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兰姑娘说话慢条斯理,同雪莲那爽脆的嗓门完全不同。
“赵世子头一夜留在奴房里,奴与世子下棋弹琴,还听世子讲南越的风俗,是瞧见世子随身带着个荷包,里面鼓鼓的,但不知是什么。后来见世子掖在枕下,忍不住好奇问过,世子便拿出来给奴瞧了一眼,真是个精巧的宝贝。次日世子走的时候带走了。至于几时丢的奴就不知道了。”
这番话之前傅琛一起询问的时候,她就是这么回答的。
反倒是雪莲当时还奇道:“什么宝贝?”
两人素来不和,引兰抿嘴一笑,住口不答,雪莲讨了个没趣。
“那小贱人就喜欢装模作样。”雪莲扯开了话匣子就打不住:“姑娘一定要相信我啊,我真不知道赵世子那荷包里装着什么宝贝。再说我们做这行的,把客人哄开心了多拿赏银就行,谁管客人还随身带着什么宝贝。”
分开讯问,房里只剩下她们两人,唐瑛几番试探,雪莲的态度随和多了。
“你可见过赵世子随身带着的紫色荷包?”
雪莲绞尽脑汁使劲想,还有几分茫然:“赵世子那日不是带个松烟色的荷包吗?”
之前两人一起讯问,并没有问及荷包的颜色。
但富贵人家日常配饰每日换也不出奇,更何况是赵世子这等风流倜傥的少年郎。
唐瑛:“你确定?”
雪莲:“……应该是松烟色。”她又有点犹豫:“那晚我们喝了不少酒,还赢了世子爷不少银子。”她日常以赌技跟酒量而闻名,慕名前来的许多好赌的客人都喜欢来她房里玩耍,赌到兴头上喝点酒助兴也是正常。
唐瑛拉开门,通知熊豫去找老鸨,把那晚往雪莲房里送酒的丫头叫过来,而雪莲还撑着下巴苦思赵世子荷包的颜色。
果如雪莲所说,与送酒的丫头证词一致,赵世子也是酒中英豪,两人加起来喝了近乎两坛子陈酿,玩的尽兴了才和衣而卧。
雪莲:“次日奴家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世子爷早都不见了影踪,也不见床上有他遗留的荷包。”
一行人从鸳鸯楼出来之时,夜色已深,不少店铺都已经关门。
刘重的肚子咕噜噜直叫,他不好意思的揉揉肚子:“大人,要不咱们找个地儿去吃饭吧?”
傅琛:“四殿下以为?”
元鉴是个随和的人:“听傅大人的。”
傅琛带着几人走街串巷,都快把人绕晕了,他才来到一处破旧的门脸,但见门口挑着一盏破旧的灯笼,挑开门帘进去,不大的店面里放着十来张油腻腻的桌子,一股羊肉的味道扑面而来。
正坐在柜台后面昏昏欲睡的店主头发黄白,见到傅琛忙迎了上来:“大人又忙过了饭点?今日有清汤炖的软烂的羊肉,热热的喝一碗驱驱寒气?”
傅琛点点头,那老丈便转往后厨去盛羊肉,又招呼伙计贴饼子,起锅做菜,热热闹闹的折腾起来。
等到一口热热的羊汤入喉,唐瑛恍然大悟:“不怪文叔总说大人以前忙到半夜回府,多半都不会再吃宵夜,原来是有吃饭的地儿啊。”
熊豫嘀咕:“文叔还好意思说,若不是他厨艺太差,何至于大人半夜回府,连顿适口的饭都吃不到。大人可不得在外面吃吗?”被傅琛瞟了一眼,他忙端了碗下桌子:“我去厨下吃还不行吗?”
唐瑛轻笑。
等到饭菜上齐,那老丈便很乖觉的退去了厨下,空荡荡的店里只余他们一桌四人。
几人边吃饭边交流得到的信息。
唐瑛先说:“根据雪莲的说法,那晚她跟赵世子喝了不少的酒,但问起来她倒没记错荷包的颜色,赵世子装着鬼工球的荷包恰是松烟色的,只是清晨醒来赵世子已经不见了,也没见他落下荷包,如果她说的实话,那东西也不是在她房里丢的。”
傅琛道:“东西不是她偷的,但未必不是在她房里丢的。”
赵世子次日醒来,一路晃荡着回四方馆,半道上还吃了顿早餐,听他说路过一处耍百戏的摊子,还凑过去瞧热闹,扔了一把碎银子。
等到回去换衣服,才发现装着鬼工球的荷包不见了。
元鉴:“傅大人如何断定鬼工球有可能是在雪莲房里丢的?”
唐瑛:“大人此话何意?”
刘重个饭桶,提了一整日笔,又茫无头绪,索性不参与讨论,只埋头苦吃。
傅琛:“本来也不敢确定,但审问引兰的时候,我随口问了一句,她房里的熏香味道挺好闻,侍候她的贴身丫环自夸,说是那香是引兰自己所制。”
唐瑛脑子打结:“难道香跟鬼工球的丢失有关?”
