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碟色泽如同樱花般鲜红的生肉被漂亮地摆在碟子中,厨师还特意做成了盛开花朵的造型,看起来十分诱人。但是涉川曜却举着筷子,久久不能下定决心。
“此物甚是美味,老板你依旧不欲动筷?”
坐在一旁的手办精小人抱着足有自己腰那么高的饭碗,眼巴巴地问她。
“我还是有点心理接受不……”
“樱草那部。”晴明一本正经地说,“别名是如此风雅与美丽,切勿把它联想回马肉刺身即可。”
“你都说出那个名字了!”女孩子忍不住吐槽,还好他们此时处于独立包间,并无第三者会诧异一个手办口吐人言这件事。
因此手办帅哥也只是微微一笑,继续若无其事地扒拉着白米饭往嘴里塞。
关于手办能够吃饭这种问题涉川曜先前也试着问过,得到的答案是——可以吃也可以不吃,无需上厕所,也无饿死之忧。
至于吃下去的食物都去了哪里,晴明自己也说不出来,涉川曜就当是有个黑洞把那些东西都弄走了……反正她身边奇奇怪怪的事情和奇葩多了去了,手办会吃饭这种小问题就显得无足挂齿。
不过涉川曜最后还是战胜了自我的恐惧感,勇敢地交起一块鲜红的生肉蘸上酱料与姜丝,两眼一闭,视死如归般地往嘴里塞。
晴明停下了手中的活,一脸好笑地看着小姑娘。
涉川曜神色扭曲地咀嚼着食物,忽然诧异地睁开眼,又咀嚼了几下。
“味道如何?”晴明像是早就料到这一幕,信心十足地问道。
女孩咽下口中的食物,方才慎重地回答道:“可以是可以,吃起来有点像生猪肝但没有那么腥,而且口感也很软。可……我还是选择猪肝。”
晴明无语了片刻,老板此人着实不解风情,有待指导。
两个家伙吃完熊本特色的马肉刺身,了却一桩心愿后,即将踏上去八原的旅程。
八原地区虽然在行政区划上归属熊本县管辖,但位处远郊地带,导航显示开车将近一个小时。昨晚涉川曜便事先打电话过去解释自己正巧在附近出差,有几天空闲时间想来拜访一下,看看他们夫妻二人是否方便。
“怎么会不方便?你随时回来都可以,这里也是你的家呀。”接电话的塔子阿姨很热情地说,“对啦小曜,记得不用在镇上的酒店订房,你当年的房间都一直给你留着呢!”
“……啊,谢谢舅妈。”
挂断电话的涉川曜原地坐着发愣了一会儿,不停地在心里感慨前主那个小傻逼为什么要扔下这么好心又温柔的亲人跑路……晴明很识趣地没有作声打断她的思绪,直到女孩子回过神来又开始发愁这次来得匆忙,没带什么特别贵重的礼物上门。
身着银蓝色狩衣的阴阳师忍不住笑了:“不需要哦。”
“为什么?”
“活在此世间,亲人之间能得以平安无事的重逢相见,便是彼此最好的礼物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涉川曜总觉得晴明说出这番话时,狭长的冰蓝色眼睛里不自觉流露出的沧桑与温柔,总是让人很心动。
当年晴明阿爸一定也是平安京最风流的美人儿之一吧……
抱着这样的八卦猜想,涉川曜开车踏上了去八原的路,临走前还不忘把作为报酬的礼物寄去东京和横滨,希望到时候朋友们能给她一个五星好评。
…………
将近下午3点多时,涉川曜才抵达了目的地。
她一如既然地把晴明藏在外套的口袋里,将车停在宅邸门口的路边空地上,正打算前去摁响门铃的时候大门却自动打开了,来人正是面容慈爱、气质温柔的舅妈。
塔子舅妈似乎在客厅里等了她很久,这次一见到她便上下打量起来,旋即好:“瘦了啊小曜,这几天没有好好吃饭吗?”
