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阆派人去查送礼之人,无奈四皇子元鉴与他向不亲睦,禁骑司行事又向来隐秘,他毫无防备之下,不但未曾亲见过送礼之人,更不知所送何等贵重之物,连礼单也没见过,手底下人查了六七日,愣是没找到一条有用的消息。
在此期间,南齐帝瞧他的眼神反而越来越不善。
元阆从小到大得南齐帝宠爱,这还是头一次在南齐帝面前得到明显的冷遇,再加元奕每日立于朝堂之上,与南齐帝祖孙情切,两厢对照之下,心中难受不已。
他去求助大长公主:“姑母可知谁人冒充侄儿去贿赂傅唐二人,还有四皇弟?”
大长公主病歪歪倚在枕上,鬓边白发星星点点,似乎随着桓延波下葬,她的生命力也在逐渐消失。
她轻抚元阆的手背,柔声道:“姑母不是把人手都给你了么?你都撒出去查查。咳咳——”她用帕子掩口咳嗽几声,似乎是在强打精神,但上下眼皮子打架,语声轻微:“你自己想想,近来都与谁人结了仇,对方非要置你于死地。”
结了仇?
二皇子脑子里头一个想到的便是唐瑛,可她瞧着倒像不知情的样子。第二个便是如今的皇太孙元奕,两人天然处于敌对立场,哪怕骨肉血亲也是你死我活的残酷争斗。
“难道是……元奕这小子?”他心里很难将小侄子视为对手,这小子除了有南齐帝的宠爱,还有名正言顺的继承权,本人不过是赵括谈兵,空有纸上高论,未必有帝王之材,更何况上辈子是他手下败将,被他逼宫之后**于宫中,有何可惧?
不过大长公主倒是给了他一条新的思路,他霍然起身:“看来真是元奕这小子,倒是侄儿小瞧了他。姑母您好生歇着,侄儿这就去查。”
元阆匆匆离开之后,大长公主苍老的眼神里怨毒之色一闪而过,她好像身上忽然有了力气:“芸娘,扶我起来,端药过来。”
芸娘端了药过来,她一饮而尽,自言自语:“阿弟,都是你逼我的,可别怨我心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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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骑司里,傅琛与唐瑛隔着一张桌子坐着,他心有疑虑:“你说,当真是二皇子暗中贿赂想要留他岳父一命?”
唐瑛随意靠在椅背上,嗤笑一声:“管他是不是做过了,对方打着二皇子府的旗号,这位不是向来喜欢替自己张扬贤名吗?好人做到底,我也替他扬一扬名。”
傅琛:“怎么扬?”
唐瑛:“你等着瞧好了。”
傅琛总觉得这句话透着凶险,他心里不放心,次日二人进宫轮值,便一直紧跟着唐瑛,生怕一不留神小丫头闯祸。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掐着时辰进宫,在宫道上遇见下朝的二皇子连同几位朝臣,唐瑛率先迎了上去,压低声音道:“二殿下,微臣有几句话想要与殿下讲。”
跟在元阆身后的几位大人同时竖起了耳朵。
傅琛:“……”这是要找事儿?
元阆:“唐掌事有何事请说?”
唐瑛一脸为难的神色:“这个……要不殿下移驾,咱们换个地方说?”
元阆实在想不明白唐瑛何时与他亲近到还有机密之事,他心生警觉,生怕这丫头准备了套子给他,便不肯单独赴约:“事无不可对人言,唐掌事但说无妨。”
唐瑛心道:这可是你说的!
她关切道:“外面都传殿下重情重义,我先时还不当一回事,此次殿下岳丈秦大人入狱,我才看出来了。殿下数次派人往我府里跟傅大人府里送重礼,就想留得秦大人的性命,如此宽厚仁慈,想来王妃心中定然感念殿下。殿下夫妻情深,唐某感佩至深,但国有国法,秦大人犯的是贪渎之罪,禁骑司没有权利网开一面,不然便是对陛下的不忠。”
二皇子:“你你……”
唐瑛见他面色涨红,便知这是被她在宫道上拦截设计而恼羞成怒了,但她可不准备放过这位“贤名在外”的二皇子,惶恐道:“殿下息怒!微臣不是不想帮殿下,但这事儿是陛下的旨意。微臣给殿下出个主意,您若是当真想要为秦大人留一条性命,不如直接去求陛下,比暗中给我等送礼的强。”
傅琛眉中笑意渐起,面上却一派大公无私的模样,帮腔道:“唐掌事说的是,微臣也很为难,还望二殿下别再给微臣府上送重礼了,京中同僚都知微臣从不收受贿赂。”
他说完这句话,便率先往前走了,唐瑛也不等二皇子分辩,连忙紧跟了上去:“傅大人等等我。”跑来看戏的人忽然上台子搭戏,唐瑛也不能对他的好意视而不见。
二皇子面白如纸,生硬的说:“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
可惜傅唐二人已经走远了。
元阆恨不得把唐瑛揪回来暴揍一顿,好让她澄清。
他知道,值此敏感时机,流言只要起来,便会像张了翅膀一样飞满皇城内外,无法遏制。就算是他想消除流言,恐怕也会有人乐于暗中替他传播。
落后几步的众官心有疑虑,面面相觑。
——二皇子为了讨王妃欢喜,竟然罔顾律法悄悄给禁骑司两位大人送重礼?
