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琛切了鹿肉过来,亲自上手烤,刘重识趣的往旁边挪开一点。
另有人挪了两坛子酒过来,傅琛示意唐瑛:“喝点酒暖暖身子。”左右张望,还想找个酒盅,唐瑛却已经拿起酒坛,熟练的拍开泥封,美美灌了一大口,赞道:“好酒!”
禁骑司乃是皇帝的心腹嫡系,猎宫里送过来的一应吃食都是上佳,唐瑛又久不沾酒,连着灌了好几口,还未等到傅琛的鹿肉烤好,她却忽然皱着眉头捂住了肚子:“好疼——”一句话未完,“哇”的吐出一口血。
傅琛吓的手中的烤肉都掉进了火里,忙回身去扶她,她已经软软倒在了地上。
禁骑司众人都被这突然变故给吓到了,喝酒吃肉的、聊天说笑的都停了下来,齐齐看了过来:“大人,唐姑娘怎么啦?”
傅琛借着火把的光去看,但见唐瑛面如金纸,嘴唇泛青,分明是中毒的迹象。
“看看那酒有没有问题?”
刘重已经从怀里掏出查验毒物的银针去试:“大人,酒里无毒。”
傅琛急问与她一同巡逻猎场的几人:“你们今日出去可有吃东西?”
几人回忆与唐瑛在一起的时间:“大人,中午就着溪水啃的干粮,我们几人吃的都是一样的东西,若是中毒也不可能只有唐姑娘一个人中毒。”
傅琛来猎场之前就担心她的安全,是以大部分时间唐瑛随侍在他身边,其余时间也与影部的人在一起,他目光忽然一沉:“去两个人,一个去请姚姑姑过来,另外一个去唐瑛房里,把她的晚饭端过来。我们出来之时,她的晚饭才吃了两口,还在桌上放着。”
他掏出随身的荷包,掏出一粒抑止毒性的药丸喂进她嘴里,又灌了些把药丸冲下去,将人揽在怀里静静等候。
不多时姚姑姑飞奔而来,前去唐瑛房里的人也无功而返。
“大人,唐瑛房里并没有碗盘剩饭,收拾的干干净净。”
姚姑姑翻翻唐瑛的眼皮,又探她鼻息,拿出随身银针在她五指之上放血,又喂了她两粒解毒丹,才松了一口气:“吃到的量少,发现的又及时,还好还好。”
傅琛:“姑姑可猜到谁下的手了?”
姚娘:“都不必猜,还能有谁?”除了大长公主,不作他人之想,连中的毒也都是馨娘出品。
片刻之后,唐瑛悠悠醒转,被姚娘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你多大个人了,还敢胡乱吃外面的东西?这是嫌自己命长吗?”
唐瑛委屈:“姑姑,我没在外面胡乱吃东西啊。”她最近几日都跟禁骑司的同僚一起吃饭,也只有晚间自己扒了两口饭,还是在自己房里。
姚姑姑强硬之极,扬起巴掌就要揍:“还敢犟嘴?我说乱吃就乱吃了!”
傅大人也与姚姑姑同个鼻孔出气,就在唐瑛昏睡的功夫两人迅速达成了同盟,就连训话的口吻也一样:“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送饭过来你也敢吃?”得亏他去的及时,还想着带她出来吃东西才避过一劫,不然任由她吃完饭再睡一觉,恐怕明天等待他的就是一具**的尸首了。
傅琛只要想到这里,就觉得心悸不止,冷汗直冒:“往后要是再胡乱吃东西,就找根针把嘴缝起来,都不必再吃东西了!”
唐瑛还半靠在他怀里,浑身虚软,毫无力气反抗傅大人的“暴*政”,连忙捂住了嘴巴——大人你好凶哦!
刘重用眼神与她交流:看到了吧?我说什么来着?大人凶吧凶吧?!
唐瑛:好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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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往前推移两个时辰,大长公主在垂虹殿歇中觉,芸娘悄无声息推开了寝殿的门,小声来禀报:“主子,禁骑司里一个叫红香的小丫头过来了,奴婢记得那丫头是姚娘的手下,说是有事要禀报主子。”
大长公主起身拥被而坐:“许是姚娘那边跟甘峻接上了头,让她进来吧。”
小丫头倒是乖觉,跟着进来之后,向大长公主磕完了头,仍旧规矩跪在地上不肯起身:“属下来见主子,是有要事禀报,还请主子屏退左右。”
芸娘示意殿里侍候的宫人全都退下,殿下只剩下她们三人:“现在可以说了吧?”