“舅妈好久不见,可能是这些天出差太辛苦了吧……”涉川曜苦笑着将手中的和式点心与特产手信递过去,一同递上的还有博多的明太子。“这些都是我出差时顺路买的外地特产,此次冒昧前来,请您收下。”
“哎呀,你这孩子真是太客气了,搞得来一次就跟客人一样……快进来快进来。”塔子一边招呼人进屋一边告诉她,“滋现在还在上班,贵志那孩子也在学校里。不过等今晚你就能见到他们了。”
“喔喔,好的。”
只是当涉川曜换好拖鞋走入客厅时,刚好看见一只胖墩墩的三花猫蹲坐在茶几上,偷吃着抹茶团子。
“啊!小咪,那个不能吃啦!这是要专门招待小曜的茶点……”塔子很无奈但也很宠溺地开口劝阻自家猫猫别做坏事。
而让涉川曜大感有趣的是三花猫似乎非常有灵性,只见它格外镇定地瞥了自己等人一眼,这才不紧不慢地叼着那颗被咬了一半的抹茶团子跳下桌面跑了。
“它好像很聪明。”涉川曜随口夸奖道,“没想到舅妈你们还会养猫。”
“那的确是聪明的小猫,不过是贵志养的宠物,那孩子一直管它叫‘猫咪老师’呢。”塔子舅妈笑着回答,“名字很可爱吧?”
“是啊,很可爱。”
女孩没想到自己素未谋面的表弟竟然会认一只肥墩墩的猫咪当老师,感觉比她认了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当健身教练还要硬核。
只是她并未注意到,原本在口袋中乖巧待着的晴明陷入莫名思考中。
……这股妖气,是错觉吗。
接下来她一直待在藤原家里跟舅妈喝茶聊天,顺带等着其他人回家。不得不说,晴明给出的建议还是很可靠的,涉川曜自从来到了这风景美丽的八原乡下地区再加上见到了亲人后,感觉脑海中那根始终紧绷的神经似乎开始慢慢放松下来。
看来她不需要找十个帅气牛郎开二十个香槟塔才能获得放松了呢。
晚餐前夕,涉川曜正在厨房里帮自己舅妈择菜梗,突然听见门外传来开门和脚步靠近的声音。
一位中年男人从厨房门外探进头来,见到是她在厨房里帮自己妻子煮饭,脸上立刻露出了放松安心的神情。
“啊,小曜来了呀,刚在门口看到不熟悉的车我就猜到是你到了……这一路上还好吧?”
“舅舅好,上班辛苦了。”涉川曜同样笑眯眯地回应道,“今天不是周末所以没堵车,很顺利地准时抵达了呢。”
一旁盯着锅里菜肴火候的塔子也转过头来解释了两句:“我怕这孩子到的时候我在睡午觉,没法及时给她开门,所以特意等了她一个中午。”
“诶?”女孩很诧异地看向慈爱的长辈,她先前并不知道这件事情,“没必要这样啦,您可以去休息的……”
“没关系哦小曜,因为你很久没有回来了,我想第一时间给你打开门欢迎你。”
涉川曜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要说点什么,随便说什么都好而不是发呆——于是她试图用笑容来遮掩内心的感动,”舅妈您这样说我总觉得良心不安……”
塔子和滋也看出了她多少有几分不自在,但两人只是相视一笑,很自然地说起其他工作上的话题。
择完菜梗的女孩子被赶出厨房,理由是厨房油烟太重,像她这样的柔弱女孩子还是在外面乖乖等着开饭即可。
油烟太重啊……但独居之人天天在自家煮饭,哪里会害怕什么油烟呢?唯一的解释就是长辈爱护她,不愿让她碰到这些油污之物。
这就好像在外打拼的成功人士,回到家在亲人面前依旧是那个吃饭前别忘了洗手的稚嫩小孩子。
涉川曜坐在电视机前看似在与舅舅随口聊天,实则想的都是这大半天来那些温暖而不经意间的细节。
晴明说得果然很有道理……我越来越喜欢他们了,这样下去,也许有朝一日真的会把他们视为自己的亲人。
很快,在开饭前夕,这个家里唯一的孩子夏目贵志也准时放学回来了。由于今天早上出门前他已经被塔子阿姨事先交代过,所以看到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的陌生人也没有很惊讶。
“请问是阿曜表姐吗?”穿着高中校服的夏目贵志是个看起来十分温和纯良的清秀少年,让人一看就忍不住想摸摸他的头。
“我是夏目贵志,初次见面,请你多指教。”
涉川曜连忙回礼:“我是涉川曜,也请贵志你多多指教了。先前在东京的时候我一直听舅舅舅妈夸奖你,如今见到真人了才知所言非虚。”
原本这只是客套话,没想到少年却当真了,原本白皙的面庞顿时因为羞涩而双颊微红。
“真、真的吗……滋叔叔他们过奖了……”
女孩子见他这副信以为真的模样,先是一愣,旋即笑了,这次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心实意:“不要谦虚了,快去放书包修整一下来吃饭吧。”
“是!”
