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唐府后院里,正是姹紫嫣红之时,唐瑛一人独酌,视线虽不及白日清楚,可是鼻端满是草木花香,倒也怡然自得。
张青干一行爱一行,做唐珏的长随之时,对少主人言听计从,接手了唐府的琐事之后,对外能够应付人情往来,对内把府里打理的井井有条,就连后花园也保持着随时可以开赏花宴的水准,可惜此间主人无意凑热闹,只能任由百花寂寞。
“妹子可是有心事?”张青踏着月色而来,将手里的木盒子递了过去:“你要的东西。”
唐瑛打开扫了一眼复又合上,亲自斟了一杯桂花酒:“大哥辛苦了,陪我喝一杯?”
张青举杯示意,仰脖一饮而尽,见她眉头不自觉皱着,却又倔强的不肯说,心中暗叹她也太要强了,笑笑告辞:“府里还有不少事情等着我去处理,我可不似你还有闲心坐着喝酒。”
唐瑛挥挥手:“去吧去吧,我就是个没人陪的小可怜。”
张青“噗”的笑出声:“那小可怜需不需要我吩咐厨房弄点下酒菜过来?”随着她官威愈重,提防的人也越来越多,已经许久不曾露出这副无赖模样了。
唐瑛:“……还是算了吧。”厨房估计都封了炉火。
张青自去。
许久之后,她都快将一坛子桂花酿喝光,听得身后脚步声去而复返,不由轻笑:“我酒都喝完了你的下酒菜才拿过来,怎的不顺便帮我再拿一坛子酒过来?”转头之时不由呆住。
黑衣劲装的男子沐浴着月光如同走在自家庭院般闲适,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俊美的容颜清晰的映照在她的瞳孔之上,有一瞬间她还当自己喝醉了酒出现了幻觉,懒洋洋调侃:“这是哪里冒出来的花精鬼魅,暗中窥视多日,趁着月色来报恩的吗?”
原来最近暗中盯梢的那个人就是他呀。
来人俯身,眸光滚烫,仿佛要在她心里烫出几个洞,以融化那坚硬的冰盔铁甲:“以身相许行不行?”
他轻笑着坐了下来,两人的膝盖几乎都要碰在一起,他手指轻抚过她的脸庞,如同微风掠过脸颊,带着克制的关切与迷恋,仿佛怕惊醒了眼前的迷梦,轻声说:“我回来了。”
唐瑛忽然间惊跳了起来,跟作贼似的四下扫了一圈,发现后花园只有他二人,顿时急起来:“谁让你回来的?庆王跟庆王妃做什么呢?怎么能让你跑到京里来?赶紧……算了现在城门已经关闭,你怎么来的明早就赶紧怎么回去!”
她一番话急雨似的噼里啪啦砸了下来,傅琛却如同傻子似的只盯着她浅笑,与以往的样子大相径庭。
“难道在庆州变傻了?”唐瑛疑惑:“或者在诏狱里被我打傻了?”她上手就拖,他那么大个子被轻松拖了起来,拉出去好几步,还在嘀嘀咕咕:“赶紧跟我回房去,留在这里万一被人瞧见就大事不妙了。”
傅琛轻笑:“傻瓜!”手上用力将人一把拉进怀里,牢牢钳着她的腰身,下巴搁在她肩头,满足的叹了口气:“再见不到你,我觉得自己在庆州都快要发疯了!”
他放心不下她,牵肠挂肚夜不能寐,更担心她在京里无人援手,事有败露牵连到她,好几次与庆王商议要回京城,都被拦了下来。这次借着庆王府给东宫送贺礼的机会,提早偷偷从庆王府跑出来,半道上跟着车队上京。
冷静理智如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居然也能做出留书出走的鲁莽之事。
唐瑛对见面热情拥抱的礼仪倒是也能接受,但对于傅某人私自回京的举动却极力反对:“……我其实没事儿,按照沈侯爷的说法,还权势日盛,京里能惹得起我的可没几个人,你别胡思乱想,明日天亮就赶紧回庆州。”
傅琛朝思暮想,回京之后悄悄跟了她好几日,早已经灌了一肚子醋,听她催的急,一句话不由脱口而出:“瑛瑛这么着急赶我回庆州,到底是怕我暴露人前,还是怕我影响了你与小经大人之间的往来?”
