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如昔这一顿饭在宫中吃的并不如在府里那么放松。
没有唐余的秀色可餐,没有阿朦的体贴服侍。面对着皇太后和亲妈严肃的脸,以及少年老成不苟言笑的皇帝弟弟,实在有点胃口缺缺。
皇室贵族自有礼仪,尤其是当着大雍最尊贵的皇太后和皇帝陛下,就算旁边还有亲妈在,安如昔也只能是硬着头皮装淑女,食不言寝不语。明明一桌子珍馐美味,那两位尊贵的人不动筷子,她也不能夹菜,还指望不上亲妈。亲妈廖太妃就是皇太后的简配版,整顿饭吃下来,压根就没想过关心一下自己的女儿是否吃饱了。
安如昔显然是没吃饱的,不过她生生忍住了。就像是在吃饭的过程中,一句话都不说,当自己是哑巴。这是长公主的常态,饭前已经破例说了素琴的事了,吃饭的时候她就必须收敛一下真性情,继续摆出冷漠脸,否则就离穿帮不远了。
吃完饭,皇帝因着政务繁忙不可能继续逗留在后宫,安如昔原想着单独与亲娘联络感情,顺便抹黑一下薛昴或薛家。谁知廖太妃再次推说身体欠佳精神不好,竟直接就将她打发走了。亲娘都不留,安如昔只能打道回府。
压抑沉闷的家庭聚餐安如昔不太想吃第二回了,又加之被亲娘嫌弃的小失落,情绪欠佳的想揍人。或许长公主的原身小时候也是活泼可爱,情感正常的,不过是被规矩束缚长辈们潜移默化影响,才逐渐修炼成了那种冷若冰霜的样子吧。想到这些,安如昔对皇帝弟弟不免生出了几分同情。
要不要以后找到什么好吃好玩的,也给皇帝弟弟送去回礼。
安如昔出了皇宫上了自己的豪华马车才意识到管笠没在。这人本应该等在宫门口,之前也不曾告假去别的地方,怎么不见人了?
问了随车的另一个侍卫,原来管笠被廖府来的人叫走了。临时急事,长公主又迟迟未从宫中出来,管笠只得留话,先去了廖府。
安如昔心想,廖太妃的动作够快的,说不定是有关素琴和薛府的蹊跷事已经传回了廖府,廖家这才找了借口将管笠叫过去先盘问一下细节。
毕竟大家都认为,管笠是长公主最亲信的人。
可惜去天音观的时候,管笠并没有跟着,许多细节,管笠是不可能知道的。
果然,安如昔的马车还没进到长公主府的大门,管笠已经从后面追了过来。
“殿下,廖尚书有请您过府,有事询问。”管笠骑着马,大冬天的额头直冒汗,显然是一路快马加鞭追来的。
安如昔不免小得意了一把,前几天她送帖子求见,姥爷没空搭理,今天却主动喊她过府,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在皇宫里人多眼杂水太深,许多内情不能当人面说,但是去了廖府,若真能见到廖尚书,时机合适,她还是该露一些干货出来的。哪怕被人怀疑,她怎么一改往日废柴之风,关心起了时政,她也不能再遮掩。反正有唐余这个靶子,大不了她将他推出来掩人耳目。
安如昔打好了小算盘,马车都没下,直接奔去廖府。
这一次廖尚书是在内书房见的安如昔。
廖尚书是廖府的一家之主,通常见宾客幕僚都是在外院外书房或者花厅。内书房是在内院里,平素都是他与儿子们讨论事情的严肃地方,少有女眷能进得去。便是主持府内中馈的长媳赵夫人也是从未有此荣幸去内书房议事。
以安如昔长公主的身份,和与廖尚书的血缘关系,被请去内书房,在礼法上也并无不妥。可其中重视度,与厅堂上闲话家常那种已经完全不同了。
安如昔进入廖尚书的内书房之后,闲杂人等自动退去,这地方管笠都轻易是不让进来的。只有隐在暗处的几个影卫,负责保护廖尚书的安全。
从身份上论,廖尚书将长公主请入上首座位,安如昔又以晚辈的礼见过,双方才落座。
廖尚书已经一年多没近距离接触长公主了,上次见到人也不过是年节过府亲戚走动的小聚,长公主又是女宾,在女眷堆里坐了片刻便离席回府了,压根没说上话。
如今这么近距离地再看自己这外孙女,廖尚书不免有一时的恍惚。
廖太妃是廖尚书最小的女儿,也是他最宠爱的女儿。出嫁前也不过是如今长公主这年纪,入宫之后一改往日天真,每每见面都是盛装端坐,哪里还有半分少女的欢乐模样。
长公主其实与母亲长的很像,让廖尚书一时间记起了多年前父女相处的温馨时光,不过她们两人仅仅是容貌上的相似,长公主的眼睛更像先帝安重意,或许是常年习武身量更高挑一些,气质冷淡不知又随了谁。
安如昔也想表现的不冷淡啊,可是生死攸关,她不敢啊。幸好这位廖尚书平素与长公主殿下很少直接见面,今天应该能蒙混过去吧。
安如昔绷着脸上的肌肉,继续装面瘫道:“外公,您今天叫我来,有何事吩咐?”
