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帝拖着这台牛车一路风驰电掣狂奔,任何电子设备都无法拍摄到它的身影——设备都被那几缕电光弄得暂时短路或者滞后了好几秒。
当它放缓脚步,并且停下来时,外头的镰鼬兄弟们开始叫唤了。
“晴明大人,我们到了哦。”
“虽然雷帝跑得没有我们几个快。”
“但勉强及格吧。”
雷帝:……
化作牛型的御灵回头恶狠狠地瞪着这三只口无遮拦的傻货,回头决定电一下它们。
车内几人都下来了,日和坊则是和其他式神一样留在车内。
涉川曜疑惑地看着眼前的老旧住宅,正有些不解晴明带自己来这里干什么,忽然看到了门口的住家姓氏牌。
【滕川】
涉川曜的脸色微变,在她的记忆里,只有一个熟人姓这个。
房东先生,对方的全名是滕川三郎——这点涉川曜还是知道的。
她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又带着几分恳求地看向身旁的白发阴阳师。
“很抱歉。”晴明知道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却有些哀伤地摇了摇头,“事实上,就在我们遭受袭击的时候,家里被另外一股来历不明的势力给袭击了。清光可以为我作证。”
“是、是的,当时我在洗碗,他们突然就闯进来了……”黑发红眸的付丧神委屈巴巴地说,“——他们砸碎了您的碗!到处搜刮,最后还放火烧了房子!简直过分!”
终于把黑锅甩出去了。少年人暗暗为自己的机智行为点了个赞。
一想到那些二手家具能卖多少钱,涉川曜就气得浑身发抖,但她同样产生新的迷惑:“你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在我家打砸抢烧?”
“怎么可能!”幕末时期的名刀义愤填膺地说,“我让那些家伙都付出代价了!”
“那就好。”涉川曜重重地出了口恶气,“不愧是清光。”
喔喔!主人叫他“清光”了!而不是更客气疏远的“加州君”了!
刀剑付丧神一时间心花怒放,要不是顾忌着场合不对,他都要笑出声了。
而涉川曜没有在意他的神态细微变化,转头看向晴明,“也就是说……在察觉到我的真实身份后,他们找到了三郎先生?毕竟知道个人具体信息住址的,除去政府机关这些官方势力之外,也就是房东了。”
“没错,所以我让雷帝来这边看看情况。”晴明点了点头,“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想进去吗?”
这还用问吗。
食指一掐,召唤出【刺客大师套装】,重新感受了一把体力无上限的充沛感觉后,涉川曜又开始下意识地对比起平行世界的瘸腿小涉……久违了啊这种健步如飞的感觉!
比起凝结着高科技力量的腿部外骨骼装甲,她还是比较喜欢原装产品。
晴明没有跟着她进来,而是选择留在外头替她放风。
此时坐在车顶、原本一直隐形的炼狱茨木童子显现出模样,直白地问他:“喂,阴阳师,你很想跟那个小姑娘进去吧?干嘛一脸矫情地站在这里。”
晴明懒得吐槽他的用词不准确,他只是静静地目送涉川曜和清光的身影消失在宅邸大门后面,方才开口:“她必须……独自去面对一些事情,哪怕没有我,没有清光,也必须去面对那些事情。”
大妖怪不太理解地摇了摇头,“不懂。”
大阴阳师的唇角泛起一抹无奈的笑容,“因为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加州清光手按刀柄,一脸警惕地跟着涉川曜走进大门后方,生怕屋子里还有什么陷阱会对柔弱的主人造成伤害。
