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尹随时都能倒霉,毕竟京城里面皇亲国戚比较多,大家也只是见怪不怪了。
至于有一个亲王被踩断了腿这回事儿——在京城里面被人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也只是几天的功夫,几天之后,就没人讨论他了,膝盖被踩碎,往后走不了路,朝廷离着这位王爷越来越远,除了深居简出别无他法。
最近朝堂上面吵得最热闹的还是派谁去接替国丈老大人成为下一任的巡盐御史。
就在朝堂上还在为巡盐御史这个职位角力的时候,真正要接替林如海的人早就登船南下,和一艘装满了银子的船擦肩而过。
这艘船到了岸边,不少兵丁接着,护送着这些银子直接到了国库。
这两件事让许多人措手不及,接替的人已经走了,林如海的账面已经平了。别人要想再使劲,已经找不到要使劲的地方了。
接替的人赶到江南,和林如海对了账册,林如海夫妻带着两个儿子一起北上。
小儿子林皎幼年失母,林如海看了心疼几分,就把他托付给了贾敏照顾。
在水上航行了几天之后,靠近一处岸边补充淡水买一些粮食。
林如海从江南那个漩涡里面算是全须全尾的退了出来,一路走来心情就变得愉快了不少,肉眼看着身体似乎也好了起来。
等到船靠岸,在船上呆了几天的林如海想要下去走走,林皓陪着一块儿下去。
这一处码头比较小,卖的也是一些自家种的青菜,有一家肉铺案板上只剩下一些肉骨头。
还有一家客栈,前面是吃饭的地方,后边儿是住店的地方。父子两个打客栈跟前过。有人迎了出来,穿着锦衣华服,带着几个小厮,看见林如海之后,弯腰作揖,“学生见过林公。”
林如海觉得眼前的人有些眼熟,但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见过。
“恕老夫眼拙,不知道阁下是……?”
“学生的身份不提也罢,说了令人羞愧。”嘴上这么说,还是自报了家门。“学生姓贾名化,曾任一方父母官时随同僚拜见过林公。”
原来是个做过官的。
林如海与他平辈见礼,互相推让了一回,大家到客栈里面坐下了。
姓贾的这位先生说自己当初因为太过严苛,得罪了上官,导致自己无官可做。如今又听说朝廷准备起复一批官员,现如今想要去京城碰碰运气。
两个人萍水相逢没有深入了解,林如海当然不会举荐他。嘴里说一些山村野话,等到对面姓贾的那个三番五次暗示的时候,林如海觉得有些不妥当。
“不是老朽不愿意举荐先生,实在是这一次进京城是待罪之身,老朽尚且自身难保,更是无力助先生登上青云路,我这里仅仅有一些盘缠送予先生,京城里面的贵人不少,慧眼识英才的伯乐也有很多。老朽祝先生这一去心想事成。”
这位姓贾的先生也不作假,把这些钱收了下来,随后谈天说地,表现得光明磊落。
一开始的时候,林如海看他谈吐不俗,生出交往之心,接着又发现他是个官迷,又有些鄙视,如今看他大大方方的,不像是那些人扭扭捏捏,对他的印象又好了一层。
两方告别之后,贾化接着走陆路,林如海带着老婆孩子走水路。
林皓上了船之后对父亲说,“儿子觉得这个人有些不妥当,倒像是故意在这里等咱们一样。今天他等在这里是想求一封荐书,咱们没给他,说不定心里已经记恨上咱们了。”
“这种人钻营太过,若是让他真的身处高位了才是家国不幸。朝中衮衮诸公都有一双火眼金睛,岂能让他登上高位?你想的太多了。”
“就算像爹爹说的这样,这些小人不得不防。”
“既然你这么坚持,你就派人盯着他吧。”
林皓答应了一声,扭头去给母亲请安了。
贾敏对庶子也只是面子情,倒是林皓对这个弟弟颇为上心。看见弟弟坐在丫鬟怀里玉雪可爱,接过来抱了一会儿。陪着贾敏说了几句话,又抱着弟弟到甲板上看江景。
一家人归心似箭,半个月后大船到了京城附近,林家早派人在码头上等着,两方碰上头儿高高兴兴地回家去。
皇帝没有任何旨意传出来,林如海就窝在家里面养身体,回来了七八天之后,圣旨令他出任礼部侍郎。
礼部是个清水衙门,在这里做官儿捞不到太多什么钱财,差事也不多,是个非常适合养老的地方。
第二天林如海穿上官服进宫谢恩。
排了一会儿队到了御书房,给皇帝请过安之后只听见屏风后面有几声婴儿的咿呀之语,纳闷这里怎么有婴儿,小心抬头往屏风后面看了一眼,就看到一个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抱了一个婴孩转了出来。
林如海的两只眼睛顿时热泪盈眶,失态的用袖子擦了擦,就要跪下去行礼,被几个太监扶了起来。
“爹爹如今身子可好?”
