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知松要离开一中这件事传的很快。颜诺诺和岁知松刚到教室没多久,就有其他人来叫岁知松去校长办公室。是的,只找了岁知松。
老师们已经从其他同学口中了解了事情的真相,可让他们重视的却只是岁知松的事情。
至于颜诺诺被孙老头冤枉和痛骂了一顿的这件事,其他老师只会暗地里感慨一句这学生也真够倒霉的,但却没想过为她出头得罪同事孙老头,毕竟不太值得了。
校长办公室里,坐着刚刚送走岁家律师的钱校长,以及学校部分管理层和一班班主任吴老师,甚至是今天的罪魁祸首钱老师也来了。
时间紧迫,这些老师决定趁着岁知松还来,大家赶紧开个简短的会议,好商量商量对策。
一堆老师通通挤到了这个不算特别大的办公室。有的老师还不知道整件事,当他们听孙老师说完了今天的事后,忍不住心底嘲讽几声。这孙老师做事还是老样子,跟从前那样没有章法瞎胡闹。
你冤枉错了人就道歉啊!大清早就亡了,怎么就你孙老头那么能,做了糊涂事还撅着脖子自恃身份不肯认错。闹到现在这一步,惹得大家都还没吃饭就跑来开紧急会议给你收拾烂摊子。
虽然打击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不满,可到底是多年同事,而孙老师也是在学校待了几十年的老教师了,大家碍于情面也不好当着他面指责的太过分,只好委婉劝诫这脾气不一般的老头。
“老孙你要不就道个歉吧,又不是多大点事。”
“这件事是你的不对,谁叫你没有掉查清楚就冤枉人。我们当老师的就得给同学们树立榜样,做错事道歉又怎么了。”
“再说了,你说的那些话也着实有些难听,我都听不下去了。我们可是教师,你那些话传出去我们一中都得跟着挨批!”
孙老师敢跟怒骂学生,却不敢跟头上这群领导对着干。他听着这些话,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握紧手,沉默不语。
吴老师冷眼看着孙老师挨训,不出声。他心里憋着一肚子的气,自己班上的同学那里轮得到孙老头这人来瞎管教,自己没本事带班,就成天盯着自己的一班。什么玩意儿啊。
有人喊他:“吴老师你说句话。岁同学是你们班上的学生,待会他来了后,你也记得帮着学校劝几句。”
这些老师虽然对岁知松这种一言不发就向校方施压的行为不是很满意,可他们也不能眼睁睁放走岁知松这个好苗子。毕竟岁知松要是真的乖乖去保送还好,他要是想不开去了其他学校就读参加高考了,那一中才是在众多中学中丢尽了脸。
要知道省状元的荣耀已经有三年都没有落到一中这所老牌名校了,好不容易来了个救火的,结果锅里的肉都能自己长腿跑了!他们谁都丢不起这个人。
吴老师还在生气孙老师的多管闲事,只是冷冷地笑了声:“是啊。要是今天孙老师做事之前动动脑子,想起我才是一班班主任就好了。”
孙老师怕其他校领导,但却不怕和自己同级的吴老师。他当即瞪着个眼睛强行辩解道:“那不是你自己不会管教学生,我老孙是看不下去了才会帮忙!好心当成驴肝肺。”
他说着说着,痛心疾首地数落道,:“一个好好的重点班交给你,结果你根本都没有尽心尽力。天天讲什么素质教育,结果一班有好几次平均分都快被二班超过了!一班要不是有个学习成绩逆天的岁知松,我看你怎么跟学校交代。”
说起来孙老师和吴老师还有些渊源,高一的时候,孙老师实际上也想当重点班班主任,可最后却输给了吴老师。吴老师进学校比孙老师时间晚,却因为历来教学成绩好得学生喜欢,最后学校考虑种种原因,决定把重点班给了他带。
吴老师被这不讲理的老头气得理智全无,他站了起来,一拍桌子大声骂道:“你还知道岁知松成绩好啊!”他深深怀疑这个小心眼的老头就是故意想把岁知松气走,好让一班损失一名大将。
吴老师扶了扶自己有些斜的眼镜框,胸口不断起伏:“孙老师我告诉你!就连你口中应该滚出一般的颜诺诺同学,她的成绩拿出去,在年级上也是排名前列!要不是你的物理拖了后腿,人家都可以跟余亿南争一争年纪第二!”
他说:“人家其他科成绩都优秀,只有你这们物理差,孙老头你不如反思反思自己的教学方式!还居然好意思说人笨,我看整个一中也就只有你这一个老师说得出这种话!一大把年纪了就最不知羞!”
钱校长慢慢喝了口水,用陶瓷杯遮挡住自己那藏不住上扬的嘴角,深深觉得吴老师骂得对!天知道,当他今天被那精明的岁家律师给说的节节败退的时候,就很想把孙老头提来这么好好痛骂一顿!