“不敢当。”廖尚书习惯性的谦虚客气了一句,到底不是外人,时间又很有限,不兜圈子直截了当问,“刚才臣传唤了管侍卫,其实是要问素琴姑娘中毒的详情。可惜管笠那日并未随侍殿下。”
安如昔将在宫里透露的那些信息原封不动复述了一遍。
廖尚书却道:“殿下是不是还有什么不方便在宫里讲的细节?”
果然还是姜老的辣,亲妈估计也早听出了画外音,却不想越过皇太后或皇帝与自己太亲近,这才将自己打发走,原来是让外公在这里等着呢。
“外公,据说素琴是北幽王遗腹女,薛家却是南唐降臣。按道理薛家平白无故不会害素琴,但素琴怀疑,她就是在薛府中毒了。按照目前知道的情况,我猜,是薛昴想借素琴的身世做什么出格的事,素琴并未答应,这才惹了祸端。”安如昔将分析出的情况略加修饰,以据说、我猜这种模糊词汇讲出来,没有一句准确的判定。
从廖尚书的反应来看,素琴的身世他是知道的。而且对于薛昴的问题,廖尚书或许也早就察觉了什么不妥的苗头。
廖尚书看着位居上首的亲外孙女,忽然越发陌生了。
“你怎么知道的?”廖尚书不动声色地问。
安如昔心说都是用积分从系统换来的信息啊。这显然是不能说的。于是她按照计划祭出了唐余:“南唐四皇子唐余,十四岁被接回皇宫前,一直在黑羽卫受训。许多事情是从他那里知道的。”
廖尚书的眼中闪出一丝惊讶的神色,按道理管笠能从兵部打探出的消息,廖尚书不可能不知道,那廖尚书惊讶的是什么呢?
“唐余为什么将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你?”
“唐余说薛昴早有不臣之心,然后就主动透露了一些消息给我。”安如昔现学现卖,说谎话都是真假掺半的。
廖尚书如长辈一样,唯恐吓到小孩子那般,以缓和的语气,沉声提出质疑:“殿下,难道不怀疑唐余是故意挑拨,栽赃陷害薛家么?他或许根本不是什么南唐皇子,来大雍也是目的不纯。若是能让我大雍君臣相疑,让薛家蒙冤受屈失了对北疆的掌控,引蛮族南侵,岂不是南唐最终获利。”
安如昔微微点点头,默运内力以维持着冷淡的表情,待确认廖尚书并不是哄小孩,而是真的想听自己发表言论之后,才正色道:“外公,您提的这些我也想过,只不过没有证据。从私人角度讲,我更不信任的是薛昴。”
“只因他三年前抗旨拒婚,不肯娶你,你就恨他针对他么?”廖尚书进一步质疑。
“难道我不能因此恨他,针对他么?”安如昔略一犹豫,就抛弃了正常有逻辑的台词,选择了大反派的蛮横调调,“外公您说,我哪一点配不上薛昴?”
论安如昔的容貌,比远嫁西戎的嫡长公主安如玉更胜一筹,当得起大雍皇室第一美人的称号。
先不说安如昔武功究竟有多高,单纯是自幼习武身强体健这一条,就比其他贵族少女要有优势,更容易适应北疆苦寒的天气,配元帅配将军,将来夫妻跨马游猎舞刀弄枪,并肩在战场杀敌,一起守卫家国,何等风流?
再看出身,安如昔虽不是皇后嫡出,也是廖太妃亲生,背后有着廖文峰这样的开国重臣撑腰,怎是降臣薛府庶出的薛昴能比?
至于其他琴棋书画女红厨艺,身为长公主的安如昔需要样样都会么?起码带上十个八个的陪嫁,会做饭的做饭,会绣花的绣花,端茶递水铺纸研磨自有精通这些技艺的下人们去做。
谁敢说安如昔配不上薛昴?
“殿下何必妄自菲薄。是那薛昴不识好歹,处处配不上殿下,才婉拒了赐婚。”廖尚书当然是挺自己的外孙女,便是外孙女一无是处那也是自家亲人,何况外孙□□点多多。
“既然如此,那薛昴肯定是心虚有鬼。”安如昔理直气壮地将无理取闹的逻辑贯彻到底,“话本里都说状元郎为了娶公主抛弃糟糠妻,最终既得了高官厚禄,还因着公主大度找回原配,二女共侍一夫,成就齐人之美传为佳话。薛昴连问都不问,便以为我容不下他在北疆的女人,此人心思绝对有问题。就凭这一点,我就该好好查查他的老底。看看他喜欢的女人究竟好在哪里,等我弄明白学会了,再将那女人杀了,他还想要那样的,不就只剩下我,没得选了么?”
此言一出,廖尚书看长公主的眼神顿时与刚才不一样了。这种离经叛道的话,偏偏从自己的亲外孙女嘴里说出来,还讲的这样刚、这样理所当然,这让他该怎么回?现在教育她三从四德不问政,修身养性不争锋,忘掉薛昴听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乖乖等着嫁良人,显然已经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