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虎妞跟着父亲进京没两天,很快就发现小伙伴已经摇身一变,不但有了封号官职,就连宅子都是御赐的。
杨虎妞:“……”内心复杂。
家里就一个老爹跟几个长随老仆,也没什么好留恋的,在唐瑛来的当天,她就欢快的抛下老爹跑到唐府去了。
唐府统共就俩熟人,一个是小伙伴唐瑛,另外一个便是唐珏的长随张青。
其实杨虎妞以前很是喜欢过一阵子唐珏的,概因唐珏其人不但本事了得,长的还很对她胃口——在军营里一水的糙老爷们里既俊且白,实在招人眼目。
不过唐珏除了很宠妹妹,大部分时间吃住都在军营,回府休息也从不跟妹妹的小伙伴们玩儿,远远听到闹腾声就避开了,以一种成年人看小孩子的眼光来看他们,杨虎妞后来发现这一点,心里的那点子暗恋就渐渐在唐珏“长辈般慈祥的眼神里”烟消云散了。
她还可以安慰自己,不是唐大哥瞧不上我,而是他拿我当小孩儿。
再见到张青,不由便想到了唐珏,心里一阵惆怅,连说话都没那么粗声大气了:“张青大哥,你也跟瑛子一起来京里了?”觑着唐瑛被禁骑司几名等候已久的下属簇拥着去了书房议事,再小声问:“你们府里一起来京里的还有谁?”
张青低头:“只有我跟小姐两个人。”至于背主的阿莲,早算不得唐家人了。
虎妞坐在椅子上,神情也显出了几分悲伤与茫然,以及不会安慰人的笨拙:“真没想到白城会出这么大的事儿,瑛子她很伤心吧?我看她好像都换了一个人,正经多了。”
不解愁滋味的少年人,从前爱玩爱笑,嘴里就没一句正经的,虎妞还记得唐瑛有多淘气。
张青替她斟了茶,目光悠远:“都过去了,小姐会慢慢走出来的。”这两个月连治疗失眠的药丸子都停了,她已经不用再靠着药丸子才能安眠了。
虎妞叹气:“还有傻小子俞安……”爱笑爱闹的傻小子,从小就是唐瑛的尾巴,两人在外面几乎形影不离,刚才她都下意识向唐瑛身后瞧去,总觉得下一刻便有个笑的跟个二傻子似的少年跳了出来,吓她一跳。
可惜没有。
张青:“银君小姐既然来了京里,就多陪陪我家小姐吧,她一个人也够辛苦。”
银君小姐从小最喜欢舞刀弄枪,安慰人的方式也别具一格,实心眼的认同了张青的提议,非要“多陪陪”唐瑛,等到唐瑛从书房出来,便被她堵在了门口,非要跟着她出门。
唐瑛便带着她去了禁骑司,去之前再三叮嘱:“你去了别多说话,跟在我身边就好。”
哪知道从小在边塞长大的杨银君与她骑马去了禁骑司,很好的向她诠释了“乡下人进城开眼界”的行为模式,从大门一路走进去,嘴巴就没停过,各种惊叹调轮着来,及止她去了凤部找傅琛有事商量,踏进傅大人的公廨,险些被杨银君小姐的一句话给砸懵。
她抱着唐瑛的胳膊激动的只差跳起来了:“瑛子瑛子,这男人长的好看!太好看了!”眼神已经**辣的粘在了傅琛脸上。
唐瑛在禁骑司官职不低,一路进来所遇同僚皆向她打招呼,有的称“唐掌事”,也有人称“郡主”,而唐瑛总是漫不经心点点头,身份高低一眼即明,同时也给了杨虎妞一种错觉,仿佛禁骑司所有的人都是唐瑛的下属,她便如同过去在边城之时大大咧咧的样子,毫不在意被当事者听到,直接开口夸。
傅琛:“……”哪里来的二缺?
唐瑛恨不得捂住这丫头的嘴巴:“闭嘴!”
杨虎妞很无辜,还反问一句:“难道你不觉得他长的好看?”双目放光几乎都要流口水的样子,简直让唐瑛恨不得找个墙撞上去。
“禁骑司无人不知傅指挥使长的好看。”她几乎是咬着牙把这句话说完,忙向傅琛解释:“杨将军的女儿,我发小杨银君。”她面上都跟烧起来似的:“傅大人见谅,边关男儿长的都比较……”
杨虎妞可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她以前在白城也算奔放的,跟着老爹去了西北,亲眼见识过了西北那边有些游牧部落的风俗之后,就更大胆奔放了,紧接着一句话差点让唐瑛给她跪下。
这丫头扯开了大嗓门问:“这位大人姓傅是吧?可有婚配?”
