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唐瑛自从入京,便诸事缠身,先是为着生计而发愁,后来惹上元姝公主,阴差阳错进了禁骑司,却又招惹了更大的麻烦——被大长公主给惦记上了,好不容易来一趟猎宫,却也不得空闲专心游玩,还差点丢了小命,只能藏在帐篷里挺尸,也是很无奈了。

难得出来游玩,她将诸事丢之脑后,兴致颇高的骑着马往密林深处钻。

可惜今日天晴气朗,是个约会的好日子,那些端庄些的老臣们不用陪王伴驾,都猫在住处歇歇老胳膊老腿,顺便跟老妻闲话当年,反而是年轻一辈的要么带着自家的妻子,要么约上中意的姑娘,再或者三五少年郎陪伴二四小女娘们,带着零丁几个护卫往林子里钻,明为打猎实则维护夫妻感情或借机亲近中意的姑娘,使得唐瑛冲进林子连着撞见好几拨人之后,脑子里不期然浮起一句话:争渡,争渡,惊起鸳鸯无数。

她很无奈:“怎么都扎着堆的出来啊?”

傅大人跟在她身后,见她每次撞见年轻男女,便下意识打马往偏僻的地方跑,也觉好笑——明明是个泼皮无赖的模样,在某些地方却细心的惊人。

“最后一天功夫带着心仪的人出来跑跑马散散心,也不枉跟着陛下来猎宫一趟。”他这话是替唐瑛撞见的那些“鸳鸯们”解释,可是说完之后却又惊觉这话倒好像给自己的出行下了注脚。

唐瑛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听懂也习惯性装傻,打个呼哨往更偏僻的地方钻,傅英俊摇头摆尾跟上去,跑出一串轻佻的小步伐。

沈谦与赵世子一路跟上去,同样惊动了好几对“鸳鸯”,有年轻的贵公子揽着小女娘教习林中射兔,教的人三心二意,学的人面红过耳,连冬日的野树枯草都快要冒出粉红泡泡;还有借着林深草密,夫妻俩同乘一骑,甩开了侍从喁喁私语,连着被两拨人马撞破。

唐瑛与傅琛算是“善解人意”,打眼一瞧便掉转马头换了方向,并不搅和人家小夫妻的甜蜜时光,但沈侯爷却是个嘴贱的,张口就来:“经三郎,你们夫妻俩在家里甜话儿还说不够,大冬天非要跑到猎场往一匹马上凑,我都心疼你们□□那匹马。”

经三郎便是经淮的三孙儿,成亲将将半月,又是青梅竹马的小夫妻,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平日就不大瞧得起眠花宿柳的沈谦,没少当面呛他,逮着机会沈侯爷可不得找补回来。

赵世子唯恐天下不乱,反正他是个混不吝的,又混了个南齐的驸马当,也不管认识不认识,跟着沈谦打趣人家:“你们南齐人成亲之后都不顾礼节,把闺房之趣搬到野外来了”

经三郎自命为端方君子,可不似他祖父经淮擅长和稀泥,更不似沈谦与赵世子都是外面喝花酒练出来的腔调,张口就透着一股欠揍的气息,直惹的他顾不得新婚妻子的窘迫,弯弓搭箭便要射过去。

“经三郎,风度!注意风度!在你媳妇面前可别跟莽夫似的说不过就要动手……”沈谦打马就跑,身后赵世子连同一众侍卫呼啦啦窜了出去,经三郎的箭射了出去,却连半个人都没射中便歪落草丛。

“不学无术的混帐,仗着祖宗荫庇才得了爵位,真不要脸!”经三郎恨不得朝着沈谦那张得意的脸上啐一口。

两人年龄相仿,还曾是同窗,就因为沈老侯爷活着及时行乐,早早给儿子腾出位子,只懂吃喝玩乐的学渣沈谦地位便高出他一大截,想想就令人心生不平。

沈谦却完全不觉得破坏了一对小夫妻的甜蜜时光有多缺德,打马跑出去还留下一串响亮的笑声,洋洋得意向赵世子科谱经三郎:“那人便是左相经淮的三孙,都快读成个书呆子了,张口闭口圣人之言,读书的时候最爱教训人,每次听到他开口,我就觉得他张嘴便要吐出一堆砖头厚的书,听得人头晕,太可厌了。”

他颇为感慨:“我以前还怀疑他成亲之后对着媳妇也是那副德性,暗暗同情他媳妇的日子不太好过,现在看来这小子成亲之后也算开窍了嘛,居然会带着媳妇出来玩。”

也是,连发小傅琛都懂得讨小姑娘开心了,经三郎成亲之后开了窍也不奇怪。

赵世子双眼冒贼光:“沈兄一路追着傅大人,难不成也是想要追上去搅和他们的独处时光?”