红香显然忍耐了许久,抬头已经是一双婆娑泪眼,泣道:“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属下也不愿意背叛姚姑姑,来向主子告密!”
此言一出,大长公主顿时坐直了身子,与芸娘交换一个眼神,心里都在掂量她话中的真实性,到底是姚娘放出来的□□还是这小丫头当真与姚娘离了心?
“小丫头别怕,你且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红香便将张瑛如何进的禁骑司,如何得了姚娘的青眼想要重点培养,但她不知好歹,连个耳朵眼儿也不肯扎,便被姚娘戏弄,化妆成个小乞丐给扔出了禁骑司,命令她去讨饭。没想到张瑛此人脸皮奇厚,居然做乞丐做的颇有滋味,后来便出了四皇子金殿求死之事,她也是事后才听说张瑛居然以乞丐之身上殿为四皇子作证……
“……姚姑姑听说张瑛在金殿之上逼的桓公子被陛下惩处,不但不思主子的恩德,居然还加意培养张瑛,带她去了影部的训练营对她重点培养,属下左思右想,觉得姚姑姑此举不妥,这才不得已跑来向主子禀报!”她适时表忠心:“无论主子在不在禁骑司,属下都只效忠主子,故而不敢隐瞒!”
元衡听到一半便气的浑身发抖,指甲深深陷进喧软的被子里,咬牙切齿:“贱人!本宫待她不薄,她居然敢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糊弄本宫!”
红香连连磕头:“主子,属下也不知道姚姑姑心里想些什么,可是属下一心效忠主子,见不得主子被姚姑姑蒙蔽,姑姑她实不该如此欺瞒主子……”
芸娘走过去亲自扶红香起来:“好孩子,主子知道你的忠心了,往后有你姑姑的消息就来告诉主子,主子亏待不了你的,你且回去继续盯着你姑姑,免得她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
红香从大长公主的垂虹殿里出来,手心里的凤头红宝金钗头硬硬的硌着她的手心,她缓缓走在宫道上,唇边带着一抹冷笑,心道:且看谁笑到最后!
垂虹殿里,直待红香离开,大长公主的怒气终于抑止不住,挥手就打翻了床头小几上的茶盏,瓷器碎片连同茶水飞溅而起,打湿了芸娘的裙角。
大长公主怒气未消,犹不解恨,赤解下床连着砸了好几个摆件,怒意总算消散了些,却余恨难消:“贱人!贱人!贱人!”想起她的儿子就心疼不已:“本宫养虎为患,居然养出了这样背主的奴才,不但不肯帮本宫一把,居然还落井下石,背后捅本宫一刀!”
儿子就是她的眼珠子,谁剜了她的眼珠子,跟她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敌!
芸娘直等大长公主停止砸东西,才上前去劝她:“主子且息怒,若不是红香,咱们也不知道姚娘居然做出这等事情。主子要保重身子,咱们再从长计议。”
大长公主气的几乎失去了理智,但决断之力不减:“还从长计议什么?”她冷笑一声:“姚娘不是看重那个叫张瑛的丫头吗?”提起小乞丐心头便燃起烈烈怒火,五脏俱焚:“先弄死了那丫头,再弄她一个叛国罪,看她还能得意到几时?”
“去叫馨娘过来,让她亲自去办这件事情,务必一击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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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馨娘?”唐瑛跟没骨头似的靠在姚娘身上,啃着傅大人烤好的肉:“姑姑是说给我下毒的是馨娘?”她喃喃自语:“我几时有这么重要了?”
姚娘不耐烦的去推她:“别靠在我身上!”她皱着眉头,多年的禁骑司生涯让她嗅觉十分灵敏,明显感觉到了危险的逼近。
唐瑛清醒过来没多久,当着禁骑司一众糙汉子们探照灯般的目光,再窝在傅大人怀里就不太合适了,她身上没力气,便转投姚姑姑,吧唧就粘在了她身上。
姚娘自己做这种事情熟练无比,轮到被别人往身上粘就各种不自在,推了几次都没推开。
唐瑛还在她肩窝蹭了蹭,跟个浪荡子似的:“姑姑身上好香啊。”
姚娘一巴掌拍在她头顶:“坐直了!”
唐瑛卖惨:“我自小就没娘,有时候想,我娘身上应该也是这样香香软软的吧?”