唐瑛扭过头,很想假装自己跟她不认识。
傅琛原本性情偏冷,若是寻常人死盯着他的脸说这么无礼的话,大概早被他给踹出去了,但见到唐瑛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样子,他几乎要笑出声,面上不动声色:“不曾,杨小姐要帮傅某牵线吗?”
杨银君热切的踏前两步,勇敢自荐:“傅大人觉得我怎么样?无论家世武功我都不差,保管能让你吃饱穿暖,过好日子。聘礼的话我爹手里可以拿出五十匹好马。”杨将军早就说过要给女儿招婿,无奈挑中的人选没一个能入得了她的眼。
唐瑛面色古怪,好像一副要晕倒的样子,气急败坏的喊:“虎妞——”
傅大人嘴边浮起笑意:“……听起来似乎不错。”在杨银君更加热切的目光里,他一句话打破了她的幻想:“不过杨小姐有所不知,傅某早有了意中人,恕不能接受小姐的提议。”
杨银君的性子彪悍,当即问道:“你的意中人是谁?我可以跟她打一架,若是打得过她,我就认输。”
傅琛指指已经被这两人的对话给惊的快要暴怒走人的唐瑛:“你身边的这位。”这才发现她面上竟有道伤痕,似乎还是新伤,他不由起身便要过去:“你脸上怎么了?”
杨银君洋洋得意:“我划伤的啊。”一句话没经脑子就脱口而出:“瑛子是俞安的。”说完才发现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她不敢看唐瑛的脸色,只扫了一眼方才还英俊的要命的男人,发现不知道何时他目中全是要冻死人的冷意,她后知后觉说错了话,连忙找补:“算了,俞安已经不在了,看在你长这么好看的份上,我就不跟瑛子抢了。反正我也打不过她。”
西北边塞,丈夫早晨战死,办完了丧事没两天,寡妇就带着孩子嫁给了丈夫的袍泽兄弟,前一天还喊嫂子的,次日就成了自己老婆,都是寻常。
杨银君跟着亲爹见的多了,也不觉得这算什么。
她说完觉得自己很是多余,又遗憾自己晚了一步认识这么英俊的男人,更不能留在这里打搅好姐妹与“情郎”相会,便利索往外走:“你们有什么悄悄话赶紧说,我在外面等你。”难得体贴的替二人掩好了房门。
唐瑛:“……”
傅琛:“……”这位杨小姐说话虽然不长脑子,但性格倒是难得一见的直爽。
见多了说话弯弯绕绕,肚里装着几副心肠,竟觉得直性子还挺讨人喜欢。
唐瑛:“傅大人别见怪,虎妞从小在边塞长大,就是一副直来直去的性子,有什么说什么,不会藏着掖着。再说……”再说谁让你长这么招人的模样,遇上颜控的虎妞,她不上来搭讪才怪。
傅琛起身,直接走到她面前,低头打量她脸上的划痕:“怎么回事?你们打架都不留手的吗?也不怕毁容?”话语里的责怪之意很是明显,手底下却极轻的抚过她的脸颊,语声转柔:“疼不疼?”
两人许久未曾靠这么近说过话了,更何况傅大人近几个月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太久,哪怕做好事也表现的很是“高风亮节”,忽然表现出这么亲近的模样,倒唬了唐瑛一跳,连忙倒退了两步:“没事没事。”
傅琛回身过去拉开自己书案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个雨过天青色的小瓷盒子出来,径自又走了过来,拧开盒子,里面是一汪绿色的药膏子,他挖了一块直接上手来抹,察觉到唐瑛又要有逃开的迹象,厉声道:“别乱动!”
唐瑛赶紧乖乖站好,感觉到脸颊上的清凉之意,还有他手指在自己皮肤上游走的感觉,心里又矛盾又彷徨,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她发现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虽然行动上一直在试图逃开傅大人的温柔与示好,可是此刻站在这里,心里竟然生出一点留恋不舍之意。
也许是这一路走来太过辛苦,她无数次的在梦中软弱,梦中流泪,恨不得回到过去,竟然让她在现实之中也禁不住软弱起来——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唐瑛把这一切都归结于人类天然的懒惰与软弱,一旦确认不用孤军奋战,就想偷懒,她在心里狠狠唾弃了自己一番,重新坚定了信心。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方才,她眸光之中不小心露出来的松懈之意让傅琛心头暗喜,手底下也更为轻柔,还想着再说几句,可是很快她又用一张冷硬的面孔武装了自己。
——真是个狠心的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