庭院里的路走到一半时,女孩子想了想,将猎魔人的狼头吊坠挂在脖子上。兜帽下的头发和瞳孔色泽瞬间产生变化。
这一刻,清光都能感觉到她的气质一下子变得漠然冷淡起来。
之所以会带上猎魔人的吊坠,是因为每个狩魔猎人都是追踪、调查、猎杀的高手,再加上【冷静】BUFF的加持,能够让女孩子注意到平时很多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果然,她通过鹰眼和猎魔人视觉,一下子发现了新的痕迹。
“门槛上有泥巴,这泥巴与花园里的土壤一样……应该是从围墙那边翻墙闯进来的,从正门进来的话根本没有机会踩到泥土里。”
她拉开木门走进去,并在门口的鞋柜位置发现了新状况。
“一二三……不怀好意的来访者有三个人,鞋印痕迹大小不一。”
涉川曜往前走了几步,视线忽然停在客厅门口旁墙壁上一处不易发现的磨损粉尘痕迹。
“三郎先生听到响动后从客厅里走出来,被人一拳打倒,脑袋磕在墙壁上,磨损了这本就有些潮湿掉粉的墙壁。”
“没错,身高与磨损位置也对得上。”
加州清光一脸震惊地跟着她走进客厅,听着涉川曜继续调查各种细节痕迹。
“袭击者将人打晕后,把三郎先生拖到了客厅。为防止有外人看到,他们还关上阳台落地玻璃门,拉上窗帘……很明显,那家伙不太会用这种较为原始的玻璃门锁,只有一身蛮力,不然也不会在锁上捏出手指印记来……”
“他们在客厅里殴打了这个老人,拷问他关于我的情报。为了腾出地方,还将茶几搬走——毕竟榻榻米上的色差如此明显,想忽视也难。”
“三郎先生试图反抗,但还是拗不过这些混蛋,他们从厨房里接了一些水,给他灌下去,灌到他呕吐才停下。”
“那群人最后还是拿到了我的住宅信息,而三郎先生也流血了……”
涉川曜直起身子,沉默地向着血迹的方向走去。
那是墙壁上的电视机立柜,许多老式家庭常见的设计,柜门打开就能看电视了。
她闭了闭眼睛,最终面无表情地打开了柜门。
面色青黑的老人瘫坐在电视机上,浑身衣物湿透,黑色的血从他嘴角溢出,眼睛却还瞪着她和加州清光。
这一刻,涉川曜的脑海中迅速回想起自己与这位好心房东见面的所有场景,冷静地就像个旁观者——他从楼梯口走来要收回原本租给太宰治的那间公寓、他坐在椅子上关心地询问自己的近况、他抱着老家寄来的土特产蔬果敲开她家的门……
记忆中那双始终温和、快乐、善良的眼睛……原来也会在临死前流露出这般愤怒无助和绝望的眼神么?
涉川曜有些不忍地垂下了眼眸,她的手指一根根地蜷缩进掌心,狠狠地捏了一下。
当女孩子重新抬头时,她的眼睛里再没有任何一丝波动,就好像死的只是个陌生人。她格外冷淡地伸出手,探测对方尸体上的那些伤口。
“根据血迹和尸体的脸色来看,三郎先生死了应该还不到一个小时……”
“致命伤有三处,脖子,脊椎,心脏。均是外力摧毁后再覆上刀伤作为掩盖。动手的人很谨慎,要彻底杀死他。但也可以说……在诱导后续调查者的第一眼印象。”
“背在身后的左手好像握着……是抓着什么吗。”
涉川曜用戴着狼之手套的左手将老人的手扯过来,用力掰开尸体的手指,最终在他已经僵硬的掌心里发现了一枚男士铁质指环,上面刻着某个徽章。
很显然,在打斗过程中,滕川三郎趁机扯下了某个人手指上的身份证明,藏在了自己的掌心里。
到死都没有松开。
涉川曜沉默着将戒指塞进自己的口袋里,这时她听见外头阳台处传来细碎的玻璃门敲打声,抬头一看发现是一只镰鼬。
隔着玻璃门,镰鼬向他们打手势——那是约定好的【有人过来了】的意思。
女孩子掏出手机,入侵了这条街道上附近的摄像头……是警车!