“好好好,娘娘身子可好?皇子身子可好?唔,老臣已有三年多没有见到娘娘了。”
琳琳听着也忍不住了,眼泪从眼眶里滚了下来,赶快把怀里的胖儿子递给其他人,自己拿手帕擦了擦眼。
“听说爹爹中毒了之后,我在心里边儿难受的不得了,好几晚上没睡着……”
“老臣已经大安了,娘娘也应当保重身体才是。”
琳琳点了点头,又看了林如海几眼,把儿子接到怀里转到屏风后面离开了。
林如海这才举袖子抹了抹眼睛,“老臣失态了,望皇上恕罪。”
“此乃骨肉天伦之乐,又有什么罪过呢?老大人平日保重身子,不要让皇后挂念。”
林如海诺诺称是,留下来没什么事儿了,告辞一声从御书房出来了。
有个等着觐见的户部官员看着林如海的背影,小声跟身边的人说,“这老头好命,养了一个好闺女,要不然这次哪能这么风光的从江南回来。”
“他不是账面上没什么事儿吗?”
“怎么没事儿?空穴未必来风,只不过他的亏空是后宫给他补上的,送到国库的那些银子,一水儿的雪花银,一块是五百两,和每年从内库往国库调拨的银子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再也不会错了。”
“这是皇上的家务事儿,咱们别说了。”
林如海出来做官就像是一个信号,该有的社交活动也开始了,夫妻两个第一站要去的就是荣国府。荣国府是他们家最亲近的亲戚,林如海的舅舅前几年去世了,留下遗言,让儿孙回祖籍耕种田地。
此外夫妻两个的主要目的还是谢贾老太太看护了几天林黛玉,贾敏知道女儿在娘家没住几天就回来了,心里少不了埋怨娘家,所以这次把礼物删了又删,扬州带回来的好东西一件没带,只是让人在京城买些寻常走礼用的应付了过去。
荣国府和其他时候一样,只要是客人上门总要大吃大喝一顿。
林如海大病初愈,走路多了就需要人搀扶着,所以对酒这些东西能不喝就不喝。
贾赦不用人让,自己喝了一个大醉被抬回去了,贾政捏着胡子跟妹夫讨论了半天的诗词,再有家中小辈儿在一边伺候着,显得其乐融融。只是这些小辈儿里面,独独不包含贾宝玉。
林如海还记得内兄家里这个颇有灵性的小家伙,就问贾政,“怎么不见宝玉?如今读书读到哪里了?”
贾政一听转圈一看,那逆子果然不在这里。
“叫宝玉来拜见他姑父。”
这话传到后院,贾宝玉听了之后顿时浑身发抖,脑袋一下子插进老太太的怀里,撒娇卖乖就是不愿意去前院,麦芽糖一样粘在老太太身上撕不下来。
贾敏正抱着庶子,林黛玉坐在旁边儿低头拉弟弟的小手。经贾宝玉这么一闹腾,贾敏看得目瞪口呆,林黛玉倒是见多了,没当回事儿,又低着头拉了拉弟弟的小手指,对着弟弟嘴角眉眼笑的弯弯的。
老太太哄了又哄,又让自己身边的两个大丫鬟陪着贾宝玉到了前面,还嘱咐两个大丫鬟一定要把自己的口信儿带到,“就说我老婆子说的,他们爷们儿在外边儿饮酒就饮酒,要是敢难为宝玉我头一个不愿意。”
大丫鬟把这话带到了,贾政和林如海站起来听了。贾政是满口苦涩,林如海只觉得老太太把孙子溺爱的太过分了,逮着宝玉问了几句功课,发现这两年没什么进步,还是用的以前那些存货。
不仅有些失望。
“有几句话,若是我说的不妥当,内兄就当是没听说过……宝玉这孩子,我以前看着灵气十足,这两年却没什么进展,内兄要是不忙千万要将这事儿放在心上,读书传家乃是一件大事。”
贾政难受的泪都下来了,“我何尝不知道这是大事,但是家里面的老太太拦着不让管,不如我将宝玉托付给妹夫……”
林如海摇了摇头,教导一个弟子费心费力,他不想教宝玉,两家的关系不如之前亲密,接下这事对自家没好处。
“前几个月我在江南险遭大难……虽然现在看着没事儿,多走几步路就喘不上气,一顿饭也就喝半碗粥,浑身上下没一点舒坦的。
皇上就是见了我这身子骨不争气,才让我去礼部领一份闲差,留了一点体面罢了。
就是我家里的这两个孩儿,我现在都没心思教养他们了,如今把皓儿送到了国子监,往后如何看他自个的造化了。”
贾政留意到他自从坐在饭桌上就没有动过筷子,酒也没喝两口,心里面对他的说法也信了几分。
“还请妹夫推荐一个妥当的人,到时候我亲自带着宝玉上门求教。”
“这我倒是能给你说出好几位来,都是我同门师兄弟们,看在我的面子上都会收下宝玉。”
贾政一听,大喜过望,让宝玉赶快给林如海行礼。
一时宾主尽欢,贾政和林如海更是因为朝廷里面的动向讨论了几句,贾宝玉听了这些言语有几分不待见,毕竟是国公门第教养出来的孩子,就算是不待见也不会翻白眼儿,但是态度上就能见几分轻慢。
林皓手里提着一个酒壶,看长辈们的杯子空了之后赶快上去倒酒,不倒酒的时候就盯着贾宝玉瞧,越瞧越觉得这小子有意思,小表情全是嫌弃的样子,有时候眉飞色舞特别生动。
到了下午酒席就要散了,林如海对儿子说,“你去后面请你母亲出来,带上你弟弟妹妹,咱们该家去了。
林皓刚把酒壶放到酒桌上,就看见贾宝玉两眼含泪,跑来抱着自己的腿,“不许林妹妹走,不许林妹妹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