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部家弥漫着一股生病病人的气息。
这种感觉很微妙，只有亲眼见到才能够感觉得出来——客厅里杂乱没有收拾的家具、桌上散落的一盒盒药片和罐子、晒在庭院后面的衣服哪怕到了晚上也没有及时收回、沾有油渍的灶台、洗碗槽里堆积着的碗筷尚未清洗……就好像整个家突然塌下来一块，让人觉得莫名的悲伤。
涉川曜当然是不会参与进这种氛围的，虽然不清楚生病者到底是渡部藏太郎还是其他人，她依旧不可能因为同情这一家人而放弃原本的行动。
打开鹰眼视觉，从一楼走到三楼，又走回地下室的杂物间里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在对方的书房里找到了一处小小的密室。
鹰眼视觉能够察觉到许多平时根本不会注意到的细微不同之处，因此找到密室这种事也纯属正常操作。
虽然可以用黑客技能来撬这种指纹锁，但会比较耗时，时间紧迫，涉川曜只好用阿尔德法印暴力破门——所谓的“潜入”，不就是“一旦遇到任何阻碍就立刻暴力解决”吗？
当然，进来之前她就让清光去关掉房子的电源总闸，同时自己也用网络病毒入侵了屋内的报警系统。
砰！
厚重的铁门被念动冲击波直接拍碎成七八片，布满冰渣的掉落在地。
密室不大，只放了几个箱子。
涉川曜踩着铁门碎片走进去，无视了放置在其中一个箱子里的那些现金财物——她还不至于穷到要偷一个生病病人的钱吧？况且如今的身家早就跟当年那个穷到只能吃便利店打折便当的倒霉蛋不一样了。
其他箱子里的东西也不多，其中有一卷看起来就很有年代感的武道秘籍，上面龙飞凤舞地用草书汉字写着“四象流秘藏”几个大字——涉川矅来不及细看，随手翻了翻就塞进口袋里。
紧接着，女孩子的目光更多地是落在了箱子中另外一本老旧相册上。
她拿起相册翻开，发现里面多半都是一些陈旧泛黄的老照片，都是关于渡部藏太郎本人的一些当年旧事。有的是他小时候和小伙伴打闹、有的是他在比赛中赢了对手捧着奖杯、有的是和其他学徒围坐在一起烤红薯……似乎都平凡无奇。
然而女孩子当看到最后一页时，瞳孔一下子缩紧了！
那是一张很普通的照片，却很奇怪地少了两部分。
当时依旧是个健壮中年人的武道宗师五柳钰满面微笑地搂着身前的五个年轻人，他穿着黑色的练功服，目光慈爱又骄傲。
这些弟子们有长有幼，神情各不一样，少年时期的渡部藏太郎正好站在中间的位置。
然而让人奇怪的是，渡部左手边的那个人被剪掉，而照片最右边的那个人也被硬生生地撕掉了。
就好像……有着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但这不是最让涉川曜目露呆滞之情的地方，让她震惊的是——她的父亲涉川相枢竟然同样出现在了这张照片上！只是他此时依旧年少，满脸傲气，不情不愿地与最右边空白了的那个人勾肩搭背地拍照。
我爸爸，曾经也是五柳钰的学生？还认识渡部藏太郎？！
同一张照片上呈现出两种轻重不同程度的恨意，那么最恨的人当然就是——那个叛徒！叛徒背叛了五柳钰，勾结AFO暗算了自己的老师！
可是我爸为什么会和叛徒勾肩搭背的一起拍照，看起来好像当年关系还挺好的样子……
涉川曜感觉脑海中猛然划过一道闪电，就好像真相即将触碰，然而却依旧是雾里看花。
她小心翼翼地取下这张被胶水粘合的老照片贴身藏好，她知道自己接下来必须找渡部藏太郎聊一聊了。
“你是谁？！”
一个清脆的女声在她头顶传来，涉川曜猛地回头看去，发现是不知为何去而复返的渡部花雪正在密室门口震惊地看着自己。
一分钟后。
渡部花雪被打得晕了过去，灵能值当场增加四百多点。
两分钟后，她再度醒来。
只是这一次眼睛中多了几分恐惧之情。