姚娘已经听说了猎宫广场上的事情,更是狠狠一巴掌拍在她肩上:“死丫头!骗老娘很好玩吧?什么唐舒的女儿?见了鬼的唐舒的女儿!”
唐瑛差点被烤肉给噎着,不由自主就坐直了身子,讪讪笑道:“姑姑果然消息灵通,这么快就知道了?这不是……那会儿‘我’还在二皇子府里住着,你说凭空冒出来另外一个唐瑛,听着就不像是真的,万一您老不信呢?”她把自己啃到一半的鹿肉双手奉上:“姑姑您吃!”
“你是让我吃你的口水吗?”姚娘又好气又好笑,狠狠在她脸蛋上拧了一把:“臭丫头还算机灵,没有见个人就掏心掏肺把老底子都奉上!”她们做这一行的如果不谨慎,随时都有掉脑袋的危险。
唐瑛眨巴眨巴眼睛,装出一副心痛愧疚的可怜样儿:“姑姑疼我,我原就不想瞒骗姑姑的!”她蹙着眉尖,鹿肉也不啃了,忧伤的说:“可是我孤立无援,举目无亲,若是到处去说自己是谁谁谁,保不齐会让别人当我是眼红人家父兄用命换来的富贵,还不如暂时瞒着,静待时机……”当真是迫不得已。
姚娘身不由己的过活了大半生,对“迫不得已”四个字深有体会,拍在她肩头的力气不由便变成了轻抚:“诶你这个小丫头,也是个命苦的!”论出身根正苗红的忠良之后,可是家破人亡孑然一身漂流到京中,还被人顶替了身份,真是不必她卖惨就已经很惨了好吧!
“吃吧吃吧,小姑娘家家的,还是有点肉才好看!”她揉揉自己捏红的地方,转而换了个方向轰炸:“傅大人就是这么照顾瑛瑛的?”
一心烤肉投喂的傅大人:“……”
“这丫头自己不长心眼,你既然从我手里把人借调过去,连顿饱饭都吃不到不说,还差点丢了命!你若是护不住她,趁早让她回来,我手底下一大摊子事情等着她去做呢。”
傅大人:“……”
刘重与禁骑司一众人等先是受到唐瑛中毒的惊吓,又亲眼看着母老虎发威,看戏的同时都怕战*火烧到自己身上,被殃及池鱼,都小心往远一点的地方挪过去,凑到一起窃窃私语。
“哥几个猜猜傅大人会不会放人?”
“要不下一注?”
“来来来下一注,刘大人买放还是不放?”
“不放不放!”
“我买放!”
“赶紧赶紧下注……”
唐瑛听着这帮人不知死活的下注,被夹在傅大人与姚姑姑之间左右不自在,忽然扬声道:“刘大人,借点钱给我也买一注吧!”
刘重:“啊——”
一帮人惊异的看过来,与傅大人警告的眼神撞上,忽啦做鸟兽散,往各自的帐篷里钻了进去。
“天晚了赶紧休息吧,明儿还要换班轮值呢。”
“诶诶这是我的帐篷,你进错了……”
“天冷,咱兄弟俩抱着一起睡不成吗?”
紧跟着帐篷里被重重踹出个人,里面的人破口大骂:“要抱回家抱媳妇去……”
营地里热闹片刻,又很快安静了下来。
姚娘揉了一把唐瑛的脑袋:“小丫头也怪不容易的。”能从白城那个人间地狱活着爬出来留下一条命已然不容易,转头就一脚踩进了禁骑司这个烂泥塘子里:“你最近都先别回来,跟着傅大人吧。”
“姑姑——”
姚姑姑:“吃住都跟着傅大人。”她目光扫过营里最大的帐逢:“反正傅大人的帐篷不小,盛得下两个人,你也别矫情了,还是小命要紧!”她起身拂去裙子上的草叶:“我可还得去禀报陛下,有要毒杀忠良之后,这件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能轻轻放过。”
傅琛的眸光闪烁:“既然有人想让瑛瑛死,不如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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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垂虹殿接到消息,刚刚自证身份的唐尧之女被人毒杀。
大长公主未曾参加夜宴,也不知广场之上猎物之争一事,听到消息还替二皇子惋惜:“老二这是还没进门媳妇就死了。”这孩子孝顺,自从桓延波被流放之后,三不五时来探病,就连来了猎宫也不忘她的身体,着人送来好几篓子银丝炭,生怕她受凉。
她哪里就会缺银丝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