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齐帝随时处于暴怒的边缘,连皇后的劝慰也毫无用处,唯有皇孙元奕还能安抚他片刻。
唐瑛踏进太子妃的寝殿,侍候的宫人们垂泪道:“唐掌事,娘娘数日未眠,刚饮了安神的药躺下。”
天子一怒,东宫侍候太子的不少人丢了性命,连带着太子妃身边的贴身宫人都战战兢兢,生怕触到南齐帝的霉头,对他派来的禁骑司官员更不敢有半分怠慢。
“那就劳烦姑姑请娘娘起身了,微臣也是公务在身,实在不敢懈怠。”
太子妃卸了钗环首饰,脱了外袍正拥着被子靠在床头,听到外面喧哗,便请了唐瑛进去。
唐瑛身着公服腰佩长剑,进去之后向太子妃请安,干巴巴说一句:“娘娘还请节哀顺便。”心里暗暗咒骂南齐帝没人性,自己儿子病死了便要让太子身边的人陪葬,其实太子病了也非一日,早就积重难返,偏偏他心里却依旧认为是东宫的人侍候不周,或者动了什么手脚。
啧,帝王的疑心病。
太子妃拿着帕子拭泪:“太子这一去,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往后还不知道该如何过活。唐掌事既然奉陛下旨意,不如便彻查一番,但凡在东宫作妖的狐媚子都一并查明白了,谁知道她们有没有在太子殿下身上做手脚。”
唐瑛:“……”大老婆趁此良机借他人之手想要铲除小老婆,倒是想的挺周全。
“微臣一定秉公处理,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曾对太子殿下不利的人。”至于没向太子伸过黑手的,抱歉你们家庭内部事务,在下也不好插手。
太子妃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抬头直视这位新上任的凤部掌事,眼眶里还圈着两泡泪,居然还不忘给她施压:“陛下震怒之时,唯有本宫的奕儿能让陛下心疼,唐掌事可要想明白了,要不要好好清查东宫?!”
唐瑛:……来之前真应该向傅大人请教一番,碰上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该如何应对。
“微臣身负陛下重托,必定会严查东宫女眷。”至于排除异己这种事情,实在不在职责范围之内,她又不能拒绝的太难看,只能含糊过去:“娘娘请放心!”我们的口号是:不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太子妃得了她这么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也不知道这位唐掌事是想明白了还是在糊弄她,生怕她不够尽心,便委派了自己身边的大丫环随春:“唐掌事对东宫不熟,你带着唐掌事过去,也好让唐掌事对各处的主子们都熟悉熟悉。”
唐瑛:……这是派个人指明哪个是她的死对头吗?
随春带着唐瑛及其属下把东宫女眷认了个七七八八,其中冯良娣育有一儿一女,女儿是太子长女,年纪比元奕还要大一岁,儿子倒比元奕小了一岁,大约算是最为得宠的,被随春格外关照重点介绍,也不见冯良娣有任何惊慌之色。
剩下的卫良媛育有一子,宋良媛育有一女,在东宫似乎也有几分脸面,随春提起卫良媛:“卫良媛倒是个老实的,往日待娘娘倒也恭敬。”提起宋良媛口气便不太好:“宋良媛往日往冯良娣宫里走的比较勤,唐掌事可要细细的查。”
唐瑛:……这是连双方阵营的人都点出来了?
其余良媛承徽昭训奉仪及侍候过的宫女都不曾生育,除了其中新晋的张奉仪格外美貌,被随春重点关照了几句之外,别的那些妃嫔们似乎都不值一提,见到唐瑛皆唯唯诺诺,犹如待宰羔羊,也有亲自见识过南齐帝震怒之下仗杀宫人的,早被吓破了胆子,只差反过来向唐瑛行礼了。
唐瑛带着二十几名禁骑司的下属,有宝意及红香晚玉等人走了一遭,她坐在临时腾出来给凤部值守的偏殿里,虚心询问:“诸位可有头绪?”
