来。
难道静珍郡主为了听素琴的曲子,竟然是可以摒弃对压根看不上的长公主的那份嫌弃,屈尊降贵做小伏低,贴过来凑热闹么?
安如昔叫来身旁侍女,低声吩咐了几句,叫那侍女给正在准备表演的素琴递个话。素琴交由甚广,说不定人家静珍郡主是素琴的死忠粉小迷妹,这次特意来给偶像捧场呢。
赵夫人长袖善舞,怕冷落了这位出身高贵的静珍郡主,只得没话找话道:“最近这几年,每逢冬季,静珍郡主不是都随令慈去北疆颍河拜祭故人么,想来是下面办事的人没送帖子过去叨扰。”
静珍郡主与寡母一直深居简出,若真是每年冬季去北疆拜祭故人,两位正主不在家,送了帖子怕是也没人来赴宴,徒增烦恼。赵夫人这种解释,将长公主和她自己的疏忽一下子抹平,轻描淡写将责任推个下面办事的人墨守陈规,倒也合乎情理了。
安如昔一听北疆这两个字,心中的弦立刻绷了起来,面上不动声色暗暗观察着静珍郡主的表情。可惜隔着面纱,看不太清。
静珍郡主温婉答道:“家母原是打算随着薛府家将一并北上,路上能有个照应。谁料那边领队的李将军旧疾发作,出发的日子一拖再拖。也算是因祸得福,恰好赶上了这次盛会,让晚辈也能见识素琴姑娘的高超琴艺。”
安如昔知道那位薛府的家将李将军,正是薛昴易容改扮的身份。这么说来,薛昴还在京中?也对,素琴被她强行接入长公主府里,身体已经无碍的风声也应传了出去,薛昴若真是对素琴志在必得,估计是要耐心等着宴会之后再下手了。
安如昔和唐余商量过,这一次宴会的宾客名单中故意避开了薛府的人;理由倒是真好找,薛府最近的确有丧事,那位故去的人身份不低,家有长辈白事,薛家主妇们披麻戴孝并不方便外出参加宴会。
那么静珍郡主,会不会是与薛昴有某种联系,特意被派来打头阵,看看素琴的真实状况呢?毕竟素琴当初是真的中毒,卧病垂危,转眼间就又能作为宴会嘉宾,弹琴献曲,那毒若真是薛昴下的,他一定会奇怪是谁帮了素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