“只是一个猜测啊。”傅琛喝一口羊汤:“大长公主身边有四个大丫环,当初有三个跟着她进了禁骑司,现在留下来的只有姚娘跟春娘,芸娘一直留在公主府里管内务。”
唐瑛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另外一个呢?”
刘重这次总算不糊涂了,兴奋道:“是那位馨娘?”
“馨娘?”元鉴对宫外面的人事都不太清楚,更何况是禁骑司内务。
“她擅长的难道是调香?”唐瑛扳着指头数:“芸娘管大长公主府的内务,姚娘是影卫主事,春娘主刑讯掌内狱,这位馨娘必然也有擅长的东西吧?”
傅琛缓缓笑了,目光中满是赞许之意:“不错,馨娘擅长调香。但她不止擅长这一项,还擅长制药,就是那种……”他的表情有了一瞬间的凝滞:“总之就是助兴的药。”大约觉得当着姑娘的面说这些不适合,还多瞧了唐瑛两眼。
唐瑛恍然大悟:“……大人是说,引兰说不定跟馨娘有关系?难道是她的徒弟?”这位馨娘还真是位人物,主要研究各种各样的蓝色药丸,以提高顾客的感官愉悦为毕生追求,她的药丸应该在鸳鸯楼销量很好,就是不知道跟老鸨有没有生意往来。
“……”傅大人很心塞。
他只是略微提示,唐瑛瞬间就明白了。
纯洁少年元鉴还没听明白,本着研究学问的精神打破砂锅问到底:“助兴的药?难道是金石药吗?”他面色大变:“这这……本朝开国之后,吸取前朝教训,□□下旨禁绝金石药,大长公主怎么敢?”
唐瑛抚额:少年你搞错啦!
傅琛一张冰块脸都快端不住了,连忙埋头喝汤——该懂的人不懂,不该懂的人偏偏懂了,这都叫什么事儿?
“金石药?”刘重忍不住拍桌狂笑:“四殿下想到哪去了?是闺房助兴的药,就是药啊。”
元鉴一张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慌里慌张埋头去喝汤,不防羊肉汤上面凝着一层油,好比在碗上蒙了一层保鲜膜,封住了羊汤降温的速度,他猛喝了口顿时一路从舌头烫到了胃里,差点跳起来打翻了汤碗。
唐瑛拍了下刘重面前的桌子,眼神不善:“刘大人,别欺负小孩子!”
再笑话少年小心老子揍你哦!
刘重:“……”
傅琛:“我记得你好像跟四殿下差不多年纪。”
元鉴:“……”这是嘲笑我无知吗?
他只觉得自己从肚肠到脸皮,全都烧的滚烫,内里是烫伤,外面是羞愧所致。
唐瑛沧桑一叹:“我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活了一辈子,心理年龄总也有三四十岁了吧。”不过是随口胡说,以解元鉴的窘境,反而让傅琛误会,他反而沉默了。
刘重想到上次惨败在唐瑛手上,还被铁石心肠的傅大人狠狠操练了一阵子,至今都没恢复元气,就对唐瑛硬气不起来,连忙向元鉴赔礼:“微臣胡说八道,殿下大人大量,就别跟微臣一般见识了!”
元鉴红着脸摆摆手,还是唐瑛斟了杯凉茶递过去,他一口饮尽,才觉得舒服多了,羊汤是再也不敢喝了,只略微吃了几筷子菜,也不敢轻易发问,免得说错话。
重新回归案情本身,傅琛道:“这位馨娘不但擅调香制药,据说手还灵巧无比,大长公主的私章都是她刻的。我还曾经查过秘档,姚娘当初曾去过南越出任务。”
“赵世子、馨娘、引兰、姚娘……这几者之间有关系?”唐瑛总觉得这几者之间缺乏串起来的依据。
傅琛说:“假如姚娘与南越王有过关系呢?”
元鉴是个认真的好孩子,去四方馆之前还特意翻了南越的资料:“赵疆其实之前并不是南越王,上一任南越王是他的兄长赵得昌。但赵得昌野心勃勃,隐有要与我南齐为敌的动向,还曾屯兵十万在边境上,不过后来不知因何没有打起来。反正听说赵疆这些年很得南越王的信重,前年赵得昌死了之后,竟然不是他的儿子即位,而是传位给赵疆,还是当着南越诸臣的面,这就很奇怪了,听说赵得昌也有三个儿子。”
他当时看到这段的时候觉得特别奇怪,但藩属国的动荡与南齐来说是好事,京城距南越甚远,密报之类的也落不到他案头,故而未再寻根究底。
傅琛说:“姚娘十几年前去过南越,并在南越呆过差不多两年。”
刘重与唐瑛瞬间就懂了,也就是说十几年前姚娘去南越出任务,也许南越的朝局动荡乃至兄死弟继的传位方式也与姚娘有关,而且……快两年时间生个孩子也完全足够了。
影部就有不少细作潜伏在某个男人身边,或藩王或权臣,为了博取信任,生儿育女,完全是常规操作,只是四皇子元鉴不知道影部的存在而已。
傅琛好像怕大家想的不够多,还说:“其实鬼工球还有个名字,叫做……同心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