吴老师骂了这么一大通,痛快极了额,心里头的火气也散了不少。他说:“希望孙老师记住这次的教训,不要随意插手我们班事的事了,管好自己。别到时候出了事还得我们其他老师来开紧急会议补救。”
孙老师听到这句话后,不以为意的大声的哼唧了一句。
“还有最后一点!孙老师必须向我的学生道歉!”吴老师一想到自己班上的学生被外班的老师莫名其妙的教训了,心里就一肚子的火。
孙老师嘴张开又合上,到底还是不敢反驳正怒火中烧的吴老师,只转移话题说:“说到底还是你们班的学生心里也太脆弱了,老师骂两句怎么了?我们当学生的时候,还有老师打学生呢,也没见着现在这阵仗。”
他不服气地撇撇嘴,死鸭子嘴硬:“你们根本不懂真正的教育!现在有的女学生就是这样,脸皮厚的跟城墙一样,上课的时候就跟八百只鸭子一样管不住嘴。你稍微说她两句,她就开始掉猫尿,还要闹着老师道歉。”这指的是颜诺诺了。
他已经完全把颜诺诺上课根本就没说两句话的事实给彻底抛在了脑后。
巧的是,岁知松刚好到了办公室门口。他刚好抬起手想要敲击棕色的门时,就听见了孙老头正在胡说八道。
岁知松在听到孙老头的话越发过分时,挺拔的身姿微微松懈,抿了抿嘴角,若有所悟的轻轻笑了笑。他瞬间改变了自己之前的想法,决定给这位好为人师的孙老师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孙老师的浑话越说越没边,旁边的钱校长彻底听不下去了,颇有威严地喝止道:“够了!”
他额头太阳穴一蹦一蹦,朝孙老头骂道:“亏你还都是我们学校的老师!越说越不像话!你们这是为人师表该说的话吗!”钱校长没有想到,居然到了现在他还不知悔改。
钱校长还想好好说一说这个冥顽不灵的孙老头,可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响了,岁知松人到了。钱校长只好略带警告的瞪了眼孙老头,示意他待会儿好好道歉,不许再折腾幺蛾子了。
岁知松进入办公室的时候,发现里面极其热闹,许多老师都在里面,吴老师和孙老头也都在。他们两人涨的脸红脖子粗,互相哼着气不看对方,彼此看着面色都不算好,一眼就能让人瞧出来这是刚吵了一架。
钱校长看着面前沉默但并不拘谨的少年,不禁回想起前不久与自己交锋的精明律师,顿时感慨万千。岁知松年纪不大却心思深沉,他想要达到目标却不愿意自己来谈,反而不动声色的叫来了律师,给了校方一个猝不及防的打击和威胁。
岁家私人律师在市内大名鼎鼎,职业素养极高。在两人的商谈中,他条理清晰逻辑有理有据,钱校长准备不足,只得节节败退失了先机。
而岁知松小小年纪便有此心术,可谓前途大有可为。
事后钱校长干看着岁家律师扬长而去,无奈只下只好找来岁知松,想要再好好谈一谈这件事的处理方法。这其实学校已经是失了主动权和先机了。
若是岁知松来找钱校长,那主动权便在学校自己这边,他们还能讨价还价拿捏拿捏。可现在,他们不得不自己先开口询问,满足岁知松的要求。
教导主任最先开口,面容和蔼可亲:“岁知松同学,你要是在学习和生活上遇到了什么困难和需求,都是可以跟学校反应的嘛,不要动不动就说不参加高考了这种赌气的话。你年纪还小不知道轻重,千万不要拿自己的前途去开玩笑啊。”
这话冠冕堂皇听着是为了岁知松好,但实际上岁知松就算选择保送也是前程光明,受损的只有校方罢了。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岁知松实在不想跟这群人打官腔了。他看了眼人群中的孙老师,干脆利落地复述了一遍颜诺诺的要求。
就在其他老师松了口气的时候,岁知松又说:“事实上我不认同上面的观点。我个人倾向是:孙老师所具有的品行并不合适在人民教师的岗位上继续工作。”这话就差明说希望学校直接开除孙老师了。
不想道歉是吗?不服气是吗?没关系,时间已过机不再来,往后也不必道歉了。
办公室一静,所有的人都没料到岁知松会这么狠。
本来还觉得孙老师自己多管闲事自己活该的老师也不由暗暗摇了摇头,觉得岁知松这种行为过激了些,孙老师毕竟是他老师,岁知松逼得太过分了。
岁知松当着当事人的面直接说出这么不留情面的话,众人默默偏将目光转向角落里脸色黑的像朵乌云的孙老师,眼神包含同情。
钱校长也愣了愣,他最开始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以为岁知松只是单纯替同学抱不平,所以特意叫来了当事老师孙老师想要解决问题。他万万没想到,岁知居然松会提出开除孙老师的要求,当即有些后悔自己之前的莽撞决定了。