“你都看到了?”唐瑛被气笑了:“既然你都看到了,还不赶紧回庆州去?”她在傅某人爪子上拍了一巴掌:“你给我松开!”
“偏不!”难得傅大人也有幼稚的一面:“我离开的时候,你答应了要等我,结果我还没回来,你就在京里与经六郎来往密切,他都摆出要娶你的架势,只差媒婆上门了,你居然还赶我走?”他说着说着居然露出几分委屈的模样。
唐瑛与他相识也非一两日,两人做同僚共事的时间也不短,傅大人从来都是一派岳峙渊渟之势,何尝见过他委屈幼稚的模样?
“不然呢?你要留下来参加婚宴吗?”她深觉好笑。
“有我在京里,你觉得婚宴还能办得成吗?”傅琛磨牙。
“你到底回不回庆州?”唐瑛才不管他的威胁之言:“京里的事情我自会处理,你留下来不是给我添乱嘛?”
傅大人还从未被人如此嫌弃过,见威胁的话她不当一回事,只好苦口婆心的劝她:“经淮是只老狐狸,教出来的经六郎也是只小狐狸,嘴上说的天花乱坠,人心隔着肚皮,谁知道他想要图谋你什么。他那人固然有些才干,可家风使然,最是不可信。”
听起来要不惜一切代价抹黑经六郎。
腰上揽着的手臂坚硬似铁,春末穿着单薄,男人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到她身上,被他揽着的地方温度便高了一截,唐瑛便没办法集中注意力与他讨论经六郎可不可靠:“能先把你的爪子松开吗?”
傅琛果然依言松开了爪子,见她要拿石桌上的木盒,连忙先一步替她拿了起来,还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唐瑛轻笑:“一点小玩意儿,明日宫里有场大戏,我总得准备准备。”
说起宫里之事,傅琛又有话要说:“宫里的妖道?”
“妖道?”唐瑛大为诧异,没想到傅大人对玄真道人厌恶至斯:“这话也就你在我面前说说,陛下若是听到你对玄真道人如此不敬,你有几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她忽拦了傅琛一把,率先穿过月洞门到处扫了一眼,夜色已深,府里的下人们都沉入了梦乡,并无人走动,这才回身招呼傅琛跟上:“我方才说错了,你现在就算是对玄真道人再恭敬,陛下也对你的脑袋志在必得。”所以还是回庆州去吧大哥!
她府里的下人都是当初御赐,虽然张青借故将有问题的清了一波出去,但不敢保证其中还有南齐帝安插进来的耳目,还是小心为上。
傅琛摸摸自己的脑袋,很是自得:“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的项上人头。”
两人回房,房里的灯烛不知道已经燃了多久,她习惯了不用别人侍候,仆人们通常都是掌了灯便离开。
灯下细瞧,傅琛不由心疼道:“我走了一年多,怎的瞧着你比以前还瘦,事情太多还是府里的厨子不好?”
唐瑛打量他一眼:“看来庆王妃并没有克扣你的伙食,看起来你的气色不错。”离开之时一身的鞭伤,再回来已经活蹦乱跳,居然还学会跟踪盯梢她了,焉知不是吃的太好之故?
傅琛很想再把人揽在怀里好好抱抱她,又怕太过粘糊反而把人逼远了,只能笑笑坐了下来,正色道:“我原本没准备出现在你府里,只是发现那妖道与张文华暗中来往密切,你不是最近刚刚得罪了那奸佞小人嘛,他肯定要联合那妖道一起报复你,让别人传话你未必肯信,只好亲自来给你提个醒。”
唐瑛手底下就有南齐最好的情报机构,所知比傅琛更多:“玄真便是张文华引荐给陛下的,两人没来往才怪。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又是谁给张文华出了这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