宝意:“属下听掌事大人的吩咐。”
晚玉:“属下听掌事大人的吩咐。”
红香左右看看,没吱声。
东宫的丧仪由礼部负责,正常举行,每日前来哭灵的官员们都情真意切,禁骑司在南齐帝的秘密授意之下逮人也逮的很利索,听说诏狱都已经塞了好几十名事涉东宫的官员,相比傅大人的战绩,唐瑛带着下属们转悠了好几日,居然连只阿猫阿狗都没抓回去。
唐瑛硬着头皮向傅琛请教:“……排除太子生病之时不能近身照顾的嫔妃们,贴身侍候的宫人已经死了泰半,从太子正妃到良娣等人,都是生育过儿女指望着太子过活的,无论是从时间还是动机,理应都不存在动手的可能,现在怎么办?”
傅大人:“现在的问题不是东宫后院有无动机或者动手的可能性,而是如何平息陛下的怒火。”
“用人命么?”唐瑛亲眼见识过了南齐帝杖杀东宫人的场面,还是有些适应不良。
是否在帝王眼中,别人的命都不值钱?
唐瑛不免想到父兄,以及白城那些牺牲的儿郎,在上位者眼中,他们又算什么?
傅琛深深注视着她,用一句话揭露政治的残酷真相:“唐掌事,有时候良心不重要,真相也不重要。”
“连人命都不重要,这世上还有什么是重要的?”
傅琛轻“嘘”一声:“以后你会知道什么最重要,比如有些人眼中权利最重要,有些人眼中自己的情绪最重要……只要能够左右别人生死且不会被别人轻易左右的时候,你才会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
唐瑛觉得这话有些绕,却也不难理解。
假如她能够轻易决定别人的生死,变的更有权势,也许就能更容易彻查白城之事了。
她转头钻进东宫后院细查,倒也翻出来好几桩陈年旧事,事涉人命,争宠伤害皇嗣,却都与太子无关,索性一股脑儿都抓去内狱给春娘审讯,先把眼前的局面对付过去再说。
整整三个月时间,从年前忙到年后开春,南齐帝就跟得了失心疯似的下令抓人,傅琛跟唐瑛连过年都奔波在抓捕人犯的路上,禁骑司的内狱跟诏狱都塞满了,也等不到秋后问斩,得了南齐帝的旨意先杀了一批官员,再填进去新的人犯。
唐瑛借此机会也打听到了一些旧事,譬如当初借换防的名义调走北境将士,起头的竟然是太子府詹事厉通,附和的正是太子一派的两名兵部官员,当然最后同意换防调兵的乃是南齐帝。
厉通在太子薨逝之后便被拘禁东宫,随后很快便被傅琛收押进禁骑司的诏狱,其妻女进了内狱,落进了春娘的手里。
唐瑛好几次抽空去探望厉通家眷,态度亲和随意,跟厉夫人拉家常,厉通再不能洗脱罪名,她就要跟厉夫人聊成忘年交了。
“厉小姐十七岁的罢?京里这个年纪是不是都出嫁了?”
“这丫头婚妻都订了,婆婆过世还在守孝……大人也差不多到出嫁的年纪了吧,怎的不成婚?”
“夫人是说在下吗?唉我命苦要守孝,再说嫁人这种事情还得看命,许是我命中天煞孤星,这辈子大概要嫁不出去了。”
厉夫人:“唐掌事谦虚了。”她可是听说这位差点就成了二皇子妃。
两人东拉西扯,唐瑛十分佩服厉夫人的心态,还顺便吩咐狱中看守的婆子对厉家母女多多关照。
她出来之时,守门的婆子面色古怪,小声提醒:“方才大人跟厉夫人聊天的时候,傅指挥使过来了。”
“哦。”唐瑛心中思虑厉通当初的提议到底是有人授意还是单纯为着太子的大局着想,这才想着削弱唐尧在武将之中的影响,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傅大人可有留话?”
“也没说什么。”婆子审时度势,没敢告诉她,傅大人站在牢房外面听她与厉夫人聊天,说到那句“命中天煞孤星”之时,脸色大变。
接理来说,傅大人也不至于被“天煞孤星”四个字给吓到才对啊,比起不知真假的“天煞孤星”之语,傅大人自己才更吓人吧?!
只东宫薨逝禁骑司前前后后就抓了近千名大小官员,掉了脑袋的也有一半儿,如今京中提起傅大人,谁人不是闻之色变,仿佛见到了刑场上的刽子手,不知道有多厌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