办公室安静了好一会儿,孙老师气得手都在抖。他压抑着怒火嗤笑道:“呵,可笑!”他似乎是想表现出自己不在乎的一面,可实际上又气得肺都快爆炸了,瞪大了眼睛面容扭曲得厉害。
教导主任第一个出声反对,沉吟道:“岁同学你这样不好。孙老师毕竟是我们学校的优秀老师。他兢兢业业工作多年,现在就算他年纪大了,偶尔会判断失误冤枉了无辜的同学,但那也是因为他一心为了你们学生着想,才会做错事。”
在一些人眼里,今天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那个老师不骂学生不打血少的?也就是因为岁知松闹大了,不然他们根本不会来查看情况。
办公室其他老师有的沉默不语,有的跟孙老师关系熟一点的则跟着教导主任劝道:“孙老师毕竟是你老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算了吧。”
面对学校的各种劝导,岁知松半点不松口,只是重新强调了一遍自己的要求:开除孙老师,没有其余商谈的余地。
他收起了自从到了办公室后就一直保持着端正肃谨的姿态,现下却放松了站姿,朝在座的老师说道:
“学生是具有自己思维的独立个体,有自己的尊严。身为教育者,老师你们一定知道人在青少时期尤其敏感,影响他一生的性格会在这短短几年成型。言语是一把伤人的利剑,而有些老师却在妄图用最恶毒的语言肆意评判侮辱自己的学生,以击溃他们为乐。”
岁知松声音清冷:“这样对吗?它不对。”
两三个为孙老师说话的老师渐渐沉默了下来,办公室安静的让人难堪。
岁知松的目光落到刚才那几个说话的老师身上,被他干净澄澈的眼睛注视着,那些老师无一例外的躲开了视线。
他的眼神冷漠,清润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内响起。就像一把破冰的刀,劈开了某些人掩藏在皮囊下的恶毒,使之无处遁藏。
岁知松慢慢挪开了眼,冷静地说:“宪法第38条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的人格尊严不受侵犯。禁止用任何方法对公民进行侮辱、诽谤和诬告陷害。”
他忽的转头看着僵着身子的孙老师:“孙老师你知道什么叫人格尊严吗?我想既然你连心甘情愿的道歉都做不到,想必是不知道的。”
“既然你不知道,不尊重,不悔改,那我觉得,你这个人的德行是有问题的。虽然并不是每个人都完美无缺,但至少你,孙老师,你并不适合继续待在教育岗位上。”
岁知松已经厌倦了今天的这件事,他站在原地,侧身对一言不发的钱校长说:
“或许您不知道,孙老师也曾在课堂上屡次公然辱骂另一名叫朱橙橙的学生。她曾录下了孙老师说的话。如果校方不自己清理门户,我们不介意把录音捅出去。到时候损害的就不只是现在这一点,而是整个一中的名誉了。”
钱校长倒是不知道这事,他惊讶问道:“朱橙橙?”
岁知松淡淡地说:“朱橙橙同学父亲为学校贡献良多,如果让他知道这件事,肯定就不会这么容易解决了。”
岁知松也曾耳闻朱橙橙的爸爸,对方只有朱橙橙一个宝贝疙瘩女儿,自己没读过多少书所以望女成凤。要让他知道朱橙橙被天天指着鼻子骂,对方说不定真的会打上校长办公室门来,找钱校长要个公道。
岁知松微微颔首:“各位老师我待会儿还有课,先走了。”
无人敢出声阻拦他,包括怔愣在椅子上的孙老师。岁知松极其顺畅的离开了办公室。
当她走出很远,站在宽阔满是绿荫的操场上时,他忽的抬头看了眼湛蓝的天空和悠闲飘动的浮云。
岁知松成绩好家世好,从小到大都顺风顺水是老师手中的心头宝,从来没有遭遇过老师的责骂,更别提过激的辱骂了。
有时候他送卷子进办公室时,也会听到某些老师在用极其恶毒的话去咒骂低头不语的学生,直到对方掉眼泪才算罢休。
面对这种情况,岁知松往往只是冷漠的看一眼,随后连一秒钟的停留都没有,便轻描淡写的移开了目光。在今日之前,他从没有生出过要去插手的意识。
岁知松身为上位者,曾经的他并不会关注这种离自己过于遥远的事情,就连路过也会毫无负担的熟视无睹。
但今天,当岁知松看见颜诺诺遭遇了同样的窘迫和难堪时,他才真正的感同身受,并深深的愤怒这种恶行。
当岁知松看着那片云缓慢飘走时,他恍然醒悟,颜诺诺正在不知不觉的改变自己。因为是颜诺诺,所以他愿意改变自己根深蒂固的想法。
但可惜的是,颜诺诺还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