原来如此。
一般来说,这个国家的警察想要发现独居在家的死者的效率没有那么高,除非有人……事先就知道这屋主已经死了。
晴明和式神们当然不可能吃饱了没事干的报警,因此报警的家伙不是凶手本人,就是与凶手有关的人。
——那些人竟然是要将“杀死滕川三郎”的罪名栽赃到【幻武】的身上。
涉川曜黑漆漆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怒意。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曾经帮助过自己和前主、关心她的健康和工作、愿意拖欠好几个月房费也没事的老人尸体,抬手为他阖上眼皮。
这样看上去安详多了。
“很抱歉,这都是我的疏忽,是我连累了您。”涉川曜低声说道,“……放心吧,三郎先生,那些拖欠的‘房费’我会为您及时交齐的。”
“我们走吧,清光。”
他们在警车来临之前逃了出去,直到跳上牛车,涉川曜这才将脖子上的狼头吊坠取下来。
随着发色和瞳孔恢复正常,她似乎一下子放松下来,脸上的表情也瞬间活跃了不少。
涉川曜掏出那枚陈旧的男士指环在手中把玩,思考着什么。
加州清光很担忧地一直观察着她的神态变化,试探地问:“主人,你还好吧?”
“嗯?我没什么问题啊。”涉川曜面带微笑的回答道,“清光你多虑了。”
“是、是这样吗……”
清光讪讪地低下了头,他其实原本想说——主人刚刚在玩那个戒指时,脸上的表情就像是戴着一副铁制的面具,冰冷又虚假。
也不知过了多久,牛车的速度明显变缓。此时涉川曜忽然听见晴明对自己说道:“下车吧,老板,还有清光。”
女孩子疑惑地抬头看向他,“……那你呢。”
白发的大阴阳师面带唏嘘之色,“我就不下车了。”
“你要去哪里呢,晴明?”
“我必须走了。”他温和地回答,“你知道那个答案的。”
涉川曜盯着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而晴明也用温柔又宽厚的眼神注视着女孩子。
“是‘代价’吗?”涉川曜最终问道,“是……挣脱手办基座,召唤式神来此地的代价吗?你有时间限制,对吧?限制时间到了,你就必须离开这个世界。”
面对这一连串问题,晴明只是微笑不语。
——谁说老板这人是傻的?分明平时里只是喜欢装傻好吧。
涉川曜有些颤抖地抬起手,想要摸摸自己的额头看看有没有发烧,亦或者这只是一场梦。但最后她还是克制住这份自欺欺人的冲动。
“……我今天要先后失去两位朋友了,是吗?”她悲伤地开口。
“你永远都是我安倍晴明认可的友人,老板。你不曾失去我,今天不会,以后也不会。只要铭刻在彼此的内心,我们的友谊就不会被磨灭。”晴明宽慰道,“但是人生没有不散的宴席,我只是遗憾这时间来得太早。”
一旁的日和坊和加州清光听得目瞪口呆,丝毫不敢吱声。
没有在意别人情绪的涉川曜兀自扯出一个苦笑:“难怪先前在神降村时,你那么有把握面对那些鬼魂和泽……原来你随时都能挣脱基座,以原本的姿态降临此世。因此才会信心十足。”
晴明歉意地略微颔首,“抱歉,隐瞒你至今。”
“说不上什么隐瞒啦,虽然我多少也猜到了一点。但直到今天我才敢确认你的实力。”涉川曜嘟嘟囔囔地低下头,感觉鼻头隐隐发酸,“我只是……只是……有点难过。”
不,不是有点难过,是很难过,超级难过的那种。
并不是说比起相对陌生的房东三郎先生,失去亦师亦友、朝夕相处多日的晴明这份痛苦就会更重。而是说……今天这一夜连着来的多重打击,都令她无法释然。
涉川曜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看的外国电影,里面的主人公十分忧郁地对着朋友说:“我的人生就像是坐摩天轮,上一秒还在世界之巅,下一秒就跌入谷底。”
如今,她仿佛身处谷底。
“……对不起。”女孩子语带哽咽地说,她抬起双手盖住脸,把所有眼泪和懊悔都隐藏在掌心深处,“对不起。”
她不知道这句话是对谁说的,到底是对无辜牺牲的三郎先生、还是被迫被驱逐离开这个世界的晴明,亦或者是自己或者别的什么人。
但有一只手怜惜地轻轻按在她的头顶,力道不轻不重地揉了揉,就像当初晴明还是个手办精时天天没事就rua她头毛一样。
白发的阴阳师无奈地说道:“这不是你的错啊,老板。为什么总是要把所有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呢?”