“听着，小姑娘，我不想伤害你。”蒙着脸的涉川曜嘴巴上说着和善的台词，袖剑却猛地弹出来几寸顶在对方的喉咙上，“我只是想找你父亲谈谈。”
“……你没必要这样。”
哪怕满头冷汗，渡部花雪依旧没有毫无骨气地求饶或者认输，只是冷静地试图和她谈判，“他生病了，就在京都市立医院住院……他的情况不太好。如果你是他的仇家完全不需要着急这点时间……”
涉川曜心中一沉，“那我就更需要见他了，告诉我，他在哪间病房？”
渡部花雪注视着这个蒙面之人的墨镜，脸上扯出一个艰难的笑容，正要撒谎时就看见对方的手指中冒出了一个三角形的白光，然后……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事实上，被催眠的女孩子无意识地说出了真实的病房位置。
“住院楼5楼，506病房。”
“谢了。”
涉川矅在弄晕渡部花雪以后用最快速度赶往对方口中所说的医院——放在渡部家门口的自行车被她骑得差点飞起来，里面的保温盒居然还在，看来这位渡部少女先前是中途折返回家的。
夜晚的医院呈现两极分化的状态，白日里热闹的门诊大楼黑漆漆，而住院部依旧满层灯光，人来人往。
涉川矅竖起衣领，压下帽子躲避监控，坦然走进住院大楼里。
506病房里有两张床，但其中一张是空的，而满脸虚弱的渡部藏太郎就躺在另外一张病床上昏睡着。他的妻子正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一边看手机一边进行陪护。
涉川矅知道自己时间不多，鬼知道渡部花雪醒来后会花多久时间挣脱开把她捆起来的那堆胶带……好歹是士杰高中的高材生，不至于连这点脱身之力都没有。
——她之所以没有杀了那个女孩子，一来是知道渡部花雪顶多算个无辜者，她这年纪和当年往事也没什么牵连。二来是看到了那张照片上的学徒只有一个年纪最大的、渡部藏太郎本人及自己的老爹涉川相枢三个人还在，说明渡部自认为跟她老爸没啥深仇大恨……那么涉川矅这个当女儿的，自然也没必要随便动对方的家人。
涉川矅提着保温盒走进去，渡部藏太郎的妻子抬起头后却看到了一个陌生打扮的蒙面者，手里还提着他们家的保温盒，当时就吓得要尖叫！
亚克席法印！
早有准备的涉川矅一下子催眠稳住了对方。
茫茫的白光笼罩住了这位疲倦的中年女性，涉川矅轻声地对她说：“你照顾生病的丈夫的确很累，辛苦了，你现在睡一觉，醒来就会忘记我啦。”
“我很累……睡一觉……”
渡部夫人呢喃着瘫倒在椅子上，头一歪就真的睡着了。她有着极深的黑眼圈，面容也比家里的照片上似乎苍老了不少，看起来这些天没有休息好。
反锁病房门的涉川矅放下保温盒然后站在了病人的床头，感知着这个生命之火正在渐渐衰弱的男人，她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小瓶不明液体的针，熟练地摸到对方的左手静脉为之注射。
【*高纯度营养液：内含碳水化合物、脂肪、纤维素、蛋白质、水、矿物质和维生素这六大人体必需的营养物质，凡是因营养不良、低血糖等原因产生虚弱时，可以来一针提提神，病人亦可使用。请使用静脉注射法，被注射者在一天之内不能超过三针剂量。（目前状态：已激活，使用次数：1/1）】
由于自杀技能早就练起来了，静脉注射这一方法她更是从小就会，当年心理自由会的医生们没少给她抽血打针。
营养液成效很快，约莫过了十几秒，原本昏睡不醒的渡部藏太郎就睫毛微动，格外费力和疲惫的睁开了眼睛。
他看见了沉默不语的蒙面人，也看见了桌上的保温盒与昏睡中的妻子，目光不躲不闪地与涉川矅对视：“放了……我家人，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