吃晚饭的时候夏目还把他养的那只很有灵性的猫猫抱下来,令涉川曜啧啧称奇的是家里人似乎都将三花猫当成另外一位家庭成员而非单纯的宠物来看待。
此猫连吃的都是塔子专门做好的海虾大餐。
涉川曜偷偷观察着猫咪的食谱和饭桌上的菜肴并进行对比……最后决定回头再跟舅妈建议不要给猫咪吃那么多油盐重的食物,不利于猫咪的健康。猫咪就该吃生的腥的特制猫餐。
感受到莫名危机的猫咪老师忽然浑身炸毛、竖起尾巴,一副警惕地模样盯着周围。
但是没有人注意到这个问题,大家依旧和乐融融地吃饭,女孩子甚至和舅舅喝了两杯邻居酿好送来的梅子酒。
“这个酒好喝诶!”她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空了的小杯子,一旁的三花试图跳到她腿上蹭一点,被夏目拼命按在怀里。
藤原滋很大方:“喜欢吗?等你回东京的时候带两罐走。”
“啊?不需要啦,我只是单纯觉得好喝而已。”
“不要跟我们客气啊小曜,”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温和又无奈地看着她,“因为这些本来都该是我们之间的日常的。”
“……”
这一刻涉川曜没有说话,因为她什么回忆都想不起来。与这对夫妻建立羁绊的是前主那个叛逆硬核少女,跟她本人其实什么关系都没有。
但当听见一位人至中年的男人有些怀念有些感伤地这样说,她还是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
别看涉川曜在外头天天腥风血雨的闯荡,打败的人堆起来足有一大摞,但面对某些温柔的人时她依旧无法抵御那种不由自主想要哭哭的感觉。
作为一个长年寄宿于不同家庭之间的未成年少年,夏目敏锐地察觉到餐桌上的气氛有些变了,连忙将怀里蠢蠢欲动的猫咪抱得更紧。而塔子也在看到女孩一瞬间变得略微黯淡的眼神时意识到笨蛋老公说错话了,连忙帮忙打圆场:“滋,你不要这样说啊,小曜现在也已经是工作的人了,在东京有自己的事业——我们也应该为她感到高兴啊。”
“抱歉抱歉。”作为一位神经较粗的中年直男,藤原滋后知后觉地连忙道歉,“我没有什么指责你的意思,小曜,只是……你在我们眼里,依旧是当年的那个孩子,我很怀念你跟我们一起生活的那几年。”
“我明白,我都懂的。”涉川曜重新露出笑容,“能带我去看看我的房间吗。”
塔子阿姨带她上楼去了,倒是夏目贵志松开了怀中的猫咪老师任由它气呼呼地踹自己两脚,略显疑惑地问藤原滋:“滋叔叔,表姐她不是在这边住过几年,为什么……”
“她前段时间脑袋受了伤所以失忆了。”滋颇为唏嘘地解释,“什么都想不起来,当初在东京见到我们时还以为是陌生人……说实话,我和塔子都挺难过的,毕竟没有照顾好她——幸亏没有出大事,否则以后我也没有颜面去面对相枢与光嘉了。”
少年人听得若有所思。
“贵志,交给你一个任务。”
“是,您请说。”
“这些天要是有空的话,带你表姐在这附近转悠玩玩吧。你们年龄相差不大,也许会有共同话题。”中年男人郑重地嘱咐道,眼睛透出温柔的色彩:“说不定这片山川故土……能让她回想起什么当年的往事呢。”
不知为何,夏目贵志虽然有那么几秒钟面露难色,但最终还是坚定地点点头:“好的,我会去做的。 ”