“事实上,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结局都能尽善尽美的。你是个本性善良的好孩子,哪怕是死亡都无法磨灭它,但也许这份品质让你做出了很多对于一个犯罪者而言不必要的事情……也让你吃了很多苦。但生而善良,不是你的错。”
“况且是敌人率先找你的,不是你主动去伤害别人。我见过很多人有了力量就堕落放纵、肆意伤害他人的糟糕例子,但我不认为你会比他们差……因为你更明白‘克制’的力量。”
“最后是我自己选择挣脱基座来保护你,多亏了你的灵能,不然我也无法成功。”
“至于三郎先生的事情……我很遗憾,但我们事先都没想到你的真名会泄露。可大家都不是圣人,我们只要活着,就会犯错。你这一路走来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那些辛苦绝对不是没有意义的。”
说到这里,晴明停顿了一下,方才继续说道:“所谓的人生,就是由遗憾和不那么遗憾的东西组成的。遗憾无法避免,我们只能在有限的生命里做好自己想做的事情。”
“老板,不要再自责了,我看得出来,你会成为了不起的人。你今天忍受的所有痛苦和折磨都会在来日为你加冕。”他轻声说道,像是笃定地宣判着一个铁的事实,“一定会的。”
涉川曜缓缓抬起头,红着眼眶,“……你是指哪方面,晴明?”
“所有。你想在哪方面有所建树,你就会成为那个领域的专家。你会做到所有你想要做的事情,你最终会迎来你一直渴求的内心平静和安宁。”
晴明格外庄重严肃地对她说,“这——就是我对你下达的预言,涉川曜。这是我占卜所看到的未来!”
“你会活得比自己想象中更幸福的,孩子。”
与其说是一个大阴阳师对于友人的预言,倒不如说是祝福。
他们下车了。
车外是沙滩,是大海,是昏暗的天空。
临走前,晴明用扇子撩开白绸,对车外这位黑发红眸的少年人说道:“照顾好她,清光。这个任务我就交给你了,别让我失望。”
“是,晴明前辈!”加州清光特别认真有力地回答道。
一旁的涉川曜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望着不远处的大海。雷帝将牛车拉到了海边,此时黑暗将要散去,新的一天就要到来。
“老板。”晴明叫她。
“嗯?”
“别担心,我会记得你的。”大阴阳师微笑着说,“当‘缘’重新降临时,我们也许还会再见面。”
“我猜你现在一定还有很多疑问想要问我。关于你的异能,关于我的来历,关于你昏迷时去的那个世界,关于这所有的一切……对吧?”
涉川曜凝视着他这张风华绝对的帅脸,像是要铭刻在脑海深处那样,最终点了点头,“对,但我觉得就算你不说,我也总有一天会找到答案的。”
“没错。”晴明露出了那种似笑非笑、宛若狐狸般狡黠的熟悉神色,“那些答案就藏在你的心里,你只是暂时忘了它们,等时机一到,你会明白这背后的所有故事。”
“那么……再见了,老板。记住我说的那些话……永远不要放弃自己。”
当旭日的第一抹光辉洒向大海,雷帝已经拉着牛车踏海而去,在海风和阳光之中,这些来自异世界的旅者宛若泡沫一般在这世界上消散得无影无踪。
“我感觉……”加州清光怔怔地说,“像是在做梦一样。”
他到现在还不敢相信晴明前辈就这样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了。
涉川曜忽然想起当初晴明一力主张,坚持要召唤出眼前的这位付丧神,他是不是已经算到了这一天?算到自己迟早会离开这个世界,所以要赶快选好新的接班人才行。
……算了,如今想这些都没有意义了。
“是啊,清光。好奇怪啊……”女孩子像是回应先前同伴的那句话而开口,她的眼眸中倒映着海波上那些金红色的辉光,像是连灵魂都在发光似的。
“这些看起来毫无联系的故事,怎么就……塑造了我的灵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