他没有问蒙面人的身份，他觉得那不重要。也许他已经冥冥之中感觉到自己命不久矣，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尽量保护家人。
所以女孩子理解他的心情，人在濒死时什么都不怕。
毕竟涉川矅原本也没打算伤害这对母女，自然点了点头表示成交，随后开门见山地问出最重要的问题：“当年你的师父五柳钰死的时候，叛徒是谁？”
躺在病床上的五柳钰微微睁大眼睛，诧异无比：“你又是谁？”
涉川矅想了想，帽檐抬高些许再加上戴着口罩，只露出锋利漂亮的眉眼——“你觉得呢？”
五柳钰呆愣地注视着那陌生又熟悉的黑色眼瞳，无数的回忆涌入运转费力的大脑中，这个虚弱的武道家忽然浑身都哆嗦起来：“老四……是你吗老四！”
涉川矅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对方继续说：“你还活着？没死？……不对，你死了，那个混蛋那么狠的心，他连师父都害，当然不会放过你……那么，你是老四的孩子，对不对！”
五柳钰的话头突然停下看向她等待一个答案，从激动到突然平静，只让人觉得心里发毛。
涉川矅缓缓地问：“如果你说的老四叫做涉川相枢，那你的确猜中了……不过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有什么难的。”五柳钰看着她，目光变得柔和起来，就好像看待自己的孩子，“你的眼神跟你的爸爸一模一样，尤其是眼睛长得……也跟他很像，冷静又疯狂的臭小子……”
他“嗬嗬”的笑起来，戴着呼吸面罩这样笑显得有点艰难。
但是涉川矅已经没时间和对方继续怀念过去，只好赶紧问：“渡部先……叔叔。你能告诉我当年的那些事情吗？”
“可以。”渡部藏太郎一口答应，“但你要答应我，听完后替我……做一件事……”
渡部藏太郎是五柳钰的第三个学生，他此生一共收了五个徒弟。
武道宗师五柳钰喜欢“五”这个数字，可能与他的名字有关。
大师兄和田英夫莽撞热血，急公好义，多年后为了维护公义而被恶人围堵在废弃工厂里活活打死；二师兄小林广濑做事谨慎，最擅长观言察色和站队，保命本事一流；老三就是渡部藏太郎本人，资质平平但为人厚道，要不是因为他是上一任馆主的儿子，五柳钰可能都不会收下他；老四涉川相枢出身神秘，做事风格冷静又疯狂，小小年纪就会把对自己出言不逊的对手暗中捏住把柄进行胁迫……
“你都不知道你爸当年有多狠……”渡部藏太郎说到这里又笑了，“整个京都的同龄人没人敢随便惹到你爸，我也只能哄着他……”
不，我知道。涉川矅心说。他后来为了救我搞了个可怕的医疗项目，直接创造又毁灭了上万条生命也无动于衷。
“那么最后一个呢？”她问。
渡部藏太郎痛苦地闭上眼睛。
“时隔多年，我仍然记得他对师父出手的那一幕，我们都不敢相信会发生这种事，因为……他是师父的另一个儿子。”
“什么？！”涉川矅震惊了。
难道就是五柳钰的那个孩子吗……不对，既然是“另一个儿子”，那就说明五柳钰至少有两个儿子！而非资料上的仅一个！
“你不知道？”武道家困惑地看向她，“也对……都是陈年往事，你不清楚也正常。我的师父当年为了出人头地，和某个家族达成协议，成了人家的上门女婿所以孩子都跟母姓——他这人其实有点大男子主义，对于这种事一直觉得很没面子，因此对外宣传秘密结婚来进行保密而师娘那方也并未反对。但瞒不过我们这些长年累月跟着他学习的弟子。”
他沉默了一下，看向涉川矅的眼神明亮可怕得吓人。
“——老四就是他的孩子！换言之，我师父五柳钰是你的爷爷！”
“而杀他的人，是师父后来弄出来的私生子……东云尊吾！他和老四根本就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