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瑛睡了足足两个时辰,睁开眼睛已是黄昏。
她闭着眼睛在“杨虎妞”身上满足的蹭了两下,伸个懒腰,睁开眼睛却撞上一双深邃的瞳孔,仿佛盛满了璀璨的星光,渐渐压下来,靠的极近,令人不由屏气凝神,怀疑下一刻他便要吻下来。
唐瑛脑子有些发懵,说话都结结巴巴:“虎……虎妞呢?”
傅琛却好像并无此意,只是伸手理顺了她鬓角睡乱的碎发,仿佛做了一件极之自然的事情:“哦,庆王妃枯坐无趣,先自回去了。”
“她走……怎么也不同我打个招呼啊?”她假装很自然的从傅琛身上爬起来,顾左右而言他,以掩饰自己的尴尬:“这丫头不会又跑出去瞎玩闹吧?”既然对方都表现的大方得体,唐瑛就当是借好兄弟的肩膀打个盹,实则她全身都快窝进傅琛怀里了,姿势是说不出的暧昧。
傅琛若无其事的起身,暗中活动被压麻的腿脚:“你都出动冯保到处封店了,庆王妃再到处玩下去,都快成京中商户的祸害了,她还敢玩吗?”
唐瑛自行倒了杯冷茶一口饮尽,总算是彻底清醒了,少年老成的叹一口气:“杨叔父临走之时让我照顾她,这丫头在边城野惯了,根本不知京城的险恶。”
“我瞧着她比你还大一些?”
“哦,她是要比我大两岁。”唐瑛不由笑起来:“没办法,小时候有一阵子她是我的手下败将,还叫过我一阵子的姐姐,也是那时候留下来的毛病,她是光长年龄不长脑子,我这样妥帖的人,自然想着要把她照顾周到。”
“你还是先把自己照顾妥帖了再照顾别人吧。”傅琛居然在她脑袋上轻揉了一把,转身往外走:“别事事让人操心。”
“我哪有?”唐瑛很想追上去理论,不过想到他方才眼神里的关切之意,又缩了回来。
当日再无别事发生,唐瑛去内狱转了一圈,查看了春娘最近几日审讯的供词,掌灯时分离开了禁骑司,总算回家泡了个热水澡,在张青的絮叨声中吃过晚饭,美美睡了一觉,才算缓过劲儿来。
翌日天光大亮她才骑着傅英俊赶去禁骑司上值,还未踏进司署大门,就与匆匆而来的刘重差点撞在一处。
“唐掌事——”刘重见到她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昨晚有人告密,傅大人他被陛下下旨拘禁宫中了。”
“傅大人昨晚不是在宫中值守吗?谁传回来的消息?”
刘重讲了一个名字,正是昨晚与傅琛一同在宫里轮值的兄弟:“他说有人向陛下告密,说是傅大人放走了岷王的儿子,陛下最恨臣子欺瞒,当场便将傅大人拘禁。下官不好入宫,还请唐掌事代为打探。”
唐瑛为了揣摩今上的心思,还特意与傅琛聊起过这段过往,恰好知道一二。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岷王便是先帝宫中皇贵妃之子。彼时今上为太子,岷王便如同二皇子般子凭母贵,颇得先帝宠爱,生出了不该有的念头,也曾经大肆笼络朝臣,想要对过去的太子如今的皇帝取而代之。
先帝与先皇后曾并肩大破三王之乱,年轻时候伉俪情深,羡煞旁人,然而再深的夫妻之情也敌不过时间的蹉跎消磨,更敌不过后宫一茬又一茬鲜花嫩柳般的新人。
先帝人到中年,江山稳固,政务娴熟,有的是大把精力开始宠爱新人,其中尤以皇贵妃柏氏最为得宠。柏氏的肚子也很是争气,第一胎便生出了儿子岷王,要比今上小了足足十四岁。
今上继位前的那两年,京里太子与岷王的夺嫡之争达到了白热化,再加上先帝态度并不如今上明确坚定,还有点和稀泥的感觉,就更加剧了兄弟之间的争斗。
唐瑛听到这一段旧闻的时候,也曾说过:“陛下心有芥蒂,才会更注重嫡庶,宁可扶持皇太孙继位,也不肯让二皇子继位,还是对往事不曾释怀。”倒是理解了今上执意要立皇太孙的心情。
她记得当时闲聊这段的时候正是去岁最冷的时节,傅琛就坐在公廨里,旁边还搁了杂役搬来的红泥小火炉,炭火烧的旺旺,炉上搁着烧水壶,翻滚的热水腾起一片水雾,模糊了他的面容,连带着他的表情也瞧的不甚清楚。
他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那是暂时处理完公务难得的闲暇时光,唐瑛是有意而为之,心怀叵测的打探消息,而傅琛……大约也是有意而为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当时他还自嘲道:“唐掌事不亏是影部出来的人,若是去行美人计,恐怕无人能够抵挡。”
她心情好,心里还存了一句话不曾说出口——也就是你当我拿女人,才会觉得我使美人计无法抵挡。
但这句话太过暧昧,有越界之嫌,她还是咽了回去,免得再给他不必要的希望。
岷王就如同今上心中的一根刺,不能随意越过的底线,偏偏傅琛粘上了此事。
“可知道谁告的密?”唐瑛只觉得手心无端冒出冷汗,连同心底也升起一股寒意:“傅大人他……当真放走了岷王的儿子?”