“世子不敢?”沈谦笑的鬼头鬼脑:“你若不敢趁早留下来,我独个儿去。”

“反正九公主也不情愿跟本世子出来玩,我也无处可去,不如就跟着沈兄。”他大清早倒是派人约过九公主,但派出去的人没见到九公主本人,就直接被她身边的侍女拒绝了。

两人不怀好意,一路追着傅琛与唐瑛的脚步往密林里钻,岂不知另有一人佯做打猎,也循踪追了过来,便是大长公主府的侍卫长汪献。

唐瑛打马在林间跑的起了一身热汗,苍白的脸颊也染了一点绯色,回头笑道:“傅大人,不如咱们也来比赛,以一个时辰为限,看谁射中的猎物多?”

傅琛:“赢了能讨要彩头吗?”

唐瑛防备的盯着他:“大人您又算计什么呢?”她摸摸腰间荷包:“我可穷的很,再说赌金银之物也忒俗了,大人想来也瞧不上。”

“我若是输了,敢应你一个要求,你若输了敢应我一个要求吗?”

唐瑛干脆拒绝:“不敢。”谁知道你会不会提出什么奇怪的要求。

傅琛笑的无奈:“你倒是干脆。”干脆堵死所有的可能性。

唐瑛打马往前:“傅大人您也太小瞧我了,我可不吃激将法。”她张弓搭箭,以一枝射向树桠间鸟雀的箭拉开了比赛的帷幕:“比赛开始了,大人也不缺彩头,玩个乐呵而已。”

树桠上那只鸟应声而坠,傅英俊扬蹄跑过去,凑近了闻闻被穿胸而过的鸟雀,“咴咴”叫两声,摇头摆尾很是兴奋。

傅琛还能说什么呢。

两人箭术与骑术都是上佳,原本定好的一个时辰不知不觉间便过去了,唐瑛玩的开心,傅琛也舍不得叫停,两人便不停歇往林子里钻,玩了差不多快两个时辰,直追的沈谦与赵世子累出一身臭汗。

沈谦边跑边埋怨:“傅琛是不是脑子坏了?讨女孩子欢心就应该弄些胭脂水粉衣衫首饰,再不济学人家两人共骑在林中散个步谈谈心,拉拉小手也好啊。他是不是傻啊,带着小姑娘往深山老林里钻,说是出来行猎还真是行猎啊?”

没瞧赵世子带着的一队侍卫们连枝箭都没射出来,便满载而归了,可都是一路上追着他们两人不劳而获的结果。

赵世子持不同意见:“沈兄,傅大人这叫投其所好吧?”

傅大人不在身边,沈谦大呼其名:“胡说!瑛瑛身体不好,是我就让她好好休养,大冬天折腾什么啊?在马上久了都要被颠散架了。”他太久没有高强度运动过,陪王伴驾入林打猎也不指望争得头彩,都是随意划水,在马上坐久了颠的半个身子都木了,瑛瑛一个弱不经风的小姑娘竟然也能受得住,碰上不解风情的傅琛,真是可怜。

这时候他反而觉得经三郎比傅琛还要聪明些。

傅大人不知沈谦诸多抱怨,两人背着满满两个箭囊,猎场经过众人好几日接连不断的洗劫,大家伙们都不见了踪影,剩下的小猎物们保护着高度的警惕,听到马蹄声便要藏起来,反倒是添了打猎的难度,但唐瑛箭法精准,又许久未曾痛快行猎,手早痒痒的不行,兴致高昂的猎了许多兔子雉鸡之类的小东西,纯为着开心,只捡了两三只兔子带着,其余都任其随意堆放,不知身后还有沈谦与赵世子一路追踪,碰上傅大人棋逢对手,玩的十分尽兴。

不知不觉间日头向西,看日影应该早都过了午时,他们路过一处小溪,唐瑛跳下马来,掬着清亮的溪水喝了几口,又洗了把脸,提议:“大人,不如我们就在这里歇歇脚吧,顺便烤两只兔子来吃。”她笑意盈盈:“我比大人多猎了一只兔子,也没别的请求,就麻烦大人洗手做羹汤,烤两只兔子权充午饭,如何?”两人以计数而论输赢,唐瑛赢了傅琛极为高兴。

傅琛见她玩的尽兴,自相识以来浮光掠影似的笑意似乎都落到了实处,见到她真心实意的高兴,自己也不由自主的心情变好,笑道:“这有何难?本官烤的兔子可是禁骑司一绝,今儿就让你见识一番。”

他果然从马背上解下两只肥硕的兔子,扒皮开膛,在溪水之中清理收拾,唐瑛已经捡了枯枝熟练的生火,只等猎物上架。

两人头一次合作,居然有几分默契,一个收拾猎物一个拾柴生火,等到青烟散去柴火烧的旺盛,傅琛的兔子也清洗干净,他从荷包里拿出盐巴洒上去,穿在树枝上架起来开烤。

隔着一丛火与架在其上开烤的猎物,两人相对而坐,面上都浮着浅浅笑意,于两人来说都是难得放松的闲暇时光。

唐瑛的目光粘在傅大人不断翻转的兔子身上了,烤的油滋滋往下滴,肉香味逐渐散开,待烤的焦黄喷香,傅大人又往兔身上抹了作料,将一只烤好的兔子递过去,温声道:“你先吃。”

身后马蹄声疾驰而来,有人高声喊道:“打劫!放下你们手中的烤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