——傅唐二人这是当面来拒绝二皇子?
他们回想二皇子以往行事,却又觉得合情合理。
二皇子向来名声极佳,他若是对岳父一家避之不及,那就不是二殿下了。
没见秦大人下狱却不耽误他娶秦小姐做王妃么?
有上年纪的老臣听到这消息,暗中与好友议论:“二皇子虽然以往礼贤下士,可这次的事情却做错了,大错特错。陛下想要整治军中贪污之风,留一个清明的朝廷给皇太孙,必要狠杀一批人才能止住此风,秦尚书一家是保不住了,他还要跟陛下对着干,能落得好吗?”
“二皇子瞧不透这一点吗?他以往可没犯过这种蠢事。会不会是别人栽赃陷害?”
“以往二皇子不是没成亲嘛,也许是王妃吹了枕边风,新娶的娇妻哭哭啼啼的央求,就算二皇子是铁打的心肠,恐怕也架不住娇妻哭求。”
“说的好像你在二皇子府里住着,亲眼见到了王妃哭求一般?”
“无他,人之常情耳。想都能想到的事情,不然何至于二皇子昏了头,非要跟陛下作对?”
“……”
种种议论在朝臣之间流传。
二皇子听到谣言满天飞,气的几乎要吐血,他进宫跪在南齐帝面前哭:“……儿臣听到这些话,都懵了,也不知道是谁人在陷害儿臣,竟然打着儿臣的名义给别人行贿,此事真不是儿臣所为,父皇您要相信儿臣啊!”
南齐帝还从来没见过这个儿子如此狼狈,心里也在考虑他被人陷害的可能性。
但坏就坏在,以往二皇子礼贤下士的名声在外,交口称赞的人多,真要找一位与他有生死大仇的,还真找不出来一位。
“你说自己是被人陷害,可有证据?”
二皇子意有所指:“恐怕是儿臣挡了别人的道儿,这才遭人陷害。”
南齐帝一下子便领会到了二皇子话中之意,堂堂皇子难道能挡了朝臣的道儿不成?
他这是影射皇太孙,却又不曾点明,只让亲爹自行领会?
南齐帝本来便怜惜元奕少年丧父,转而把一腔父爱之情转嫁到了元奕身上,闻听二皇子暗指元奕陷害他,竟然敢污蔑丧父的孙儿。他目光之中冷意顿起:“皇儿还是有证据的好,无凭无据不可妄加揣测。”心中对这个儿子更为失望了。
平日在他面前装装也就罢了,到了紧要关头居然还敢把主意打到皇太孙身上,还想陷害皇太孙不成?
他活着都欺负皇太孙年纪小,若是他百年之后呢?
南齐帝想的比较长远,却也不想让二皇子与皇太孙此时撕破脸皮:“朕且问你,就算送礼的人不是你府上之人,向禁骑司行贿想要暗中留你岳父一条性命也不是你授意。你现在老实告诉朕一句话,你是想要让朕依法治你岳父的罪呢还是想要求朕留他一命?”
元阆:“……”这是什么鬼问题?
他虽然娶了秦家幼女,可是在贪污一案之中原本是抱着袖手旁观的态度站干岸的,哪怕新婚的秦新眉当真哭着来求过他好几次,让他想想办法救救秦焕一命,也被他好言好语劝了回去,打定了主意不会出手。
可是当着南齐帝的面,若答不救便是冷血无情,若答救便是无视律法,情义与法理不能共存,他又该选哪个?
“说吧,你选救还是不救?”
元阆跪在宫里冰凉的金砖地上,明明是夏日,额头冷汗都要下来了。
“儿臣……儿臣……”他知如今南齐帝偏心,终于咬牙答:“儿臣身为皇子,熟知律法,更不能知法犯法了。”
忽听得他身后有人幽幽插言:“对啊,二殿下明着做出大义凛然之态,暗中却要知法犯法,向微臣等人行贿,这不是陷微臣等人于不义之境吗?禁骑司忠于陛下,也不能知法犯法,更不能收受贿赂替二殿下跑腿,还望二殿下见谅!”
他不可置信的回头,发现不知何时,身后站着的正是傅琛与唐瑛,还有四皇子元鉴。
三人手里都抱着厚厚的卷宗,也不知道是为了何事来面圣,正好撞上这一幕。
元阆怔怔扭头直视唐瑛,他跪在地上,而唐瑛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唇边噙了一抹笑意,陌生已极。
“本王没有行贿!”
“是啊,殿下没有明着行贿,却暗中派人行贿,自然可以矢口否认。”
“……”
元阆跟疯了一样扑上来,用力握着唐瑛双肩,状若疯狂:“唐氏,你为何要陷害本王?”他近来处处受挫,明明是前世顺风顺水的一步步登上至尊之位,这一世却全部出现了偏差,居然还被人往身上泼脏水,当着南齐帝的面连自证清白都做不到,简直气怒攻心,偏偏从中出了大力的还是前一世的妻子。
他再也忍不住了,暴起质问。
唐瑛大喊冤枉:“微臣穷的叮当响,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是陛下所赐,哪有余钱去陷害殿下?您怎么可以污蔑微臣?陛下您可要为微臣作主啊……”她清亮委屈的声音响彻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