刘重急的团团转:“这个……下官也不知晓。不过傅大人做事,总有他自己的道理,就算是放走了岷王的儿子,肯定也是有苦衷的。求唐大人进宫去探一探消息,我们也好有个应对之策。”
“你且先别慌,照常去忙,就当不知道此事,私底下再联络几位对傅大人忠心不二的兄弟,等我的消息。”唐瑛拨转马头,骑着傅英俊往宫里赶,摸着傅英俊的大头给自己打气,希望这一切只是场误会。
远远瞧见宫门口值守的禁卫军,唐瑛才放缓了速度,骑着傅英俊踢踢踏踏往前走,如同往常入宫一样,到得宫门口翻身下马,自有人凑过来要替她拴马,她还开玩笑:“不必劳驾,小心这家伙咬你。”
随着她上任掌事之后时不时骑着傅英俊出现在公共场合,渐渐野马王被她驯服的消息传了出去,就连南齐帝都听说了,还开玩笑说赏错了人,宫门口值守的禁卫军不过是上来献殷勤,并非不知傅英俊的脾气糟糕。
“要不怎么说掌事大人是名将之后呢?我等也只有望马兴叹而已。”那人眼睁睁看着唐瑛拴好了马,闲闲踱步到宫门口,拿出入宫的腰牌要给值守的禁卫军查验,对方笑道:“唐大人不必查验,咱们兄弟认您这张脸就好了。”
唐瑛说说笑笑入宫,半点不曾有惊慌的样子,才踏进宫道,迎面便遇上了南齐帝身边的内监刘三,远远见到她如获至宝:“唐掌事,老奴正要出宫去呢,陛下宣掌事大人晋见。”
“我刚还想着去后宫换班呢,陛下召我可是有事?”她摆出一副愕然的样子:“不是还有傅大人么?难道还有傅大人都处理不了的事儿?”
刘三一张脸都快皱成了苦瓜,朝身后的小太监扫了一眼,吓的小太监往后退出好几步,他才与唐瑛并肩往清凉殿赶,边走边小声说:“诶诶往后可没有什么傅大人喽,姓傅的被人告了密,放跑了岷王的儿子,陛下让他与人对质,他竟承认了,如今已经被看押起来了,陛下急召唐掌事,就是想让掌事审理此案。您可赶紧的吧,陛下正气着呢。”
“多谢大监相告。”唐瑛惶惶道:“要不我躲躲?”
刘三比她还惊惶:“您可赶紧走吧,再拖下去陛下就更生气了。”
两人脚步匆匆进了清凉殿,南齐帝面上笼罩着一层怒意,见到唐瑛便开口将事情简略说了两句,然后下旨让她秘密主审此事:“朕思来想去,竟再无可托之人。唐卿是忠良之后,又向来对朕忠心,此事交到你手上,朕放心。你务必要审出一个结果,查清楚岷王之子的去向。”
唐瑛跪在清凉殿内,不敢抬头与南齐帝直视:“微臣遵旨。”
她接手此案,出了清凉殿便去偏殿提了五花大绑的傅琛与同样绑着的告密之人,目光与傅琛一触即离,对方眼神冷漠,仿佛与昨天公廨里充当人形靠垫的傅琛是两个人。她心里竟无端难受,硬着心肠下令:“都押回禁骑司去,待本官审讯。”
禁骑司内,知道傅琛有意于她的不在少数,只是自从去岁傅琛与她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之后,两人无形之中拉开了距离,外人瞧着便是两人刻意划清界限。司里便有了另外一种传说,一则说唐掌事生的是个女人模样,但内心里住着个糙汉子,傅大人识破了她的真面目,自觉不合胃口,便改弦易辙;二则说她一心沉迷向上爬,一经升任掌事又封郡主,自觉地位高超,便对傅大人失去了兴趣,拒绝了傅琛,使得傅大人心灰意冷之下便放弃了追求,两人渐行渐远。
总之都是关于两人男女□□上的无疾而忠,在司署内还很是引起过一阵子的议论,渐渐此事便淡出了众人的视线,时间久了加之军饷案搞的大家都忙碌不堪,连睡觉的功夫都少,更无人关注唐瑛与傅琛之间的故事,才平息了两人之间的这段传闻。
唐瑛押解着两人回到禁骑司,先把傅琛投入诏狱,与告密者分开关押,这才召集众人开会,传达陛下的旨意,要主审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