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沈侯爷有时候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好的运气不是会投胎,顺风顺水继承了侯府爵位,而是认识了傅琛。毕竟富贵只是祖荫,但是有个能替他解决所有麻烦的发小,则全凭运气。

傅琛泡在浴桶里,半闭着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问题,已经磨了他一个时辰的沈侯爷还是不肯放弃,坐在浴桶旁边紧迫盯人:“阿琛,你就答应我吧,我都已经答应了张姑娘。”

傅琛揉了一把脸:“你答应之前难道就没想过自己办不到吗?”

沈谦:“……她当时说的有点可怜,我热血上头就答应了。再说我办不到,不是还有你吗?”

傅琛:“……老侯爷都没我操心。”

沈谦:“爹!”

沈侯爷的风流都是传承自老侯爷的作派,且还不及老侯爷的十分之一,他又是正室唯一的嫡子,故而对亲爹可没什么好感与敬意,老侯爷活着的时候父子俩从来就没办法和平相处,故而对着发小也能能毫无压力的喊爹——顺好了毛,这位可比他亲爹管用多了。

傅琛气的撩起一捧洗澡水就泼到了他头上:“你可要点脸吧,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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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下午,沈侯爷神秘兮兮的拿来了一套衣服给唐瑛:“换上,头发也弄弄,今晚就去二皇子府。”

唐瑛提着这件不打眼的圆领窄袖的袍子,担心道:“穿长袍爬墙,会不会有点不方便?”

沈侯爷:“……翻墙?”

唐瑛瞪大双眼:“难道不是夜探二皇子府?”

沈侯爷跟傅琛讲起这件乌龙,差点笑弯了腰:“这姑娘以前是做贼的吧?讲起翻墙好像多熟悉的样子,我都被她给唬的一愣一愣的。她当二皇子府是什么地方,可以容人随便夜探?”

唐瑛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被沈侯爷在背后笑了一场,天色黑下来之后,熊豫来叫收拾停当的她,张青还想跟着一起去,结果被熊豫给拦住了:“只有一个人能进去。”他才作罢。

傅府侧门停了一辆极不打眼的马车,熊豫引着她过去,掀开帘子唐瑛才发现车里竟然坐着傅指挥使,她回头小声问熊豫:“……是不是搞错了?约我的是沈侯爷。”

车里的人大约长着顺风耳,率先开口,语声轻缓:“不是沈侯爷,你就不敢上来了吗?”

唐瑛只能硬着头皮爬上马车,坐在傅指挥使的对面,毕竟是她忽悠沈谦答应的此事,没想到居然招来了傅琛,简直出乎意料:“也不是。”就好像私底下做了些小动作,结果都被傅琛给抓住了,既心虚又有点尴尬。

马车启动,厚厚的帘子放下来,整个车厢变成一个狭小的空间,傅琛的夜视能力极强,他抬头去打量张姑娘,却发现对方也正在黑暗之中打量着他,显然对方的夜视能力也不弱,两人的视线恰巧撞到了一起,也许是没想到会被捉个正着,小姑娘不闪不避,与他对视了三秒,才转开了视线。

车厢里的气氛很安静,谁也没再开口。

傅琛闭上了眼睛。

他跟咋咋呼呼的沈谦不同,平日话并不多,且又处于风口浪尖,更要谨言慎行,时间久了话就更少了,也算是一种职业病。

二皇子府离傅府并不算远,两刻钟左右,马车就停在了二皇子府后门的巷子口。

傅琛率先下车,唐瑛紧随其后下了车,发现傅指挥使已经负手向着巷子里面走去,她便跟在后面沉默的走着,近乡情怯,从听到腾云的消息到现在,她一直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焦虑,好几次恨不得冲到二皇子府里,揪着他的前襟跟他讨要腾云。

巷子深处还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他二人到时,那马车里下来一名中年人,旁边还跟了个身量跟唐瑛差不多的少年,身上还背着个大药箱。

那少年见到唐瑛,便将身上的药箱递了过来,唐瑛总算明白了,感情是让她扮个药僮混进二皇子府。

她接过沉甸甸的药箱,傅琛便道:“去敲门。”

唐瑛左右环顾,傅大人倒是使唤自己很顺手嘛,不过想到刚刚拿到手里的十两银子,她又觉得自己目前的处境暗合了“拿人手短”的古训,瞧在腾云面上,麻溜上前去敲门。

二皇子府守侧门的小厮来的很快,打开门便道:“徐大夫又来看腾云?”抬头见到徐大夫身边站着的傅琛,反被吓了一跳:“傅指挥使?小的这就去通禀二殿下。”

傅琛道:“且不忙通知二殿下,等本官跟徐大夫过去看一眼腾云,再去二见殿下。”

听他的口吻似乎跟二皇子极为熟稔,唐瑛不由侧目,警惕的瞧了他一眼。

傅琛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剑眉微挑,若有所思。

腾云已经瘦的皮包骨头,奄奄一息躺在垫子上。

它拒绝进食许久,全靠二皇子请了名医来续命,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匹名驹的生命力一点点的消失。

徐大夫自腾云进京之后就一直参与治疗,却始终不能打消它的必死之意,有时候他都要忍不住想,这样聪明有灵性的一匹马儿,要是能够听懂人话该有多好。

他每日都要往二皇子府跑一趟,原本也只是抱着尽人事听天命的想法,边走边与二皇子府引路的小厮聊,诸如“腾云今日精神可好?可有吃料喝水?”之类的话,很快便到了马厩。

腾云被单独养在一处马厩里,打扫的很干净,真要讲起来可比唐家的待遇好多了,然而它湿润的大眼睛还是渐渐熄灭了光亮。

今晚,一行人走过来的时候,谁都没注意到,它的耳朵动了动,那是它在模糊之中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徐大夫先进了马厩,他轻声叫:“腾云——”

腾云没有动。

紧跟着,昏暗的灯光下,徐大夫身后转出来一道纤细的影子,那人语声轻柔,如同天籁,她说:“腾云——”

垫子上那早就放弃了进食,却被二皇子延请名医每日强制灌食才能延续性命的马儿吃力的撑起了大大的脑袋,并且急急嘶叫了一声。

提着灯笼引路的小厮差点连手里的灯笼都扔掉,他第一反应是自己幻听了。

——腾云对任何人都毫无反应,连唐小姐也不例外。

然而此刻,那原本已经奄奄一息的腾云却好像要挣扎着站起来,它着急的叫起来,像小孩子见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却因为长久不愿意好好进食,才抬起个脖子便朝后脱力跌去。

徐大夫惊呆了:“这……这不可能。”

傅琛心里的猜测又更深了一重。

他看见,那少女急忙扑过去跪在了腾云面前,抱住了腾云的脖子,额头抵着它的额头,久久不愿意动弹,单薄的背影似乎在微微发抖,那传说中性烈如火的马儿乖顺的任由她搂着脖子,发出连续不断的哀哀嘶叫,他的眼神极好,能看到大颗大颗的泪珠从马儿眼中沁出……

腾云居然哭了……

徐大夫震惊的看着这一幕,喃喃自语:“这……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治疗腾云许久,从来没见到过它有这么大情绪波动的,而且……这么乖顺的任由人亲近。

引路的小厮吓的打翻了手里的灯笼,他慌慌张张的说:“小的……小的要去禀报殿下。”脚下拌蒜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