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墨污星斗,晦云掩夜光。
雾气如丝如缕,夜风渐舞渐歇。齐国国都安眠入梦,深夜中灯火熹微,节奏感极强的打更之声若有若无地响起。
城门处,忽听“噗噗”几声闷响,银色的刀光一闪即逝,几抹暗沉的血花晕染了夜色,温热的尸体缓缓倒地。
城门被人缓缓拉开。
黯淡天幕之下,几匹快马奔腾而出,马蹄声嘚嘚不休,将飞扬的尘土甩在身后,也将沉眠的齐国国都甩在了夜色之中。
一队人马刚刚离去,都城之中蓦然火光冲天,滚滚浓烟直冲天际。
晦云尽散,冷月光辉无声无息铺洒大地,火光之中乱象纷纷,无人注意到那异常安静的质子府之中趁夜离开的少年。
“吁——”
风声呼啸,楚誉打马回望,略带稚气的俊朗眉目间隐有担忧之色。
这场临时策划的出逃终究过于仓促,也不知留在都城中特意放火为自己扰乱视线的陆将军有没有因此受到怀疑?
萧妄的声音淡淡传来,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安抚之意:“不必担心。陆谨心思缜密,怎么可能如此轻易露出破绽?”
楚誉点点头,不再耽误时间,再次扬鞭,趁着齐国还没有反应过来,向着齐楚边境飞快行去。
这次楚帝派人来接他回国,着实出乎了楚誉的预料,稍微问了几句之后,楚誉才算大致明白了一些内情。
据这些人所说,近几年来,原本恩爱甜蜜的帝后之间感情一日比一日淡漠。楚帝也从原本疯狂宠妻的状态之中清醒过来,又恢复了从前冷漠理智、重视江山胜于一切的性情。
甚至于曾经对皇后所许下的“一旦三皇子长大,便将皇位传给他,自己退居太上皇,从此恩爱不问世事”这类诺言,也仿佛被他尽数忘于脑后。
他不仅不再无条件溺爱嫡出的三皇子,反而开始将目光渐渐投注到其他皇子身上,却发现这些皇子似乎变得一个比一个废物。于是,楚帝突然想到了自己远在齐国为质的这个儿子。
至于楚帝遇刺的内情,这些人却是没有透露一分一毫。也不知是真不清楚,还是不能告知楚誉。
……
从官道转至小道,道路上尘土飞扬,加上时时绷紧了心神赶路,本就年龄不大的楚誉渐渐有些疲惫。
天色将明之际,身边有人恭敬询问:“殿下,不远处的村庄里有我们的人手,不如在此暂歇一歇,再继续赶路?”
凉风吹动鬓角额前的汗珠,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楚誉抹了一把脸,喘着气点头:“那就在这里休息一个时辰。”
他抬首望向前方隐现的村庄。蓦然间马蹄声响,一辆马车穿林而来,披着日月交替之际的天光,自晨雾中出现,如同一个神秘的幽灵。
一行人警惕起来,手纷纷按上了刀柄。
却见马车半点未停,自旁边擦肩而过,驾车之人赫然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布衣少女,面容若芙蕖,双眸似翦水,别有一番灵动之美。
马车驶过的瞬间,沉寂在残玉之中的萧妄蓦然清醒过来,意识牢牢锁定在对方身上,那种熟悉的气息让他忍不住蹙眉。
“系统。”
他只轻轻唤了一声,越发狗腿的系统便开始自行汇报:【检测到新一任气运之子出现,开始下载命运剧本。】
果然是气运之子身上命运誉顾的气息?
对命运之网气息越来越敏感的萧妄立刻恍然。
随着他境界的提升,来自冥冥之中的预感就越发准确。此时此刻,他的直觉便告诉他——跟上对方,必将大有收获。
眼看马车即将消失在视线之中,萧妄来不及多想,便同楚誉说了一声,虚幻的魂体自空中出现,悄悄跟了上去。
——
新一任气运之子名唤洛晗月,与此界原住民姜皇后不同,洛晗月拥有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记忆。
当她在一个偏僻的小村庄中九岁的小女孩身上苏醒,发现家中上雨旁风,只有母女俩相依为命,而那个传说中前往京城考科举的父亲,早已一去三年了无音讯,她便下定决心改变这一切。
依靠着天生的好运气和一点小聪明,洛晗月救下了一个被“山匪”劫杀、误入山林的贵公子,获得了一笔不菲的报酬,便带着自己软弱的母亲,踏上了进京寻父的道路。
不料,她那位父亲早就将妻女抛之脑后,在京中蹉跎三年之后一举金榜题名,蟾宫折桂,被当朝安宁公主看上了眼,即将成为驸马。
洛晗月不知所措之际,那位被她所救的贵公子再次登门,而对方真正的身份竟然是齐国太子。
于是,凭借齐国太子的势力,洛晗月轻而易举一状告到御前,又掀起满城舆论,将那位渣爹一举扳倒,前一天还是未来驸马,意气风发,第二天便被免职入狱,前途尽毁。
【检测到世界漏洞,又一具与宿主相契的无主之躯出现,是否附身?】
跟在洛晗月身边如同幽魂一样游荡了几天,正当萧妄以为自己此前的直觉出现错误之时,系统的提示音突兀响起,萧妄立刻毫不犹豫地同意。
毕竟,以他现在自由受限的魂体状态,想要收集到足够的时空之力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相比之下,当然是拥有肉身更方便一些。
然而,当萧妄自全新的肉身之中苏醒过来,亲眼看着一只老鼠大摇大摆自不远处走过,不由陷入了深深的默然之中。
此时的他赫然身处天牢之中,最新身份便是那位抛妻弃女、臭名远扬,从驸马变为囚徒的新科状元洛嘉年。
阴暗的囚室之中,原本蔫头耷脑缩在一角稻草堆上的男子缓缓抬起了头。
凌乱的发丝之下,他的脸色尤为苍白,但那双清冷如霜的眸子却像是寒星在夜色中闪烁,剔透之中锋芒凛凛。
感受着双腿之上传来的一阵剧痛,萧妄微微凝眉,伸手在几个关键部位查探了一番,神色不由更加冰冷,漆黑的墨色将他的瞳孔彻底淹没。
他蓦然想起,原身被关进天牢之前,似乎还被那位齐国太子故意找人狠狠揍了一顿。
如今看来,果然是暗中下了狠手。
旁边牢房之中,有人探头探脑张望,带着几分百无聊赖地问道:“喂!新来的,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没有理会对方那种看热闹似的目光,萧妄摇摇头,“腿废了而已。”
他拖动着双腿稳稳坐好,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襟,颇有些天塌不惊的味道,头也没抬便对旁边的一个狱卒吩咐道:“劳驾过来一下。”
这语气理所当然,有种天生的傲慢蕴含其中,却半点不惹人厌烦,反而像是领袖发号施令,让人不由自主地遵从。
那狱卒下意识便听从吩咐走了进来,站到萧妄面前,这才如梦初醒似的。
——不过是个前途尽毁的废人,还当他是什么大人物不成?自己又干嘛还这么恭恭敬敬的?
一股无名之火自心头窜起,这狱卒张口就要喝骂出声。却见萧妄淡淡抬眼扫来,难以形容的气势如同千万里雪山顷刻覆顶,一瞬间将他的怒火湮灭成灰。
萧妄神色如常,轻轻启唇:“劳驾帮我找一个人,带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